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麼沒血沒淚的人嗎？
「我不清楚，妳覺得是就是吧。另外，妳真的甘願這樣做嗎？」白色鷲鷹隨意的這麼說著，同時還張開那銳利的鳥喙，看起來像是在打哈欠一樣。
我靠著它，維持著前幾天在那堅硬木板床上的姿勢坐著，伸手擺弄著不知為何在這片黑暗中生長出來的雜草。
這不關你的事，難道現在連做甚麼都要經過妳的同意嗎？
「這樣可是會有人傷心的喔。」
不會的，這裡根本沒有人認識我，不會有人為了我而落下任何一滴眼淚的。更何況，像我這樣連其他人的期望都無法達成的人，連對於自己的母親死亡都無法感到悲傷的人，根本就不應該…
「說的也是，但這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照著妳所希望的劇本來走。」
這是甚麼意思，還有，你可以安靜一點嗎？我不想花費心力跟自己吵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好吧好吧，不過…妳想在那裡待多久，難道就打算在那裏…她們家可是相處挺融洽的家庭啊，妳都透過窗戶看到了吧。」
不會的，體力差不多也恢復到不用撐著東西就能行走了。明天太陽還沒升起，我就會離開。
「那也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個時間，只能祝妳好運了，但…妳還有個大難關需要突破呢。」
你是怎麼知道時間的？
它沒有回答我，只是嘲諷似的嗤笑了一下，隨後無邊的黑暗又一次的快速消失了，重新映入眼簾的，依然是那雙閃閃發光的碧綠雙眸。
她這次並不像前幾天一樣，一屁股的向後跌，而是露出了尷尬的表情說道：「晚…晚安……」
我緩慢的坐起身來，看著她手上拿著裝著湯水的碗，以及已經空了的湯匙，怎麼看都不像是她正用餐到一半，如果是的話，那有點太可怕了點，畢竟自己是成為了用餐時的觀賞物。
「妳在做甚麼…手上的食物，是在我睡眠時餵我吃飯嗎？」
卡菈沒有回答，只是嚥了嚥口水而已，但事情似乎就與我所想的一樣。果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我所願的嗎，非得要這樣百般的阻撓我嗎。
「吃飯這種事情，我自己來就行了。」我望向了卡菈身後的窗戶，看見地平線之下的晨曦已慢慢探出頭來，驅散了黑夜，與它所說的一模一樣。「另外，我馬上就要離開了，這樣一直借住在妳家，也不是長遠之計，這幾天的照顧…謝謝妳以及妳的父母。如果有機會再相見的話，我一定會報答這份恩情的。」
我站了起來，繞過了卡菈，將窗戶打了開來，準備跨出去。
「離開…妳要去哪裡…應該說，妳能去哪裡。」卡菈顫抖的說著，同時將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那是隻不怎麼纖細的手，上頭有著些許的厚繭，應該是因為勞動的關係吧。
「奎絲忒妳說啊，妳要去哪裡…」卡菈又一次的說道。
「不關妳的事，放開我。」
雖然我使力的想要掙脫她，但卡菈的力道比我想像的還要大許多，我幾乎無法對那拉住我肩膀的手造成任何的挪動，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她自己先鬆手了。
「妳想要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獨自的，不被人發現的死去嗎？我應該沒說錯吧。」卡菈的語氣變了，變的十分平靜，讓人感受不到情緒，也讓人不寒而慄。
我停下了動作，懷疑著自己有沒有聽錯卡菈所說的話，她是怎麼知道的？
陽光溫馴的照映在我的臉上，自己的心裡卻像是淋上了一桶冰水一樣。恐懼的寒意迅速的流過了全身上下，後背也產生了些許的冷汗。時間彷彿是停止了一般，唯獨眼前的朝陽還在緩緩升起當中。
我看著天色隨著時間越來越明亮，看來已經超過預計要行動的時間很多了，在這麼拖延下去，森林裡恐怕還會有其它打獵或是撿拾柴薪的人。然而卡菈已經鬆開了她的手，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一腳的跳出這沒有太高的二樓，朝著森林的深處跑去。
但…為什麼自己怎麼樣都無法做出行動，全身就像是被無形的鐵鍊束縛住一般。
