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具有生與滅的意義。
在許多宗教的儀式中,火皆佔有獨特的功能。無論是焚香、燒金、點燭、跳火等,多少都意味著人們透過火焰連結陰間陽世的期望。
火所創造的通道與意象好似具體,卻又蒙著一層神秘面紗,透過燒化的隱喻,更能讓人們在心靈上保持對生與死最原始的敬畏。
但是呢,她,並不是特別畏懼。
畏懼並不存在,但尊敬多少是有的,彷彿高中少女被一名才華洋溢、風流倜儻的男性教師調戲後,情竇初開,於是帶著敬愛之情在粉色記事本寫下願與其共赴生死的誓言。
在學校裡,女孩的座位在靠近牆角的地方,軟木告示板旁邊。要是有機會,她以自己的人格擔保,一定得嘗試看看——在軟木材質的面板上快速劃過自己的手指,仔細享受錯覺的火花在指尖與軟木間跳動的熱度。
——
女孩曾聽說過一些中國神話。相傳九天玄女娘娘透過五色石及焚香後所產生的煙來補天。爾後焚香、燒香漸漸成為人們與神明溝通的管道。火在燒過之後留下煙和灰燼,而火本身消失地無影無蹤,或許可以荒謬地認為,煙和灰燼是火的產物。
要是女孩是火也是煙,那殘存下來的灰燼,便是約翰·倫夫利。
當她想著無人會知道她是火災的兇手;當她認為,所有人都會覺得,一切是未燃燒殆盡的煙蒂掉進紙筒後引發的意外時,上天和她開了個玩笑。玩笑?說起來簡單,是不需要負擔責任、不該掛念在心上的承諾。虛假的承諾。於是她又想到,要是承諾是虛假的,那這個承諾基本上從不存在。
但是,他沒死,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那天清晨,她站在阿姨家的客廳內,把酒精均勻的灑在地上,縱了火。房屋被燒得熾熱,萬縷橘光和凌晨青黑的天空相互映照,當火焰幻化為不可逼視的迷幻金光、使人頭暈目眩時,某個第三者……某個十幾歲的孩子闖入了她與火的世界。
她清晰聽見了表弟的嗓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
每個清晨,眼睛睜開的一剎那,都是一片無盡的漆黑……只不過,和過去幾年相比,她的世界多了一個人。
上天和她開了個玩笑,在那場名為七月火案的殺戮中留下了倖存者。
一如往常抬起手臂,手掌朝上,虛虛實實的握了握,彷彿是在抓著空氣。
「我知道一切都是妳做的。」
「什麼意思……」
「我知道是妳,亞曼達。我是唯一的目擊證人,七月十五日清晨,妳在灑了滿地的酒精上燒了好幾根火柴。」
她嚥了嚥口水,一隻手已順勢伸到後面摸索口袋裡的打火機。
「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你不用對我撒謊。」約翰眨了眨灰色的眼睛。
亞曼達的手縮了回來。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但你還不知道我的。」
「你知道嗎,約翰。一開始,我認為你是上天和我開的玩笑,還在煩惱著這個問題呢……不過啊,現在問題解決了,你壓根不是什麼玩笑或虛假的承諾——」
滴答——
浴室裡的水龍頭傳來滴滴答答的滴水聲。她的視力正慢慢恢復,從一片花白到模糊不清,接著,周遭事物慢慢變得清晰,她終於感受到光線的存在,萬物全都各自刷上色彩。每天都如重新出生一般,完善的視力總得從零開始下載。
滴答——
一年前,她在收養她的阿姨家縱了火,官方判定為意外,是為七月火案。在這之後,原本要會面的親戚突然因病逝世,於是她獨自一人坐在醫院候診室的椅子上,無聊的踢著雙腿。
人們交頭接耳,對著她指指點點,當女孩和他們對上眼,卻又擺出憐憫的表情匆匆離開。
大人們正為了她的去處爭吵不休,畢竟誰也不想承擔多餘的責任。她總是被放置在各種地方,卻又不存在那些地方,一直都是「多餘」的那個東西。
「聽說妳叫亞曼達啊……」一名年約四十,棕髮中摻了點白的男性來到她面前,手上牽著另個男孩。「我是你們的新監護人。」
最後,監護權交給了一個素未謀面的親戚——威爾·史蒂文森。
——
綑著磚頭的細繩被綁在桌角,另一端則纏繞在樑上。亞曼達剪斷細繩,暗紅色的磚頭沒了拉力,以樑柱為支點向左端飛去,重重地撞在電燈開關上。
轟隆——
霎時間,天花板上六顆燈泡集體炸裂開來,藉著汽油的助力,廢棄舊屋內燃起熊熊火光。風從破碎的窗戶捲了進來,火舌自磚瓦縫隙中竄出,滔天大火在夜空中猙獰狡笑。
早在剛才,她便佈下一連串機關,將一、二號燈泡的線路人為改造形成短路,其餘燈泡進行驅動電源降容,使它們在開關被啟動的瞬間爆裂。
約翰半倚著腳踏車,聽著廢墟裡頭表姐歇斯底里地笑聲,伴隨房倒屋塌的轟隆聲。極目遠望,已不清楚眼前建築輪廓,只有沖天的火光和翻滾的濃煙。
「如果火焰真的能連結陰間陽世……只要再出現一場大火,或許就能見到大家了呢。」雖然是略帶戲謔的口吻,但他的表情相當認真。
在門檻即將崩跨之際,亞曼達於烈焰中現身,渾身焦黑、步伐從容。似乎已精細計算過了,在她來到約翰身邊時,整棟建築物轟一聲被火焰吞噬,從上至下開始解體。
「成功。」
突然間,她的腦中響起帕格尼尼的D大調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
第三樂章,那是精神抖擻的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