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在他眼裡總是一個樣。
朱紅、海棠紅、酒紅、磚紅……諸如此類，越青縕知道它們彼此間存在差異，有些甚至明顯得戴上眼鏡便能清楚瞧出，然一旦沒了工具輔助，在他眼裡實在沒多少分別，清一色全是紅。
有些像是鮮血，有些像是擱置了稍長時刻而接近褐色……在醫院裡、在救治傷患時，他常常能看見這些顏色，刺眼得讓人難以直視，即便偏開視線也依然嗅得到濃郁腥味。
本性使他並不對此感到不適，然而一旦明瞭鮮血流溢意味著什麼，那便難以平常心看待了。
輕嘆，他以指腹摩挲那專用來通訊、騷擾幾個友人的水晶墜，一面沉思。自己怎地就應允了這差事呢？回想起那村婦的語調和要求，他也開始懷疑自己不拒絕是為了什麼，明明大可推辭不幹這事的。但既已接下了委託，現下便必需苦惱該如何收集三種不同的紅色原料交給委託人。
植物、動物、礦物，當地染料成分不過來自這三類，植物大抵是最好處理的，可用於治療吐血、瘀血的茜草恰是大紅染料素材，亦不難尋找，山坡、灌木叢、甚至是林間路旁都能找到，他嗅得出來。
礦物也易於取得，被東方人稱做硃砂的礦物便能做成朱紅染料，而非常幸運地，他所在的凱爾特地區也是專產硃砂的地形，親自找尋並不難，再不濟也能去集市裡頭購得。
剩下最後一個……動物原料可以狩獵生物後再取血吧？但乾涸後往往會變成紅棕色甚至是深褐，若染料用途是為了喜氣，這等顏彩大概是不被接受的。
那該用什麼才好呢……
一時半刻想不出個好答案，索性指尖略微施力，微小符文於水晶裡亮起，構築牽繫兩地的心之橋樑。
集思廣益，他相信友人會有好辦法的。
「……」
接通了，卻迎來一陣沉默、靜謐。術法穩定運行而未失常，顯見對方是刻意緘口不言，而非通訊失誤。
越青縕已然習慣這樣的友人，不必對方開口催促，便將問題一一道出，換來一聲輕嘆。
在微寒冬日裡，聲調總顯得慵懶，字詞亦同，「這種事你用網路查查就有了吧？也不是多艱深的知識。」沒有直接答覆，對方如此道。
「呃，我沒有帶那些電子產品來……」也不怎麼會用，相較之下魔法方便得多。
「……都忘了這點，抱歉。」
雖說是道歉卻無半分歉意，顯然那也不是重點。不過為什麼不去查書要來問她呢？她看起來像百科全書嗎？
當然這些都只是想想而沒真的問，低沉嗓音悠悠流淌，道出所知的事物。
「動物性染料來源通常是胭脂蟲，那邊應該沒有，牠們適合生活在溫暖炎熱的地帶。如果執意要在本地尋找，去看看有沒有其他生物或魔獸能提供還比較快。」
話語停頓，似是在思考。
「不然，直接去買也可以。」
對方以此話替通訊做結。
沒隔多久符文便褪色、停止運轉。越青縕揉揉眉間，旋即離開休息地，往記憶裡資源豐沛的森林方向走去。
早點啟程、早些完成這差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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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囀、蟲鳴、風響，自然的協奏曲於林間奏起，來自雨林的獸踏足其中，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步履愈發輕巧靈敏，如同於自家後院穿梭。
以分岔舌尖探索空氣中細微分子，輔以視覺確認任何符合特徵的植物，越青縕沿著森林外圍梭巡，逐步深入裡頭。
茜草不難找，發覺結有紅褐果實、盛開淡黃小花的都可能是，他一路尋覓，找到目標後小心翼翼地連根整株挖起，去除多餘部分、只帶走根部。過程中免不了遇上帶敵意的生物或魔物，而顧慮時間問題，越青縕不與牠們多做糾纏，倚仗遺跡物無聲消逝的能力迴避衝突。
