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配故事的音樂,我推薦這一首:
Act 1 蒲公英的花語
真是荒謬……
黛莉倒在小徑上,看著臉頰下綿延的紅色髮絲,與髮絲下延伸的黃土小路。
小路盡頭處,幾朵白雲慢悠悠地飄過。
真是荒謬。
陽光明媚地照在綿延的原野上,夏蟲的鳴叫聲此起彼落。
真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只是,這樣溫煦的陽光,照射在黛莉失血癱軟的軀體上,就只有麻木與冰冷。
羽箭插在她的肩膀上,乾結的血汙已經把她身上的衣服黏住了一大片,隨著每一次呼吸扯動傷口。
遠處傳來獵犬的吠叫,若有若無地,藉著炎熱空氣的傳播,迴盪在空蕩的原野上。而午後的陽光,則是在她模糊成一片的視野中,越發刺眼。
能不能來一片雲,遮住自己呢?
小路的前方,傳來了馬車的轆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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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裡面的龍,為什麼會把公主關在高塔裡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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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震天的雷聲,讓黛莉從扶手椅上驚醒。
厚重的書本從她的膝蓋上滑下來,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不遠處的木窗擺動著,細碎的雨水乘著冷風飄進室內,吹著壁爐中的火焰吹,一閃一閃的。
陰暗的書房裡,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
只是,不遠處的書桌上,一根燒到一半的蠟燭正在搖曳,桌上的羊皮紙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只是因為紙鎮的壓制才制止了它滿天飛舞的慾望。
「醒過來了嗎?」
被雨淋濕的盧瑟斯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
「雨還不小,所以我把雞跟牛趕進了畜舍。」盧瑟斯把濡濕的棕色長髮撩到耳後,灰色的眼睛閃爍著溫暖的火光:「看妳睡得那麼熟,我就沒叫妳。」
黛莉伸了一個懶腰,柔順的紅色髮絲像是簾子一樣,掩住了她還有些倦意的臉龐,而她腰部那白皙的曲線,也在襯衣的下襬一閃而過。
「下次,直接把我叫起來就好了。」黛莉半嬌嗔、半認真地對盧瑟斯說道:「我沒有那麼嬌貴,你老是這樣,會把我給慣壞的。」
「其他女人,或許;妳的話,是慣不壞的。」盧瑟斯笑著說。
黛莉祖母綠色的眼睛半瞇著,依戀地看著盧瑟斯。
然後,那個女孩想起了過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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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莉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
床周的布簾在這陰暗的小房間裡,像是幽靈一般。
圍繞著黛莉的黑色霧氣呻吟著,隨著黛莉的呼吸律動,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從纏繞著她的黑霧中傳出。
以前,黛莉或許還會被這不間斷的魔音給弄得心煩意亂,還會因為眼前時不時閃過的幻影而煩躁不安。
但是,現在,黛莉就只有深深的疲倦。
黛莉舉起雙手,看著上面的黑色煙霧。
才能,是一種詛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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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莉,羅南在跟狼人戰鬥的時候受傷了,可能要麻煩妳了。」
那個時候,黛莉還不到十五歲。
被教會的孤兒院養大的黛莉,在六七歲的時候就被主教大人選定了出來。
「黛莉,妳是一個被神明愛著、擁有天賦的女孩。」
當時,懵懵懂懂的黛莉,還不全然了解主教大人的意思。黛莉只知道,在黛莉祈禱之後,能讓手發光、讓其他孩子的傷口或感冒消失的能力,讓周圍的大家喜歡黛莉。
就連以前,很少來看黛莉們的主教大人,都願意每天花時間陪伴黛莉、教導黛莉。
長大一點,黛莉才知道,黛莉的天賦,讓黛莉可以淨化任何的「疾病」或「詛咒」。
被吸血鬼或狼人咬嚙,被視為不治之症的妖魔化詛咒、被火焚燒之後扭曲變形的肢體與皮膚、甚至是難以理解,同時也無藥可醫的怪病──黛莉都可以解除這些苦痛。
只是,主教大人卻很少讓黛莉使用黛莉的能力,其他時候,來到教堂求醫的病人,都會直接交給藥草僧正們處理。
只有所有人都真正束手無策的疾病,才會由主教出面,讓黛莉出手治療。
「記住,不要輕易使用妳的能力。」
主教大人不只一次,嚴肅的叮囑黛莉。
「神明慈悲,卻不濫情。」他粗糙的手掌輕按在黛莉的手背上,莊重而嚴肅地對黛莉說:「不論是多麼崇高的力量,使用過度,都必定要付出代價。」