「妳覺得那麼做就有辦法解決一切嗎？」卡菈又一次的開口了，依然是那麼平靜、不帶起伏的說道: 「妳該不會認為這樣做就能夠讓已故之人感到滿意嗎？回想一下她…抑或是他最後所說的話，絕對不會是叫妳這樣輕視自己的性命吧。」
「妳…妳又懂甚麼了！」
回過神來時，自己已轉身離開了窗台邊，將卡菈撲倒在地上，兩隻手拉住了她的衣領開始吼道：「妳…妳到底想說些甚麼。我先不管為什麼妳可以知道這麼多，但妳真的瞭解我的心情嗎？這可不是妳這種…生活在美好家庭的人可以去想像、可以去理解的！妳有親眼的去目睹自己所深愛的親人在眼前被利刃給刺殺，倒在鮮血中的樣子嗎！」
抓著領口的雙手不斷顫抖著，掌心也因為太用力的關係被指甲掐出血來，染紅了布料，雖然我一度的想要將拳頭揮向她，但畏懼阻止了我，在我眼前的這個人，身上存在太多不明白的事物，無論是她那看透一切的雙眼，還是那差異甚大的情緒。
卡菈似乎沒有要掙脫我的打算，她只是靜靜的凝視著我的雙眼，過了一會兒，才將眼神撇開，露出了一個難以想像的神情，哀傷。
「那樣的畫面…我當然看過。」卡拉緩緩的開口說道: 「甚至到現在都無法忘記，也害怕想起來。有時在夜深人靜時，還會擔心著那畫面會不會闖入夢境之中呢。」
卡菈終於伸出了她的手來，但並不是要將我推開，而是摘下來戴在頭上的皮帽，一對尖長的耳朵從帽子的底下彈了出來，像是終於被釋放一樣的暴露於陽光之下。
那對尖長的耳朵絕對不是天央大陸人會有的特徵，這代表著卡菈她是…外部民族的人？但她的父母都是天央人，還是我自己之前在窗邊看走眼了。
「奎絲忒，妳不是天央的人吧，看妳的髮色與身上所帶有的氣味來看應該是最為難得一見的烏洛娜族。」卡菈伸出了手輕輕的拂動了我那掛在肩膀上的頭髮，嘆了口氣後繼續道:「我與妳一樣，都不屬於天央，但我是遠比妳還要卑微低下的存在，我是個混種。」
混種，指的是不同種族之間所生下的孩子，混種的孩子往往會因為血統的關係而被原來所待的部族所孤立。而在血統的雙方種族都不願接受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到土地最為廣大，也是活動著所有種族的天央來生活，但這並不代表不會受到歧視與排擠。
「我的生父是天央大陸的人，生母則是來自西嶺的泰爾拉族。因為我誕生的關係，母親被趕出了原來所待的部族，而父親也是因此而被親屬們逐出家門。雖然只要將我拋棄掉，族人與親屬就會繼續接受他們的存在，但他們最終還是選擇帶著我在西嶺與天央交界處的小鎮中，靠著農耕與狩獵來自給自足，那段日子應該是我活到現在，最快樂的時光了吧。」
卡菈笑了，很哀傷的微笑。「但…也不知是混種的詛咒還是命運的捉弄。就在我六歲的那年，一群沒有來歷的盜賊襲擊了村莊。我的父親為了保護村莊，主動的去擔任第一批的守衛；母親則是為了保護我，自願與闖入家裡的盜賊同歸於盡。而當我朝向還沒完全斷氣的母親跑去時，妳知道她對我做出了甚麼樣的舉動嗎？」
碧綠的雙眼直直的凝視著我，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獵物一般的看著，卡菈似乎很肯定我能答出正確答案一樣。但我遲疑了，我不確定自己該不該作出回答，即便我真的猜測到了接下來的發生。
卡菈微微的對我點了點頭，示意要我繼續說下去，我才開口說道：「她…妳的母親是不是叫妳不要理她…」
「是啊…那樣急迫又恐慌的場合之下，我的母親居然還有辦法怒斥我，叫我快從後門逃走，如果當時我是幫母親做好急救再拉著她一起逃跑，是不是就有辦法跟著她一起討離那場浩劫呢？妳的家人…一定也是這樣做的吧。」
我鬆開了緊抓著的衣領，雙手無力的向下攤著。卡菈所說的遭遇，簡直與那天媽媽所對我做的一模一樣，完全沒有顧及自己的傷勢與退路，只想著如何讓咒術啟動，讓我遠離那危險的地方……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成為了一個沒有人要，沒有任何依靠的孤兒。我害怕自己是混種的事被發現，所以總是萎縮的在各個小村子中流浪，只有在沒有人類眼光的深山之中，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而在那段日子裡，我也不只一次的希望自己在睡覺時被某頭飢餓的野獸給一口吞噬掉，但當早晨的陽光照射在臉上時，我就知道失敗了。