鱷蟲踩過幾枝被遺落地面的茜草，與披著斗篷的修長身影擦過，毫無停頓地往一旁樹上爬去，擬態成樹皮模樣等待下一個獵物。
確認對方真沒發現他，越青縕才遠離那頭魔物，往記憶裡有著溶洞地形的石灰岩區移動。如果德魯伊沒有改變那兒的地形，那應該能輕易找到硃砂原礦才是。
相當幸運地，德魯伊確實沒有——或許只是還沒動到這裡。不必過於深入便能瞧見洞壁裸露綻放幾抹緋色，以鈍器敲擊，不費多大力氣便能把礦石取下。
僅僅只是捧著、稍稍嗅到氣味，他都能知道手上的是毒物，回頭還得加工才能使用。
不遠處傳來掘地的輕微震動，他轉頭一望，捕捉到了正掘開岩層製造地道的灰黑身影。牠翻開大塊岩石，其中有數塊呈片狀摔出，單面是石的灰，另一面卻是硃砂的色澤。
因著遺跡物的隱匿效果，牠對身旁那人渾然不覺，逕自掘出一條通路後潛下岩層，遺落諸多碎石。
越青縕一一揀選後拾起，連帶自己取下的那些一併收納。默默對著岩鼴消失的地洞道了無人能聽聞的謝意，這才離開石灰岩窟。
最棘手的，留待最後尋覓。
堆置雜物的亞空間裡已分批放好兩種原料，但裡頭還有兩個空瓶，用以裝載那些胭脂蟲——前提是找得到。
越青縕對此不抱太多希望，僅注目著視野裡任何紅色物體。只要是動物都符合條件，更不能放過會移動的鮮紅物體，說不準那便能用做染料素材。
按理說發現紅色植物應該能忽略不看的，但異常的氣味被受器捕捉，連帶使腳步停下，黃綠獸眼略帶困惑地望向異常來源，數株植株上一片紅清晰映入眼底。
他眨了眨眼。發覺那不全然是植物，而是蟲，鮮紅鼓脹的軀體，雖是塵瞞般的模樣、體型卻龐大了些許。牠們趴在莖桿與葉片上，乍看之下還真像一簇簇紅花——一團團聚在一塊，有些還緩緩移動著，若不是感知到了細微熱量，他可能也會忽略這些目標物。
疑惑地捏起其中一隻，卻因沒拿捏好力道而溢出了沾染兩指的嫣紅色彩。他凝視指尖半晌，很快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麼。
周遭植物上頭聚集的還不少，他湊上前取出容器，發覺全部敲下來塞進玻璃罐裡甚至還裝不完。到底為什麼有這麼多蟲同時出沒呢？他苦思，卻難有定論。或許回頭再翻翻文獻吧。
這樣也不錯，省了不少功夫。
晃了晃手裡兩個已被紅蟲佔據的剔透晶瓶，落在腳邊、葉片上殘餘的被他忽略。那村婦沒說明要多少染料，他自然也不確定自己該帶多少回去，帶這些應該足夠了吧。
但這些還無法拿去交差，得回去處理一番才算製成了真正的染料。
蟲與根處理起來稍嫌費工了些，但有了研製藥材的經驗，這點工作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胭脂蟲研磨後滲出大量紅色素，略沉的、天鵝絨般質感的色澤。提煉完後裝入瓶罐裡頭，它們彷彿一整壺液態的紅寶石，在燈光下反映絢爛的光。
與這份紅相比，茜草根磨製出的又是另一種色彩，更淡、也更為明亮的大紅色系，越青縕猜想委託人大概會滿意這樣的顏色？那與新年氛圍當真是十足相襯。
至於硃砂，其晶體成色不一，甚至有幾塊是接近桃紅的粉，但全磨成齏粉後混合便成了接近朱紅的艷色，和大紅有些類似、卻也不盡相同。
當染料全部製作完畢時早已入夜，他選擇休息一夜、隔天再前往村莊將三種染料交給村婦。簡單驗收了一番，村婦留下報酬後便急匆匆地帶著染料前去工作，半句話也沒多說，足見忙碌程度。
出於好奇，越青縕在得到委託人首肯後留在那兒觀看染色工序。仔細一想，這回的委託似乎也不是那麼令人困擾？至少他知道了布料和各種年節物品是怎麼染成豐富色彩的。
那對他而言，或許也是種另類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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