【三章之四:雨後的早晨】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許久以前的夢。
那是孩提時期,老爸依然健在的時候。
老爸是位稱職的騎士,也是我兒時的憧憬,母親因病過世後,長年在外的他不得不放棄這份榮譽,取得許可後回來照顧年幼的我。
然而老爸也樂於將我培養成一位優秀的騎士,因而樂此不疲,我們在山上過了幾年悠哉愜意的日子。
有一天,我向正在耕作的老爸這麼問道:
「父親,作為一個騎士,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老爸沒有停下翻土的動作,用豪爽又粗獷的聲音反問我:
「亞克認為是什麼呢?」
「嗯……能夠保護君主的強大力量!」
粗糙手背拭去下巴汗珠的老爸,笑著回答我:
「哈哈哈,或許是這樣沒有錯,可是老爸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心』,如果沒有心,那麼即使擁有再強大的力量,也是保護不了任何人的。」
老爸在土坑裡灑下種子,再以泥土覆蓋上去。
「腰間的佩劍,只有在貫徹自身信念,以及保護他人時才能拔出,如果做不到其中一項,我們的劍將會失去意義。」
「心嗎……」
我一邊默念老爸的話,一邊望著他的背影,此即是我兒時記憶裡最後的畫面,不久後老爸就在那場騎士叛亂中戰死,留下十二歲的我與他的諄諄教誨。
直到今天,我仍舊遵循著老爸的話,以成為一個盡忠職守的騎士為目標,並深深以此為榮。
……好刺眼,已經早上了嗎?
鼻子癢癢的,肩膀也有點重,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臉和肩膀上。
我睜開疲憊的眼皮,在洞口灑進來的晨光中,看見一撮淺棕色的尾巴在我面前搖擺,細毛輕撫過我的鼻尖。
「松鼠?」
站在我左肩上的松鼠,如同完成了叫醒我的使命,在我睜開眼後吱喳一聲,沿著我的手臂向下跑開。
「肩膀,還是好重。」
另一側的肩膀,不時傳來嬌弱的鼾息聲。
我轉過頭,發現奈月正靠在我右肩上睡覺。
怪不得肩膀這麼重────奈月靠在我肩上睡覺!?
冷靜點,亞克,仔細回想昨晚發生的事。
首先你從摔不死也半條命的山腰斷崖上掉下來,然後被奈月拖進陰暗濕冷的洞穴,兩人在溫暖的火堆前稍微聊了一下,就各自分開就寢。
但是奈月將刺進你腿裡、半截長的木片硬生拔出,害你根本痛得睡不著覺,好不容易夢到老爸還以為已經一命嗚呼了,
總結以上發生的事,就可以推測出合理的發展了。
───不行,果然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五味雜陳的心情交纏在一起,令我思緒打結無法做任何思考。
靠在我肩膀的奈月,賴床似的用臉磨蹭了幾下,揉著眼睛緩緩坐起身子。
「哈啊~」
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陽光從蓬鬆又帶點雜亂的髮間透射出來,模樣十分動人,只可惜衣服上沾滿泥土顯得有些落魄。
察覺到我慌張的神情,奈月急忙臉紅道歉:
「我昨晚聽你一直痛苦的呻吟,想說過來看看你的傷口,可是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坐在你身旁猶豫要不要叫醒你,一個不小心就睡著了……」
「抱歉,打擾到妳休息了。」
看來我昨天晚上的確在生死邊緣掙扎過,虧我還強忍住哀嚎包紮傷口,幸好平安睜開眼睛,不然就要跟天上的老爸享受耕田的天倫之樂了。
「傷口還會痛嗎?」
「說不痛是騙人的,其實我連站起來都有困難……」
剛剛我有試著站起來,不過腿馬上抗議似的發出劇痛,得檢查傷口是不是又裂開了。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潮濕的空氣隨風飄進洞內,讓人感到渾身濕黏不快。
此時我聽到動物以四肢奔跑的聲響,而且腳步聲不斷朝這裡接近,該不會是洞主的回來了吧!?
真是糟糕透了!現在的我動彈不得,火也已經熄滅了,單憑奈月不可能擊退對方,想不到奇蹟似的活下來,最後又得成為野獸的早餐嗎!?
因為劍早就弄丟,我隨手撿了塊尖銳的石塊,打算做最後的抵抗,洞口就傳來熟悉的聲音。
「找到了,是亞克跟奈月!」
奈月興高采烈的站起來揮手,高聲呼喊洞口的人影。
「牙,我們在這邊!」
差點被你嚇死!虧你長得人模人樣,為什麼不好好用兩條腿行走。
不過總算得救了,比我預期的時間快上不少。
「亞克!」
「公主殿下!」
紫爾一行人的身影陸續出現在洞口,每個人都一副濕漉漉的狼狽模樣,看來他們昨晚肯定徹夜下山尋找我們的下落。
「您沒事吧!?請恕我這麼晚才趕來。」
馬塔德拉愧疚地下跪猛磕頭。
「不用道歉啦,大家沒事就好,你們也辛苦了。」
即使奈月這麼說,馬塔德拉仍頭緊貼地不肯起來。
「嗚嗚……兩位沒事真是太好了!」
「不要啊艾米!感動之餘不要抱我的腿痛痛痛!」
「想不到你的鼻子這麼敏銳,了不起、了不起~」
露出和悅笑容的蒂雅,罕見地讚美四肢貼地坐下的牙。
「下過雨後大部分的味道都被沖掉,幸好附近有生過火的氣味。」
解釋完後,牙像隻狗似的抖動身體甩水,附近的蒂雅和艾米怕被濺到,向後退了一大步,我則是正面中招。
「亞克,你這傢伙跟懸崖真有緣。」
紫爾半開玩笑似的走來,重新替我查看傷勢。
「我也這麼覺得,我看退休後要搬到山下住了,再怎麼高最多也只會從屋頂摔下來。」
紫爾深深的吐了口氣,彷彿聽到我的玩笑話才安下心來。
見紫爾在碰觸亞克的傷口,不遠處的奈月緊張地吩咐道:
「紫爾,你要小心點喔,亞克昨晚傷口才裂開,流了好多血。」
「是,我會將視同碎玻璃般小心處理的。」
奈月替我擔心是很高興啦,不過流這麼多血似乎就是她造成的。
「蒂雅先去汲水,等會用魔法治療臭小子的傷口;紫爾到附近城鎮弄台馬車回來;牙跟我負責警戒這一帶是否留有徘徊的盜賊。」
馬塔德拉開始指揮調度,艾米前往毀壞的馬車搜索行李下落,很快的洞裡又只剩下我和奈月兩人。
「亞克……」
奈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神游移不定。
「有什麼事嗎?」
我放下目前唯一能做的工作,擦拭劍鞘上的泥土,不曉得劍到底掉哪去了?希望艾米可以順便找回來。
她做了個深呼吸,在浸入洞裡的晨光中,綻放出燦爛無比的笑容。
「謝謝你在馬車裡捨身保護我。」
我還來不及回應,帶點濕潤的柔軟觸感就貼上了我的臉頰。
「這這這、這是應該的!」
被親過的部位如火燒般炙熱,使我整顆腦袋頓時發燙。
欸欸欸──怎麼眼前突然又一片漆黑了。
「亞克、亞克!有沒有人啊,亞克又昏倒了啦!?」
希望我的傷勢在到達基瓦德蘭前不要惡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