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田姐，我想問妳一些事。」春田望雷蒙德一眼，隨即眼望前方車路。在夜晚駕車，不好好看路可不行。
「可以呀。」
「先從輕鬆的開始。為甚麼大部分戰術人形只攜帶一種槍械？就算有尃門的作戰定位，通常也有副手武器。」
「因為ASST技術，由蝕刻理論延伸出的那項。」
春田舉起右手比作手槍，一邊向前方開火，一邊自己配上呯呯聲。
「它可以在人形和物體之間建立特殊聯繫，第一位加載ASST的戰術人形是如此描述的——武器，它們仿佛成為了我的臂膀，我的眼睛，我軀體的延伸。它的一切為我所知，即使將它從我身上奪走，我也能知道它的槍口是否朝向東方。」
她攤開右手，向上虛托，似是捧着她的春田步槍。
「當戰術人形在使用ASST武器時，操作效率堪比沙場老兵。可以說ASST是人形士兵的速成法，但它的聯繫上限是一種武器，第二武器需要人形花時間去練習。因此見到配備兩種武器的人形，你就要小心了，那可是老手。」
春田的右手再次比作手槍，一下子戳在雷蒙德的心窩。雷蒙德低頭看看，然後拍掉她的手。
「專心駕車。」
她淺笑，再次叮囑雷蒙德提防這種人形。體會着春田的關心，雷蒙德不由恍神——這樣的姐弟之情，就是自己曾經的渴求之物。
「第二個問題，作戰時戰術人形的自主水平有多高？」
「這個問題有點難答呢……你真是問對人了。」春田沉吟了一會，開始解釋起來。
「以格里芬的戰術人形來說：我們就像大頭兵，懂得基礎的小隊戰法。可惜作戰方式受限於戰例，臨時想出的對敵方法不外乎抱團、分散、勾引、搶占有利地形等技倆，再長遠的方案就想不出了，因此人類指揮官是必須的。」
在她說話的時侯，因為車子顫抖着行走在土路，雷蒙德背部的傷處一次次地碰撞椅背，使他伸直腰骨來離開椅背，同時伸手抓住東西去固定自己。這一輪動作，令他忽略了春田的表情。
「思考，那是人類唯一沒有下派給人形的工作……也對，它實在太沉重了。」
當雷蒙德望向她，她面色如常，正專心地望前方駕車，仿佛沒留意他的眼神。他眼珠咕碌一轉，便轉了話題。
「大致了解了。那麼鐵血呢？」
「鐵血的單位分為三級別，低級者服從高級者。鐵血的下級單位只懂得執行命令，無命令時便會遵循既定程序行動。中級單位則是頭目級人形，她們露面時會帶領大量下級單位。她們可沒有人類設下的心智限制，經過學習，可以媲美甚至超越人類精英。上級單位只有一個，我們稱呼它作主腦。」
「簡單來說就是：上級最大，中級有腦，下級沒腦。」
「這麼說也沒甚麼不對。不過別小看下級單位沒腦子，它們只是沒必要帶腦子才沒帶。不用思考意味它們能排除多餘信息，專注並高效的完成任務……」
「思考是個技術活。春田姐，現在別糾結哲學問題了，那只會拖垮自己。」
啪！春田穾然用手指彈一下雷蒙德的額頭。
「痛呀！為甚麼無故打人？」
「你知道還問。教訓人教訓上癮了？小大人，專心點學習，專注才能高效。」她瞄了他一眼，嘴角那若有深意的笑容像是看穿雷蒙德的主意。
「就算那樣也不該打人。」他揉了揉額頭，滿臉無奈的咕囔。
「就憑我是你姐。有意見？」
她作勢欲彈，他見狀就放棄反駁，省得惹火燒身。數秒過去，春田繼續剛才的話題。
「既然你知道了鐵血的基礎情況，我就說說沒有流通在外的前線情報。」
「鐵血的基本戰術是添油戰術。」
「添油戰術不是兵家大忌嗎？」
添油戰術。嚴格來說它不是戰術，純粹是發起一波攻擊，就像給油燈添油，一波不夠再加，還不夠再加。
「但這個說法不適用於鐵血。」
世界第三次大戰中，各國爭相投放衛星和破壞敵方衛星。無論軍用或是民用，所有國家的衛星都被擊落，以至外太空充斥無數殘骸。時至今天，沒有人能把衛星安全送上去。在失去天眼的情況下，大部分偵察手段都是能被阻攔的。
「於是獨佔污染區資源的鐵血想出一個原始卻有效的方法，那便是添油戰術。」
「即是說，它們利用強大的暴兵能力去換取信息優勢。」
