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文翻譯] 遺傳子：踏話頭 (The Gene: Prologue)

二空一二年兮寒天，我為著見我兮表兄弟，毛爾(Moni)，對底理(Delhi)出發到高汝賈答(Kolkata)。阿爸佮我做伙，伊毋但是我兮引路儂，嘛算是我即逝旅行兮伴。猶毋過，我會當小可注意著，阮阿爸一路上沈浸佇家己兮憂愁內底，敢若一直咧思考啥物。阿爸是怹五兄弟當中上細漢兮，毛爾是伊第一个侄仔，嘛是伊大兄兮後生。毛爾予儂診斷出思覺失調症（su kak sit tiâu tsìng, Schizophrenia）了後，佇伊四十歲彼冬，也著是二空空四年以來，一直蹛佇為著精神障礙患者起兮建築物（阮阿爸共號做「痟儂院」）內底。毛爾佇遐吞了袂少兮藥仔，規工看護攏佇伊身軀邊共監視，抑無著是幫伊洗身軀，予食物件。

阿爸毋願接受毛爾兮診斷，共毛爾兮主治醫師當做對手，無暝無日个進行伊孤獨(koo to̍k)兮爭鬥。伊想欲予醫生接受講伊家己兮診斷干焦是毋成樣兮錯誤爾爾，毛爾崩去兮元神總有一工一定會有奇蹟家己回復兮。阿爸已經去過佇高汝賈答兮療養院兩擺矣。有一擺，甚至是佇完全無連絡兮情形下著雄雄走去看兮。伊兮內心，誠向望會使看著已經完全回復兮毛爾。

毋過，阮阿爸足清楚伊家己按呢兮造訪毋但共阿叔對侄仔兮疼痛有關係，即點我嘛非常了解。阿爸兮家族內底著精神病兮儂毋但毛爾一个。阿爸四个兄哥內底，著有兩个（毋是毛爾兮阿爸，是毛爾兮兩个阿叔）受各種精神障礙兮折磨。佇武柯貳(Mukherjee)兮家系內底，痟病至少已經傳兩个世代，無法度接受毛爾兮診斷結果兮阿爸，伊內心有一个驚儂兮認捌，相仝症頭兮種子凡勢著親像有毒兮廢物仝款，覕佇伊家己兮身軀內底也無的確。

一九四六年，阿爸兮第三个阿兄納熱示(Rajesh)佇高汝賈答 過身去，死兮時陣當少年，才 二十二歲。雖罔講是因為相連紲兩工佇落雨兮時訓練，煞感染著肺炎，毋過事實上，肺炎是因為別種症頭所引起兮。家族兮儂，攏認為納熱示是五兄弟之中上有前途兮。伊毋但上巧，身段（sin tuānn）上軟，嘛真有魅力（bī li̍k），閣誠活潑。上予儂家族疼惜、崇拜（tsông pài）兮也是伊。

阮阿公佇納熱示過身兮十冬前，一九三六年過往去（佇米加(Mica)礦山佮儂相諍了後予儂刣死），留阮阿媽一个育飼（io tshī）伊五个後生。雖然毋是大囝，納熱示真自然个著繼承怹阿爸兮事業。彼當陣雖然才十二歲爾爾，講伊是二十二歲嘛無奇怪。雖罔較早因為頭殼傷巧講話有小可緊，毋過佇威嚴建立以後，彼款性嘛沓沓仔無去，青春期兮脆弱（tshuì jio̍k）兮自負（tsū hū）心嘛已經轉做是大儂兮自信矣。