「記住,妳一定要慎用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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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雜沓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黛莉轉過身,面朝著牆壁。
她不想見到腳步聲的主人。
「主教大人。」
守在門口的騎士似乎是對主教敬了個禮,語氣相當平板。
「她的狀況怎麼樣?」
傳進耳中的,不是新任主教那個令人生厭的嗓音,而是近侍尖酸刻薄的語氣。
「聖女大人還是每天都會呻吟,大人。」騎士答道:「她的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了,大人,聖女大人應該是睡著了。」
新任主教重重地哼了一聲。
一束光照在黛莉面前的牆上,似乎是有人把門上的一扇小窗打開,窺伺房中的情況。
黛莉面朝著牆壁,沒有說話、也沒有挪動身體,身體隨著環繞的黑氣,規律的起伏。
侍從的聲音再次響起:
「明天我會派幾個侍女過來,為她梳妝打扮。選帝侯的病又再次復發了,她必須去醫治。」
「大人,前任主教大人來為聖女大人診治過了,他吩咐過,不能再讓聖女大人治病了,她會死的,大人!」
「多嘴!」主教暴怒的嗓音響起。
「這裡沒有什麼『前任』主教大人,主教大人,只有一個!」侍從的嗓音冷冷地說道:「裡面那個女孩的職責,就是為病苦者解除痛苦,不計代價;而你,士兵,就是把這個門看好。」
門口的騎士沒有回答,只是呼吸的聲音變得粗重。
雜沓的腳步聲再次遠去。
黛莉依舊面朝著牆,側身而臥。
她沒有任何的動作,甚至沒有像以前一樣,因為憤怒而顫抖。
她只是疲倦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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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進入深秋,陰冷的日子也漸漸多了起來。
今天又是一個烏雲沉沉的日子。
盧瑟斯雙手捧著溫熱的杯子,坐在火爐邊,看著廚房裡,氤氳的霧氣升起。
看著黛莉背後那粗大的麻花辮,隨著她的動作,在廚房中甩動一簾紅金色的光澤。
或許是因為過去的不愉快,跟著盧瑟斯過上隱居生活的她,就算是有市集、就算附近的村莊在舉辦祭典,也從不踏出森林的範圍。
她所接觸的人類,僅限盧瑟斯一人。
在教會的孤兒院長大的黛莉,是一個很好的居住夥伴。舉凡內外家務、餵養牛羊、栽種作物,全都能幫得上忙──著實是讓富戶出生的盧瑟斯羞慚了好一陣子。
盧瑟斯癡迷地看著少女的背影,早已不再去猜測,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才會讓這樣的一個少女,拖著滿身的傷痕、被狗跟騎士追逐,也要逃離。
他曾經詢問過,黛莉只是對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於是,他就不再追問。
他自己,何嘗沒有一段不想提及的過往呢?
這個時候,廚房邊的小窗,傳來了爪子搔抓窗戶的聲音,同時,也傳來了野獸的低鳴。
「我來處理。」
盧瑟斯就像是在說:「鄰居來了,我來應門。」一般自然地打開了小窗。
一顆毛絨絨的大腦袋就這樣塞了進來,嘴上咬著一大塊黃澄澄、還滴著蜂蜜的蜂巢。同時,憨厚的臉上一雙小眼睛還譴責地瞪了盧瑟斯一眼,似乎是對開窗的人是他而心懷不滿。
盧瑟斯給了來訪的黑熊一個大大的白眼,批手奪下了沾著黑熊口水的蜂巢,反手就把台上吊著的魚乾塞進黑熊尚未闔上的大嘴,接著,就要把窗戶關上。
「謝謝你喔!」在窗戶關上前,黛莉紅撲撲的臉頰從盧瑟斯背後探了出來,對著黑熊眨了眨眼睛。
黑熊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盧瑟斯就把厚重的木窗給關上了。
黑熊狠狠地盯著窗戶,似乎是想透過隔絕內外的木條看到那個令人生厭的男人,喉中發出了威脅的低鳴。最後,黑熊也只好一邊嚼著口中的魚乾,一邊用一種陰鬱的步伐離開了小屋。
「盧瑟斯,麻煩你幫我顧一下爐子上的火,我來處理一下蜂蜜。」
盧瑟斯沉默地點了點頭,走到爐邊,用木勺開始攪拌大鍋中的燉菜。
黑沉沉的燉鍋裡,松鼠帶來的栗子、野兔帶來的胡蘿蔔、與菜園中種的洋蔥、野菜,在白色的牛奶湯頭中,隨著微微沸騰的氣泡舞動。
灶口邊緣,散發著小麥香氣的麵包,則是用野豬帶來的松露,在市集上換來的。
牠們,都是黛莉來到這邊之後的病號。
盧瑟斯完全不知道,這些動物一開始是怎麼跟少女結下緣分的,似乎也沒有注意到桌上從什麼時候出現森林中難得一見的食材。只是,某天自己從市集上回家,看到一頭綁著麻布的野豬搖搖擺擺地從自家的院子走出來,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小屋成了獸醫診所的事實。
受傷、生病的動物們來到這個小屋,接受少女的包紮、敷藥,然後回報以森林中的各種產物。
這似乎是童話故事中出現的橋段,卻在盧瑟斯的面前真實上演。
盧瑟斯轉頭看著正在收集蜂蜜的黛莉,眼神複雜。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被神明,甚至是諸多生靈所鍾愛的人。
但是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離開人群,與森林和野獸同居呢?
啊啊,龍為什麼,會把公主囚禁在高塔裡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