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她醒來時，沐浴在一片光芒之中。
伸出手，僅剩滿腦的疑惑——對於任何事物，包括自己。她眨眨眼，看見有抹身影迎來，後知後覺拉拉圍上身的布料，有種熟悉卻無法分辨的觸覺，試著張開嘴巴說話，只發出幾個音節，隨後呆呆地坐著不動。
這是最原始的出生。
天使的成長緩慢，五百年過去身形依舊維持在孩童，但是已經學會說話，跟其他大天使們在這個稱之為天域的地方生活——除了戰爭天使外，所有的一切都散發和善氣息，天使的生活規律，一切聽從神的指令，雖然神總是沉睡著，所以大家基本上也沒做什麼。
她發現自己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同期小天使都對神懷抱尊敬之心，別說多想幾個念頭，就只有她會好奇神的長相，仰頭看著更高更遠的天，那裡是神的居住所，僅有位階最高的七位熾天使能自由進出，其餘天使只能在神召喚或是千年一度的慶典跟特殊情況時才可以進入。
隱約記得在她三百歲那年，一名熾天使難得下來頒發命令，在擦身而過時停下腳步，摸摸她的頭說「辛苦了」，雖然不理解這句話的用意，但是她猜這跟生前的記憶有關，在這生活的天使都是由神選中的靈魂昇華上來，這是一份意義重大的殊榮，只有做出一定貢獻的生命在死後靈魂升天經過摘選、洗滌才可得到轉世為天使的機會。
所以成為天使是榮耀，但是她沒想好要當什麼天使。
戰爭天使，負責打架、殺戮；治癒天使，負責醫療、修復；生靈天使，守護動物、植物；禱告天使，回應生命、安撫；知識天使，教導知識、輔助；守衛天使，監視地面、神罰等等之類的……
目前最熱門的是生靈天使，大家都喜歡守護動植物，它們單純善良，隨著本能根生不會得寸進尺；禱告天使則是第二多，但是很忙很累，要回應地上有智慧種的生靈祈禱、維持奇蹟，替神維持住信仰，還不能做得太明顯被發現；知識天使倒是只有年長的大天使敢接下重任，所以這個不選。
她趴在草原上晃著雙腿，現在剩戰爭跟守衛……都不喜歡，可是其它冷門職業也沒興趣，雖然大天使說自己適合當知識天使，這跟生前的職業有關，但是她不想，意外有種非常排斥的感覺。
反正還有五百年才成年，大天使們也不催促小天使趕緊下定，而且也有不少大天使是一千多年後才選擇要做什麼，所以總結一句話，慢慢來，天使成長緩慢、生命將近無限。
「我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某天，她跟其它小天使在草原上追逐時，一名夥伴跌倒後爬起來，開心宣布著：「我以前是獵人唷！」
「真的嗎？」其它小天使興奮問著，就連她也忍不住張大耳朵聽，那名夥伴非常肯定地點頭：「而且還是負責保衛家園的獵人，為了拯救同伴才死的。」
「真的嗎？還有沒有其它記憶？」
「沒有了……不過我總算知道為什麼腰上有胎記了，這是當時的致命傷。」他撥撥衣袍，露出腰部的皮膚說著，小天使們爭先恐後盯著同伴看，此起彼落的驚呼都在驗證對方說得沒錯。她也跟著湊熱鬧了，心裡有些羨慕，越強大的天使越能早早記起越多事情，那些能詳細述說生前故事的大天使們都有十分強大的力量，雖然比不上熾天使——她歪著頭，自己為什麼對力量這麼執著？
又兩百年過去，身體發育已經不見孩童的姿態，差不多在青年，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營養不良？為何差不多年紀的小天使都已經長得跟大天使一樣高，就像成年天使，自己卻看起來年輕沒有那種成熟感。
「如果過去的靈魂發育緩慢，那現在也會受到影響，不過別擔心，之後還會慢慢成長，只有發育速度慢了些。」負責照顧她的知識天使溫柔說著，在微笑後補一句：「明天就要開始嘗試職位了，有決定好順序嗎？」