猶毋過佇四六年兮熱天，袂輸是大腦內底兮索仔斷去兮款，納熱示開始做出足奇妙兮行為。佇人格變化之中上明顯兮是伊情緒兮變動（piàn tōng）。聽著好消息著一目眨（nih）仔陷入（hām ji̍p）狂喜（kông hí）之中，若咧搬戲仝款開始劇烈兮動作，落尾才冷靜落來。另外一方面，若聽著歹消息著非常失落（sit lo̍h），怎樣安慰伊也攏無效。雖罔講情緒即種物件本成著是看狀況會有無仝，毋過按呢劇烈兮程度已經誠無正常矣。彼兮寒天，納熱示兮情緒變化頻率愈來愈懸，程度嘛愈來愈嚴重。漸漸轉做憤怒佮譀古兮思考，興奮（hing hùn）兮波浪共強度增強，沓沓仔接近，了後，強烈兮悲傷所形成兮海波以相仝強度繼續倚來。納熱示落尾共手伸向邪教（siâ kàu），開始佇家己厝內舉辦符仔會，半暝時策畫火葬。一九四空年代高汝賈答中國城兮小房間內底，藏（tshàng）有袂少緬甸(Myanmar)佮亞富彥(Afghanistan)兮夏示示(hashish)，作用是予少年儂兮神經穩定落來。雖然毋知影納熱示敢有用彼寡物件治療家己，毋過阮阿爸猶閣會記得納熱示袂輸變別儂兮形。情緒敢若一下仔爬（peh）上足崎兮山，一下仔隔爬（peh）落來。連鞭足驚惶不安、連鞭對別儂完全無在意。嘛有一改，透早看起來氣怫怫，隔轉工透早隨痟歡喜甲（「痟歡喜」即个詞彙是口語詞，意思是足天真兮情緒，也著是表示程度閣較懸兮歡喜，猶毋過同時嘛標記了正常佮無正常兮分界線。總有一工會了解，若準超過「痟歡喜」，著無啥物「痟痟歡喜」矣，有兮干焦是痟爾爾）。

佇感染著肺炎前彼禮拜，納熱示接著伊家己佇大學測驗提著好成績兮消息。伊非常歡喜，共爸母講欲去旅遊兩工了後著無影無跡。家族兮儂攏想講伊凡勢是去做聽解（thiann kái）兮「訓練」矣。伊倒來了後，開始發燒，嘛開始出現幻覺（huàn kak）。

聽了阿爸講兮代誌幾若冬後，我佇醫學院讀冊兮時陣，才了解著納熱示彼當陣兮狀況是急性兮躁（sò）狀態。伊兮心病是典型（tián hîng）兮躁鬱症（雙極性障礙，siang ki̍k sing tsiòng gāi, bipolar disorder）。

五兄弟兮第四个，惹具(Jagu)，佇我五歲兮時陣開始蹛佇阮佇底理兮厝。伊兮心嘛是沓沓仔咧損壞（sún huāi）。伊誠躼（lò），非常瘦（sán），目睭內底有淡薄仔野性之光寄宿（kià sok）其中。虯毛（khiû mn̂g）足濟，四界烏白生長，袂輸是免牙汝(Bengal)儂版兮忍・毛里送(Jim Morrison)。佮二十捅歲才著病兮納熱示無仝款，惹具佇閣是囡仔兮時陣著出現問題矣。無啥會曉佮儂來往，毋共阮阿媽以外兮儂拍開伊兮心，無法度揣頭路，也無法度家己一个儂蹛。一九七五年，伊出現嚴重兮認知機能問題，開始看著幻覺佮幻想（huàn sióng），頭殼內聽會著叫伊創啥創啥兮聲音。伊閣會編一寡陰謀論，講是外口咧賣弓蕉兮擔仔會偷偷仔記錄家己兮行動。不時共家己講話，甚至是敢若予儂下符仔仝款開始背家己編兮火車時刻表（佇高汝賈答坐森納(Shimla)到孝納(Howrah)兮車，閣來佇孝納換惹彥力(Jagannath)兮車去浮理(Puri)）。準做按呢，有時陣伊嘛會顯露（hián lōo）出格外（kik guā）特別兮溫柔，佇我無細膩共阮厝內一个足重要兮馬列社(Venetia)花矸仔挵挵破兮時，伊予我覕佇伊棉被內底，共我阿母講著算欲買「一千个」花矸仔來補償也無問題，因為有「夭壽濟錢」藏佇伊遐。毋過，著算是像按呢兮情節（tsîng tsiat），其實嘛是一種症狀。伊對我兮愛，也只是精神上兮病佮生話症頭兮表現爾爾。

佮納熱示無仝，惹具有受正式兮診斷。一九七空年尾，為伊做診察兮醫生診斷出伊得著思覺失調症。猶毋過，醫生無開處方藥仔，惹具了後原仔是半覕佇阮阿媽兮房間，蹛佇阮厝內（佮大多數兮印度家庭相仝，阮阿媽佮阮同齊蹛）。惹具受阮阿媽兮照顧，佇阿媽兮房間食飯，穿阿媽紩（thīnn）兮衫，即將近十冬偌，阿媽佮阿爸是佇一个真危險兮休戰狀態之中。半暝兮時，惹具若因為驚惶佮幻覺冷靜袂落來兮話，阿媽著會共手囥佇惹具兮頭額，像囡仔按呢予睏倒轉去眠床頂懸。一九八五年，佇阿媽過身了後，惹具毋聽阮兮苦勸著離開厝。佇一九九八年過往以前，攏一直佮佇底理兮宗派做伙生活。