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累積下來，鐵血總能摸清別人的布置，最後一擁而上。
「不過我知道也沒用，對面一波試探攻勢都能滅了我們，緊鍵時刻還是靠逃。」
車輛突然煞停。雷蒙德用手撐住才沒有撞向儀表板。
「怎麼了？」
春田轉身對着雷蒙德，目光銳利地瞪視他。
「如果逃不掉，你會怎麼做？」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逃。」
「雷蒙德，你的想法很危險。」
雷蒙德看見她嚴肅認真的面孔，便忍住趕回村子的念頭，轉而反駁：「我說的沒錯，打不過當然要跑。」
「這次跑得了，下次又如何，你總有跑不了的時侯。去戰鬥！」
「敵我戰力太懸殊，根本打不過！」
「逃不過就不打，全世界的人都不用拼命了！到時大家一起拿出戰力效能指數作對比，誰的指數高誰就嬴！」
雷蒙德啞口無言，幾次組織語言卻沒能說出一句。春田見自己駁倒他，便放緩語氣。
「逃得過一次，你保證每次都逃得過嗎？不是這樣的，雷蒙德。」
她給雷蒙德來了一個腦瓜崩，然後輕輕揉搓他的腦袋。
「任誰也有打不過、逃不掉的時侯，我們必須迎面而上，特別是你，你是村民的頭腦，將來能當指揮官的人材。你肩負團體的安危，承擔決策的壓力，帶領部下戰勝不可力敵的敵人是你的責任。」
春田乾笑起來。
「這是軍人的戰鬥。歡迎來到軍人的領域。」
雷蒙德覷見她笑容的苦澀，就想到她的經歷。人強馬壯的格里芬分部，也只剩下春田一人，而她更是失去一切。
他的表情也綳不住了，臉龐流露出一絲迷茫。他用雙手掩住臉，不肯露出軟弱一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得來。軍人的世界都是這樣痛苦的，還是只有我們是這樣？」
「總是如此。」
春田的手移到雷蒙德的後頸，用力把他擁入懷裡。當身體接觸時，她能感到他的身體變得僵硬，生怕碰到甚麼不應該碰的地方一樣。
她輕笑着，同時由上而下地輕掃雷蒙德的背脊，就像母親對待孩子一般温柔。
「想明白了嗎？可以害怕，但不能逃避。」
「有妳這樣安慰人的嗎。」
「呵呵，就算我能說會道，戰爭亦不會變成奧運。」
「……」
「你有我這個精英人形的支持，放手去做就可以了。再說了，情況也不一定如此惡劣呢。」
雷蒙德沒有回答，扭身掙脫春田的懷抱，然後側頭看着窗外，把腦殼對着她。他悄悄伸手入衣袋，再度檢查裡面的東西。
「謝謝。」
「呵呵，不用謝。」
發現雷蒙德的新面貌，春田的心情好了不少。她踩下油門，繼續出發。接下來兩人沒有交談，而是各自思考，直到聽見遠方傳來的一連串爆炸聲。雷蒙德四處張望，目光所到之處都是正常的樹林，沒有異常。
「春田姐，妳聽到了？」
「是的……那是格里芬使用的迫擊炮，很接近我們。我提議下車步行，車輛太顯眼了。」
「把車開到一旁，我們下車。」
春田扭動方向盤，把轎車停泊在遠離車道幾米的地方。兩人熄滅了引擎，便帶上行囊下車。她手持長布袋，他的右手按在腰間。兩人對視一眼，春田就主動往前走。
「雷蒙德，你走在我後面。你很有主意，但戰鬥經驗太少了。」
「嗯。」
「會戰術手勢嗎？」
「會。」
「留意手勢，小心跟上。我們應該在格里芬的防線後，我有九成把握穿過防線而不被發現。」
春田環顧周圍，便開始彎腰潛行。走過平路，攀遇岩石，同時盡量沿着草叢邊緣行走，當風吹過時，她才穿過草叢。
突然她的左手向後伸直，手掌攤開，又倒豎拇指。雷蒙德立刻會意，躲進樹後並蜷縮身體。兩人暗中觀察，見到一支格里芬小隊在巡邏，春田再仔細瞧，發覺這麼多人卻只有兩個面貌，便明白那是兩名人形和她們的傀儡。
格里芬人形一邊走，一邊監視各自負責的區域。每隔一段路，她們就往防線裡側張望。春田目送小隊離開，才低聲說明：「非正規的巡邏隊編制，要麼人員吃緊，要麼有特殊安排。」
雷蒙德想了想，提出一個奇怪之處。
「一般來說，巡邏人員應該是向外側看，但她們卻多次瞅向村子方向。恐怕事情有變，可以加快速度嗎？」
春田做出明白的手勢，再次邁步，腳步明顯急促許多。