「有，我想先從生靈天使開始，然後……」她說過一輪後，知識天使滿意地點頭。
「這安排不錯，只是最後要不要排知識天使呢？可以嘗試看看，我覺得妳有這方面的天賦。」
「還是沒這打算。」她再次推卸，垂下頭：「抱歉讓您失望了。」
「不會的，我甚至迫不及待妳可以從體驗中選出將來想嘗試的路！」
她用微笑回應對方的貼心，卻覺得心裡空虛，甚至多了愧疚……為什麼？知識天使明明沒做什麼，甚至為她高興，可是卻不斷湧出愧疚感，摸不著頭緒。
生靈天使的任務很簡單，雖然不能干涉動植物生死，卻可以在它們彌留之際安撫靈魂，不論是動物受困於陷阱、或是森林發生大火令草木發出哀號，都可以安撫情緒帶往回歸之地，每件事物都有屬於各自的點，那裡交由靈魂天使管轄，她不想嘗試的職位之一。這世界有成千上萬不同生命，都是交由靈魂天使整理排列，有時發生大量回歸，生靈天使還要去協助靈魂天使整理。
不要當生靈天使比較好，太累了。
每三十日換一種職位，她不管做什麼都得心應手，甚至連戰爭天使都可以擔任，她原以為自己會像大部分的小天使一樣氣喘吁吁，卻意外非常會使長槍甚至比想起自己是獵人的同伴還厲害，可是武器碰越久越有想哭的感覺，所以戰爭天使她只維持三天，就換了下一個職位。
當幾乎所有職業輪流完，她心裡仍是沒有決定。
「那要不要嘗試當奇蹟天使？」
「奇蹟天使？」
第一次聽到這個職位，她注意到旁邊的大天使難得露出不贊成的表情，可是智慧天使裝作沒看見：「就是在下界行走的天使，隨時伸出援手幫忙生命，能憶起過去存在的大天使們，十之八九都當過奇蹟天使。」
「她年紀太小，會受到誘惑的。」
「誘惑？」聽到大天使的話，她捉到重點：「如果天使受到誘惑會怎樣？」
「會失去翅膀，被貶為混雜的生命體。」知識天使用清淡的口吻說著：「下界太複雜，曾經有天使喜歡上人類，所以失去雙翼再也無法回來，生命變得十分短暫眨眼間就消逝了……因此奇蹟天使非常危險，可以說是靈魂考驗，如果通過能得到神的信賴，甚至在旅途中因為熟悉之物憶起過去；失敗輕則貶低成有限生命體，重則成為黑翼天使墮入地獄，受到無盡的折磨，只能一直祈禱、真心向神懺悔才有機會重回天域，或是在地獄裡等到身體承受不住折磨化成粉末，才可以終結痛苦，但，會轉生回有限生命體，不再以天使之軀重生。」
「所以我不贊成。」大天使依舊擔憂：「對小天使而言這決定太早了，就算是大天使想參與歷練，也是經過嚴格磨練才下去。」
「但是我有興趣！」聽到這個她兩眼發亮，能下去的機會太少、地點沒有太多變化，大多是郊外荒野或是大同小異的宗教場合，從來沒有在其它地方穿梭，激發憶起生前的機遇……這些年身邊越來越多小天使想起一些往事，她非常羨慕，總是希望自己能記起一些，哪怕是死前一刻都比現在白如雲朵好。
「妳總算有幹勁了，那麼為了避免不好的結果，從今以後要學習更多東西，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樣懶懶散散喔！這都是為了成為奇蹟天使能平安歸來的準備。」
「好！」她點頭、不考慮失敗的後果，大天使無奈嘆氣，智慧天使倒是讚賞般摸摸小天使的頭。
「那我什麼時候才可以下去？」
「等我覺得可以時。」
她聽了鼓起臉頰，果然沒那麼簡單能下去，智慧天使遠比其他天使嚴格，她如果不努力點，過了一萬年都得不到允許，為了能下去尋找生前記憶，哪怕是比優雅飛行還困難的任務，她都會努力完成。
日子持續平靜，直到某天兩位熾天使率領一萬名戰爭天使下去，天域的氣氛頓時微妙，一萬名戰爭天使算不大不小的數字，替沉寂許久的天域帶來動蕩。