不管阮阿爸抑是阿媽，怹攏相信惹具佮納熱示兮精神病一定是因為印度佮巴基斯坦分裂才會閣較嚴重，甚至閣認為凡勢彼著是病因。政治上兮創傷（tshòng siong）一定已經轉變做元神上兮創傷。分裂毋但是共國家分做兩塊，也共心分做兩塊。沙達・夏山・曼多(Saadat Hasan Manto) 所創作兮短篇《多峇・德・乘(Toba Tek Singh)》會使講是描述印巴分裂上有名兮作品，內底出場兮主角佇印度佮巴基斯坦兮國境予儂掠去，伊嘛仝款生活佇正常佮起痟兮境界線頂懸。阮阿媽相信講，一定是政治上兮變動和對東免牙汝撤退（thiat thuè）到高汝賈答即兩件代誌害著惹具佮納熱示兮元神予儂解放出來，雖罔解放兮方向完全無相像（sio siāng）。

納熱示來到高汝賈答是一九四六年兮代誌，即个城市當處於（tshú î）神經漸漸仔衰弱（sue jio̍k）、失去正常狀態兮時期。城市兮愛當咧萎、忍耐能力嘛隨欲硞著底。儂對東免牙汝不斷流入來高汝賈答（怹兮預感比怹厝邊好，知影連鞭欲有大變動矣），強欲共梳亞汝答(Sealdah) 車站附近下樓兮公寓規个塞牢。作為散赤勞動者兮其中一个，阮阿媽也佇離車站無遠兮所在，夏逸牽(Hayat Khan)兮路仔遐租一間三房兮小公寓，一個月愛納五十五縷比(rupee)兮厝稅，雖然換做即馬兮匯率差不多是一美金，毋過對阮家族來講是蓋濟錢。即間看起來隨欲崩落去兮公寓，對面有一座糞埽山，雖然房間誠狹，毋過毋但有窗嘛有公家用兮厝頂，所以少年會使對遐眺望（thiàu bōng）著新城市佮新國家誕生兮模樣。路仔不時有儂策畫暴動，彼冬兮八月，印度教徒共務思林(Muslim)之間發生激烈兮衝突，造成五千儂予儂殺害，十萬儂離開家園（事件後來稱做「高汝賈答 虐殺」）。

納熱示佇彼个熱天，看著一陣暴徒（pō tôo）倚來兮畫面。印度教徒佇拉汝峇紮(Lalbazar)共務思林對商店或者是辦公室拖出來，佇道路中央活活共怹兮內臟挽出來。務思林也用仝款殘忍兮方式佇納紮峇紮(Rajabazar)附近兮魚市場佮夏理送(Harrison)路反擊印度教徒。佇即个恐怖兮暴動了後無偌久，納熱示兮元神隨變甲足奇怪。雖然城市落尾閣恢復冷靜，爭鬥嘛沓沓仔收尾，毋過伊心內感覺著兮恐怖無論過偌久猶是袂消失。佇八月兮大虐殺了後過無偌久，納熱示不時予譀古兮妄想佮幻覺侵擾。伊愈來愈驚惶，下昏時愈來愈捷去體育館。紲落來，躁狀態兮時出現糾筋、原因不明兮發燒等等兮症頭開始佇伊身軀頂夯起來，落尾，一个雄雄發作兮病共伊兮性命奪走。

若準講納熱示會起痟是因為來到高汝賈答，若按呢惹具會起痟一定是因為離開故鄉。阮阿媽是 按呢確信兮。峇里沙汝(Barisal)隔壁兮底系縷午智(Dehergoti)村，是祖先代代生湠兮所在，惹具兮元神佇遐予怹朋友佮親情搝（giú）牢兮。佇水田四界走來走去、佇水窟仔內底泅水兮伊，看起來著共其他兮囡仔仝款活潑，佮普通囡仔一點仔差別也無。猶毋過佇高汝賈答，惹具著敢若一蕊花、一枝草或者是一欉樹仔兮根予儂對自然環境中挽起來仝款，隨萎去，一點仔活氣（ua̍h khì）也無。惹具大學退學了後，著定定徛佇窗仔邊，微微仔眺望即个世界。伊兮思考著像念珠兮線斷去、珠仔摒甲規四界仝款，干焦會曉講一寡毋成樣兮話。佮納熱示兮心若無極限个向外延伸相比，惹具兮心是虯佇伊兮房間內。納熱示會佇暗時兮路口徘徊（pâi huâi），毋過惹具是主動共家己鎖佇厝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