在她的帶領下，兩人像是未卜先知一樣避過明哨暗哨，最終來到某個小山丘的暗處。他們臥在斜坡坡面，四周有草木包圍，附近唯一的走道在坡面上方，只要兩人不亂動，基本不會引起巡邏人員注意。
「因為地點要足夠隱蔽，犧牲了視野。說起來，這邊的兵力意外地少。」
「無妨，已經觀察到村子。」
雷蒙德把一個雙筒望遠鏡遞給春田，自己拿起另一個望遠鏡向外看。
「哪來的望遠鏡？」
「村子的補給點之一，剛才經過拿的。」
「你們村子太小心了吧。」
春田啞然失笑，接過望遠鏡。在鏡片的作用下，村子的狀況一覽無遺。
村子旁邊有一個格里芬的臨時據點，它的中心是三輛方艙車，多名人形在那裡忙得不可開交。據點後方有大量營帳，不時有男村民探頭出去張望，它們都是雷蒙德熟識的面孔，可是他卻找不到隊長。
奇怪的地方又出現了，多名人形在營帳遊走，她們的目光更常放在村民身上，而不是往外看。
看來村民被軟禁在營帳，但隊長在哪？雷蒙德心想。
他再把視野放遠，雖然很黑暗導致看不清楚，卻隨時有一團團的火花綻開，照亮了雷蒙德的視界，也炸碎了鐵血的人形與機械兵。那裡還有滿地的星光在閃爍，估計是雙方人形在互相交火。
「嗯？」
雷蒙德再次望向村子，發現村子附近的山壁有大量煙塵彌漫，不少格里芬人形在那裡撒水。疑似是她們主動爆破，動機是甚麼呢。
砰！
「雷蒙德！看方艙車！」
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和春田的喊話幾乎重疊，雷蒙德馬上把望遠鏡對準方艙車。
那裡有一輛方艙車發生爆炸，火舌正從車輛的縫隙鑽出之際，散發出的熱力亦在二次傷害被爆炸波及的人形。戰術人形在對天開火，其中還有幾名手持奇怪槍械的人形。其他無武裝的人形則是撇下工作，試圖滅火及救援乘員。
「春田姐，那槍是？」
「那是電磁槍，透過發出電磁波來奪取無人機的操控權。無人機是鐵血頭目稻草人的標誌性武器，對手應該是她。」
春田剛解釋完，就有一架無人機被擊落。
一眾格里芬人形也鬆了口氣，但仍保持警惕。此時其餘兩輛方艙車開了車門，乘員接連走出，好像判斷方艙車已經不安全。雷蒙德選了其中一輛觀察，同時在思考局勢，自己又能做甚麼。
第二輛方艙車打開艙門，兩名人形托着一名男人的肩膀，三人一同走出車，還有另外三名人形持槍戒備。男人一出現，雷蒙德立即激動起來。
是隊長！
他為甚麼在格里芬的方艙車？
人質？參謀？應該是參謀一類人物，甚至是引用安全承包企業公約而成為臨時指揮官。
那麼格里芬的指揮官在幹甚麼？他會讓外人參與內部事務？
雷蒙德的思緒高速狂奔，下一刻的畫面卻猶如按下視頻的暫停鍵，把他的思緒和呼吸都停下。第二輛方艙車被不知哪來的榴彈引爆，邊上的隊長和人形皆被爆風吹開，所有人散落各處。
幸好在爆炸前一瞬間，其中一位白色頭髮的人形從後護住隊長，她主動扛下了大部分傷害。
雷蒙德憑目測只看出他的手有不正常彎曲，但胸膛仍有起伏，應該是沖擊和落地姿勢不當的問題，也許還有灼傷。
那名白髮人形就傷得嚴重了，她軀體的仿生肌肉被點燃，同時頸部出現關節錯位。如果她是人類早就死透了，正因為人形沒有這麼多致命部位，才可能有救。
看見眾人只傷不死，雷蒙德放下心來。
啪。
隔着遙遠的距離，雷蒙德理應聽不見子彈打中人體的聲音，但他覺得自己聽見了。
隊長好好的仰躺在地上，忽然腹部綻放一朵血花。衣物迅即變深色，血流量頗大。遠處的人形晚幾秒打落了那架無人機，可是太遲了。戰埸沒有足夠條件救回來了，雷蒙德如何缺乏戰場經驗，也明白這一點。
「唔啊啊啊！」
他低沉地嘶吼，手掌用力握住望遠鏡，一下子砸在地。春田見到雷蒙德的反應，立刻伸手握緊他的手。
「雷蒙德？你怎麼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是我老師，可他……隊長他要不行了！」
「沒事的！他身邊那麼多人形，總有人能救活他的。雷蒙德？雷蒙德！」
明明春田就在他身邊，雷蒙德卻好像聽不清她的話語。聲音愈來愈小，音節愈來愈模糊。