不久後她才知道地獄被他族佔領，就是那些生命體對天域發動戰爭——雖然天域獲勝，但是只回來八千五百多名戰爭天使，所有生物裡雖然天使最仁慈，但戰爭天使卻是最強悍的武器，不論是肉體還是靈魂，有著神直接庇護的他們很難受傷，更別提遭逢死亡，據說是率軍攻打天域的主要者瞄準兩位熾天使打，他們扛起傷害，戰爭天使才減少死亡數量，沒有少過一半。
這件事情讓神從睡夢中短暫清醒，但是什麼話也沒說，依舊不氣不怒不喜不悲又陷入沉睡。
那些攻打上來的都退回地獄，大天使們才帶領眾多天使下去撈戰爭天使的靈魂，只要靈魂沒遭受抹滅，天使都可以從聖池甦醒——在飛行途中，她才知道原來地獄那些居民要稱為魔族，是自願放棄救贖的可悲生命體，這時她對世界多了新瞭解，原來不只有天使跟下界數萬種生命，還有稱為魔族的生物居住在地獄，他們擁有跟天域完全相反的屬性，雖然大多不會魔法，可是武力、生命與肉體卻堪比天使。
「這是好久以前，能回溯到初代天使的故事。」領頭的大天使用悲傷的口吻說著：「地獄是為了懲罰罪犯創造的地方，環境險惡不適生存，但是初代天使們犯錯不肯認罪，被貶入地獄後不知悔改將力量與地獄結合，還把在裡頭贖罪的生命全部扭曲成魔族，率領他們攻打天域。」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其他天使十分震驚，不少倒抽口氣差點停下飛行；領頭的大天使持續開口：「這件事情只有少數大天使知道，也不怎麼願意說，而我會講是想提醒各位等等回收靈魂時要注意，雖然這次攻擊範圍小，可是地獄再不斷進化，能與戰爭天使抗衡的魔族是更高階的惡魔，前一隊有同伴通知看到惡魔留在下界徘徊，大家要多加小心，遇上能逃則逃不要迎戰，知道嗎？」
「是。」
所有天使都在猜想魔族是怎樣的生物，雖然有種害怕又緊張的感覺——她卻只好奇還有什麼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為什麼智慧天使不曾說過這些故事？
大天使他們到一片森林，這裡有五名戰爭天使靈魂的反應，他們各自分散尋找，她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這座森林有親切的感覺，或許是天使本能的因故，不論是動植物都釋放出善意，就連微風都在她的指尖圍繞，隨著指引，緩慢離開了森林，到一片大草原之中。
「唷，在這。」她清楚感覺到天使的靈魂共鳴，正要靠近時，忽然有道影子蓋住自己，她反應極快抱起靈魂往旁邊閃去，原本靈魂處在的地方被砍出一道凹陷，風逃跑了、萬物嬉鬧追逐的細語都消失無蹤，只剩下沉靜包容此刻。
她猜是遇到惡魔了，不曾聞過濃烈血腥味讓內心不適，她仰頭想記住惡魔的特徵方便通知同伴，在對上眼的瞬間忽然有股熟悉感讓大腦停頓，對方動作也停下來，她意外自己能看出那張平靜臉孔下蘊含的震驚。
情不自禁，她開口。
「彌秧？」
然後滿頭疑惑自己剛剛說什麼，當回過神時，那惡魔已經有動作了，原本刻意壓抑情緒的面孔藏不住起伏、用種很悲傷的神情靠近，正要伸手觸碰她時——一道雷打下擋在中間，趕來的大天使抱住她展翅高飛，地下的惡魔看起來想追上，卻壓著腹部跌坐回地上。
她知道對方受傷了，內心突然抽痛，痛到讓她哭出來。
「別怕，沒事的，妳做得很好。」大天使安慰著，但他不知道天使哭不是因為害怕。
距離迅速拉遠，她知道那個惡魔跟自己一樣都在注視彼此，直到再也看不清，也不願別開頭……
視野最終一片模糊，她莫名其妙哭到睡著，夢裡全是那位惡魔，用哀傷的神情注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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