就這樣的經過了好長一段的流浪，才遇見了現在那願意接納我的養父母。而在前幾天我提起家人這兩個字時，看見了妳那絕望、憔悴的表情，我就明白了，妳肯定有著與我差不多的遭遇，也一定會產生與以前的我一樣的想法與舉動。因為，那樣放棄希望的神情也曾經屬於我。」
「那…為什麼，是甚麼原因讓妳放棄了…死亡。」
「因為我堅信著他們還活著。」
還活著？
「什麼…意思。」我不由自主的繼續問道。
「這些年來，我總是在用著『既然沒有親眼見證到斷氣的瞬間，會不會他們還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回去呢』這樣的理由催眠著自己，既然他們還在等著我，那我怎麼能辜負他們的期待呢？雖然這聽起來像是一種逃避，但卻是十分的有效果，不是嗎？」卡菈嘲諷著自己的笑了兩聲。
媽媽她…有可能還活著嗎？不…當那赤紅頭髮的陌生人蓋上布時，媽媽的身體已經幾乎沒有呼吸起伏了，況且那樣嚴重的傷口，怎麼可能一瞬間就有辦法治好。就算可以，應該也是要比媽媽還要更為強大的神聖術士吧，那種人怎麼可能存…在…
我呆滯了幾秒，並看著自己的雙手，下意識的照著前幾天使用咒能的感覺重新操作了一次，手掌心上馬上發出了微微的光芒，雖然一樣是不清楚有些甚麼在裡面，但神聖的鵝黃色佔了大半部分。
如果是由我來進行緊急治療呢？如果…有辦法再一次透過時空躍傳回到那個時間點上，馬上替媽媽進行治療，那是不是就有機會拯救媽媽的性命了…
這個世界的"混沌"還沒產生太大的威脅，同時也存在著學習咒術的最佳場所－希斯塔納。傳聞中媽媽只花了十年多，在二十六歲時就被選為天鷹組織的首席術士，那我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達到她的境界，甚至超越她…
我盯著手掌心的咒能，身體不自覺的顫抖著，但這樣的顫抖不是害怕或恐懼，而是對微弱希望光芒所產生的期待。「我不能在這裡倒下…我必須要前往希斯塔納，成為一名術士，一名超越過去、超越未來所有首席的術士。媽媽的性命，必須由我自己來拯救…」
「很棒的表情呢，奎絲忒。」卡菈一瞬間就恢復成之前那輕鬆，開朗的語氣的說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該填飽肚子先啊，妳看看妳都瘦成這樣了。」
卡菈彎起了身子，非常輕鬆的就將我抱到了床上，同時我也瞄到了大門旁邊的立鏡，才發現到自己因為再生的關係消耗掉了超乎我想像的營養，自己幾乎瘦的只剩下骨頭。
「既然天已經亮了，不如一起下來吃早餐吧。」卡菈一面將帽子戴好，一面笑著說道：「我待會就去叫父母親起床，順便跟妳介紹一下他們，對了，我跟妳說喔，我母親做的早餐可是連鎮裡的人都說好吃的！」
我看著卡菈那洋溢在朝陽之下的笑容，難以想像剛才的她還是那平靜哀傷的神情。「卡菈…妳剛才說到『回想一下她最後所說的話』…也是因為妳的母親在最後說了些甚麼嗎？」
卡菈看著鏡子，將細長的耳朵藏入帽中後才回頭對我說道：「是啊。但我是到最近才理解她那時所說的話的，幼時的我並不瞭解她當時的所說，因為那是屬於泰爾拉族的語言，與一般大家所用的大陸共通語不同。」
我抱持著微小的希望繼續問道：「那…那烏洛娜族的語言…妳聽的懂嗎…？因為當時媽媽在最後，也是說了一串我連聽都沒聽過的字串。」
卡菈搖了搖頭。「這我就沒有辦法了，烏洛娜族在天央十分的少見。不過既然你要去希斯塔納的話，應該可以找到來自同鄉的族人也說不定，到時候再問問他們也不遲。我可是過了八年多才瞭解當時我母親所說的話呢。」
「不會忘記嗎？」我狐疑的問道。
「肯定不會，只要聽過一次，身體中的種族血統就會牢牢的將字眼發音給記住了。」卡菈肯定的說著，隨之又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嘿嘿，講了這麼多，其實也都是遠嚎所告訴我的知識，我哪有可能獨自瞭解這麼多事情。」
遠嚎。一次又一次出現的名子，令我開始產生了興趣。雖然名子聽起來有些另類，但總覺得他瞭解了許多不同的知識。「遠嚎…我想認識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但這幾天遠嚎好像出遠門去了，可能要幾天後吧，不知道又跑去哪裡瞎混了，總之！我們先去吃早餐吧…我快要餓死了……」
創作內容
【Witness】第四章－迷茫歧路中的指引－後篇
日常札記 (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