腦袋裡回響的，只有那幾句話。
——軍人的世界都是這樣痛苦的，還是只有我們是這樣？
——總是如此。
——這次跑得了，下次又如何，你總有跑不了的時侯。去戰鬥！
雷蒙握緊拳頭。
只有我和春田無法影響大局。哪怕暴露自己，我也要賭一次爭奪指揮權！
這樣想着的他，試着電話撥號，沒有信號。他沉默一秒，又從背包掏出一個對講機。
UMP45站在山洞外，因為是接近山峰的綠故，黑色連帽外套正吹得獵獵作響。她居高臨下地俯視338人形，她們正在執行埋伏計劃。她們相信自己能獲得勝利，正如鐵血一樣。
她側目，鐵血的部隊一往無前地衝向格里芬的口袋陷阱。不過在她的特殊手段下，掃描到一群鐵血信號在另一個方位聚集。
UMP45回頭走進山洞，拍手吸引了隊友的注意。
「格里芬和鐵血又打起來了。雖然格里芬沒有事前委託，但這是超簡單的工作，事後也能趁機抬價。因此你們要起身幹活了哦。」
假寐的HK416睜眼。
「任務內容。」
「不用潛入，這次是友方地盤。任務簡單，只是協助338分部防守。對手弱小，只是稻草人和雜兵。妳看，很簡單吧？」
UMP45笑着回答，活像偷了雞的狐狸。聽完這簡單的任務，HK416合上雙眼。
「沒興趣。」
「別那麼快拒絕，妳想打破自己的任務達成率嗎？精英人形416。」
「別再說這話，再有下次我就喂妳吃子彈……我的任務是甚麼？」
HK416檢查裝備和消耗物，即使她對它們了然於心。檢查完畢便撿起手邊的突擊步槍。
UMP45瞧瞧G11，這瞌睡蟲還在睡。明明HK416和UMP9都清醒了。
「妳的任務是帶G11去阻擊稻草人。格里芬完全沒發現她呢，我們要替格里芬爭取時間。」
「明白了。G11起來！」
「嗚哇！深海僵屍王打過來了嗎？」
HK416抓住G11肩膀，然後整個人拽出睡袋，其間還前後晃動，仿佛要搖出她口中的毒蘋果。果不其然，睡美人醒過來了。
UMP45饒有興致地看她們的樂子，同時吩咐UMP9。
「9？妳潛入格里芬梯隊，我要她們的一手資訊。對了，所有人記得留意春田人形的蹤影。」
「收到，我這就去！」
UMP9同樣在看樂子，可她一接收指令就馬上奔出洞穴，成為404小隊第一個出發的人。UMP45慢慢地跟隨其後，又說了一句：「416，我們先走囉。」
聽見身後G11被收拾得更厲害，UMP45心情愉快地投入作戰。UMP45離開山洞後，很快來到格里芬338基地，她異常順利地潛入其中。
不用電子入侵便開了閘門。
沒有自動防衛裝置啟動。
沒有人形和人類員工。
甚至斷了總電源，以致正常照明和基礎設施失去功用。
UMP45剛剛恢復了基地電源，正通過基地通道前往指揮室，同步整理HK416和UMP9發來的情報。
「村民被格里芬人形限制行動、現在做主的是其中一個村民、原本的指揮官消失了、信號塔被人炸毀、赫麗安不知何時來到、416還在拖延。看來我這邊也要加快進度。」
她一進入指揮室，隨即駭入這裡的電腦，很快翻出了一些被刪除的數據。
——來自指揮官的指令：關閉基地防衛系統。
——來自指揮官的指令：關閉基地防火牆。
——來自指揮官的指令：凍結人形使用人形修復室的權限。
——來自指揮官的指令：提取格里芬IFF密鑰。
——來自指揮官的指令：提取5公斤炸藥。
UMP45瞬間串通所有的情報，明白了338區域的真相。在這時侯，她收到了UMP9的信息。
那個臨時指揮官被無人機擊殺。
UMP45瞇眼。
「下一步，獲取臨時指揮權。」
至於格里芬原指揮官的限制，還是等赫麗安親自解除。這樣敏感的事，外人可不做呢。
———作者有話兒———
PS1. 於是，三線聚首一堂。
PS2. 戰前所有的線索和道具已寫明，不會有神兵天降發生。有興趣的話，試試預測大戰走向？
PS3. 稍微豐富了春田和雷蒙德的形象。只懂得逃的雷蒙德，要試着反抗以往視作天災的鐵血了。
創作內容
《春田與雷蒙德》—— 7. 戰或逃
少女前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