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為本人拍攝)
「天,請實現我的願望。」蠶寶寶抬起上半身搖頭晃腦。牠天生眼睛幾乎全盲,只能分辨明暗。頭頂上那方朦朧溫暖的光暈,頗符合牠對於「天」的想像:和藹可親,光彩耀眼。
一道柔和的嗓音沿著光線,往四面八方運染:「說吧。」
蠶寶寶沒料到上天竟然會回應的牠的祈禱,興奮地有些語無倫次:「我、人們都說我又胖又懶,好像我、我一輩子只會吃東西……我想成為有用的蟲!」
「你的願望很快就會實現。」
蠶蛹自夢中驚醒。牠查覺到頂上確實有一小圈光暈,像甫誕生的恆星般迅速長大,越來越熾熱。
燙!
「嘶──」女子將一顆顆雪白的蠶繭丟入熱水,蛹的生命一如軟化潰散的蠶繭,遺言化作泡沫奔湧直上,怨氣陣陣蒸騰。她一手熟練地拉出繭的一頭,將它套到繅絲機上,一腳馬不停蹄地踩著踏板。機械的另一頭長出長長的白絲,女子的影子也隨之拉長。
這兒的每一個角落都呼出舊時磚頭的紅棕色氣息,規律的吸吐聲,最終與夜暮跫音合而為一。
據說一顆蠶繭是由一根一公里長的絲線纏繞織成,果真如此,女子已經走了好長一段路了。
她是世上最後的手動繅絲工人。
*
抵達研究室的第一個禮拜,何塔塔幾乎每天都輾轉難眠。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快就犯上思鄉症候群──撇開物價不談,新地方其實很好,交通便捷,超市距離研究室宿舍不過咫尺,還有隱身在巷弄裡的小確幸咖啡館。大家雖然彼此不認識,閒暇時間倒也聊得起勁。
比起故鄉,研究室所處的地區濕冷無比,塔塔一時間難以習慣濕漉漉的空氣,總覺得身上多掛了一顆水球,呼吸起來就是有股難以言喻的沉重。
翻身,背對窗戶,最後把頭埋進枕頭裡,奈何抵擋不住雨聲騷擾。她索性坐上桌前,翻開早上的研究報告,企圖在冷僻的字裡行間中迷失,好躲避淅瀝聲的搜查。
她漫無目的一頁一頁地翻過,像喪失意識的殭屍,晃過一條又一條的無人街道。驀地,報告書裡掉出一塊黃布。
更精準地說,是絲絹。
塔塔認得它。奶奶家的後院有一幢奇怪的小房子,奶奶經常在那兒進進出出,偶而抓著幾塊碎布走出來。有一回她禁不起好奇心,攔下奶奶,問:
「奶奶,這些布是做什麼的?」
「這是織壞的布,用剪刀剪下來的。」
陽光下,碎布的紋路稍嫌凌亂,但光澤依舊不減。小時候的她覺得可惜,嚷嚷著要留下那些碎布,奶奶笑著,輕撫她的頭:
「好吧!我看看,這裡有一塊最──大的,送給你,但是其他的都要丟掉喔!」
女孩這才心滿意足放過老人家。然而奶奶沒有告訴她存放絲絹的正確方式,在時間的摧殘下,絲絹不復光澤與柔韌,質地粗糙宛若老化的肌膚。
塔塔的拇指在織料上往復摩娑,那細微的溝壑起伏彷彿散發出來自故鄉的暖意。
她起身沖了一杯即溶咖啡,不知是燈具光線昏暗還是自己神智朦朧,竟把糖錯加成鹽,滿口鹹苦下肚,這下真的清醒了。
最近考古團隊挖掘出了一批古文字結晶,該晶體結構十分牢固,普通的破譯器無法將之解構,必須尋找其他的方式。塔塔所屬的研究室,正是負責破譯晶體的工作。
「文字晶體」是特別針對古文字的專有術語。考古學家們發現某些古代典籍內頁全白,卻夾藏幾顆指甲大的黑色結晶,經儀器分析後,發現這些結晶疑似由大量的文字纏繞、交織而成。部分結構疏鬆的晶體可由破譯器拆解並加以翻譯出有意義的文句。
何以將文章變成難以解讀的晶體?至今各派說法不一,但「保密」是較廣泛接受的理論。
(我把訊息鎖進迂迴旋轉的話語,誰能成為卸下我戒心的拓樸酶?)
筆畫是點,文字是線,句子是面,文章是立體。
蛋白質的一級結構、二級結構、三級結構、四級結構。
「或許可以用轉譯RNA的原理來破譯結晶?」黑暗中,塔塔忽然冒出一個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念頭。高中和大學都念三類組的她,在生物課、生物化學及遺傳學令人頭暈目眩的生化步驟裡掙扎,原文書前死撐眼皮,數度懷疑人生。沒想到這些不願回顧的過往,竟然也有出土的機會。
時下主流的破譯器結合「破解」與「翻譯」,工作效率佳;而轉譯則分成多個步驟,過程需要多種酵素參與,如果仿造這些酵素製作更精密的儀器,例如專門解構、專門轉錄、專門翻譯……不失為另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
然而此法成本甚高,十之八九不會被採納吧。
塔塔搖搖頭,還是別胡思亂想了。咖啡的提神效果似乎不佳,她讀了幾頁報告,抵擋不住層層睡意襲來,終於昏睡在桌上,手中還握著那塊陳年絲綢。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躺在一個白色的膠囊狀房間,空氣濕熱地引人毛躁。倏然,膠囊的天花板裂了一個大洞,登時強烈白光籠罩──
好燙!
「塔塔、塔塔!」
塔塔「啊」一聲彈跳起來,她的胸膛和背脊一片溼黏,報告更是半面沾染了手肘汗漬和口水漬。
「塔塔,我們要開會了!」房門外是同事不耐煩的呼喊聲。
塔塔連忙把紙面抹乾淨,胡亂換上襯衫長褲,抓了文件和背包就往外衝。
那絲絹就靜靜地躺在桌上。
《完》
語咒、咒語、宇宙,轉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夢。
嗨,大家好,這裡是保GPA猶如保GDP一般迫切的人一兌。
成績全數公布,雖然歐趴,就是C太多,看來又要想辦法藏成績單了(笑
本篇集結十六夜文藝交流公會於2019年的十二篇徵文主題:
願望、繭、失眠、鄉愁、剪刀、糖與鹽、點線面、童趣、自我質疑、變化、似曾相似、夢。
故事內容大致按照徵文時間順序安排情節,唯後半段有些許打亂,各位不妨猜猜這些主題分別隱藏在字裡行間的那些角落。
其實去年看到 "點線面" 這個主題時,心中已有粗略的想法,奈何只是些不完整的句子,無法連貫成文章。上學期歷經生化及遺傳學摧殘,靈光一閃就完成了一篇中篇小說的梗概,但距離完結的時間,感覺還是好久好久......
以上,感謝各位的耐心閱讀,你們的回覆是創作的最佳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