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奧雷菲歐亞聖劍奇譚錄-79 惡夢的顏色

防雷



坐在懸崖上，在這無月的夜晚，靜得可怕。

「連一點蟲鳴都沒有，這裡汙染的狀況真嚴重。」

為了做土壤調查來到東南方的達分村，村民因為近日受到原因未知的病症所苦，在樣本送去給冒險者公會委託檢查後發現水源與土壤受到不明毒物的汙染，由於相當危險，以特殊案件由該地的領主委託給Ａ級以上的隊伍執行，但手邊有空的只有我們。
在得知檢驗結果後，已經讓村民疏散到其他地方，所以除了調查受災範圍以外，也要確認成因跟尋找是否有其他未接到避難命令的民眾。
手邊的乾淨飲水大概只能在這待一周，只是空氣是不是也有毒物飄散就是另一回事，雖然使用淨化系的聖言多少可以緩和，但如果遇到受汙染的獸得戰鬥就難以處理。

「怎麼樣？」

背後傳來老者的聲音，我回頭。

「離換班時間還早吧？魯迪。」

「沒事，睡醒就睡不著了。」

「我只在想明天如果要從這裡的溪谷下切，就只能徒步過去了，傍晚那時看起來沒有好的降落點。」

魯迪看了一眼漆黑的峽谷，隨即大笑。

「說是這麼說，但什麼也看不見啊。」

「所以我也只是說嘛，這麼黑想要辨識方位都很困難，很少遇到這樣子的天色。」

雲多到連星點的光都沒有，希望明天不要下雨。
手邊的油燈跟稍遠處的岩盤營火勉強照亮著，此時只聽到身旁的老者呼出了一口長氣。

「就像是『夜』啊……。」

「夜？」

我不明所以，但他肯定的回答。

「是啊，那傢伙可是很難纏的對手啊，現在的天色彷彿就像是他刻意創造出來似的。」

「……你是在指人嗎？」

隨後頭上多了一份重量，油燈的光在他的臉上照得通紅。

「是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孩子，只是作為敵人，偶然遇見一次。」

敵人……？不過能讓魯迪稱做敵人的人類，都不是正常的東西。

「能夠造出這種天色的敵人嗎？那真的很厲害。」

「是吧，就連白色的羽翼都會被黑暗所遮蔽，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了。」

望向峽谷的魯迪，側臉看起來似乎有種滿意的笑容，看來一定是恐怖的對手吧。


又這樣和平的過了兩周，戰報傳來對方敗退，我方的兵線緩慢推進，大約再幾天就能推進到賽基峽谷旁的要塞都市──紅野。
說到紅野跟賽基峽谷，基輔人將賽基峽谷稱呼為深淵峽谷，許多我們習慣的地名稱呼也不太一樣。
他們稱呼薩奧雷菲歐亞為龍之國，不過國內也沒有那麼多龍啦，是薩奧雷菲歐亞的關係嗎？畢竟我們信奉的也不是龍也不是薩奧雷菲歐亞，他們將自己的國家稱為基輔，公國則是我們後來對他們的統治方式的稱呼。
之前因為任務去過幾次紅野補給，那裏的人個性都比較保守，充滿敵意，和忙碌人聲鼎沸的喬可羅不太一樣，房子也不會蓋到好幾層樓，比較多的是兩層，城陣的深處有領主的別墅，只有那棟有四還五層樓吧。
雖然作為瞭望很方便，但是他們房子間的格局都是橫排堆疊，再以縱徑穿插，和薩奧雷菲歐亞習慣棋盤式的城鎮格局不太相同，雖然能蓋的房子多一點，但相對來說發生事情救援也略有難度。
不過優點是他們空中是可以飛行的，但是不能高過別墅的高度，但因此有不少擦撞意外，這讓那裡的小孩子或無賴喜歡藉此討外地人的醫藥費，有點讓人頭痛。
不過推到那裏了啊……。
我默默盤算著，那裏距離喬可羅大約幾天的路程，不算上休息直衝也要五天，再固守陣地的狀態下移動，也真是苦了那些人，想到這裏除了最初整合有幫上忙以外，其他被提亞強迫隔離不准參加的命令有點困擾，可以的話我也想多少幫點忙啊。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害怕我又看見熟識的人死去嗎？
魯迪的事情的確讓自己有點難受，但是也清楚他只是壽命到了，自己也有一天會變成那樣，為了不讓體內的伊斯暴走，我覺得自己也該學著要怎麼跟他相處才對。

呵呵，我覺得相處得很好啊，不管是和你，還是和你那三個伴侶。

又在偷聽了，無奈地嘆氣。
如果現況很好的話，我希望能再多主導一些事情啊。

原來這麼欲求不滿的嗎？

「你是跟維札學壞了嘛，我是說魔力的使用跟現在能插手的事情。」

我無力的吐槽，這傢伙肯定跟他學壞了，兩個人本來就都有點我行我素的，只是維札不會像伊斯表露的那麼明顯。

嗯哼，看你分析的煞有其事那樣，就當我跟他臭氣相投好了，的確很稀有啊，他的魔法能力。

「魔力消除很稀有嗎？」

與其說稀有，不如說能一直穩定的將魔力以那樣的形式轉換出來這件事可是不多見的，那個笨蛋國王雖然做得到，但魔力的消耗跟轉換效率要比他差上幾十倍，我也差不多吧，根本不會想要浪費魔力做這種事情。

這樣一說聽起來就真得很稀有了，魔力型態的使用對身為附魔師的維札來說不算難事吧，能使用那麼稀有的魔力，感覺也不錯啊。

所以我才希望你快點懷一個他的孩子，讓我好好的從內部「分析」一下那股魔力的運用。

原來是打這種主意嘛，一股惡寒。
又不是造武器，說做就做得出來的喔。
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聲，伊斯的聲音就像是蛇吐信一般的細弱，但在耳邊聽起來卻非常清楚。

「如果你把孩子獻給我的話，也許就不用和我一直這樣在一起喔。」

「不要。」

又聽見了笑聲。

「半點猶豫也沒有呢。」

這哪需要猶豫啊，我沒有拿人命當籌碼的興趣，就算是戰爭，看到俘虜被推上談判桌或是被劍抵著交換一堆無理要求的時候，該放棄還是得果斷選擇犧牲。
因為退讓只是讓對方明白「拿人當作材料來威脅是有用的」只會讓對方越來越過份，想讓其他人都得救，就得犧牲談判桌上的人，只是這種事再討厭不過，我也沒有偉大到得犧牲別人救自己。

「而且你可是我的誓約者啊，你是想違約嗎？」

但在我這句話以後，伊斯沒有回答，這讓我有些困惑，我還以為伊斯會像維札一樣挖苦我之類的。
過了許久都沒有聲響，只能當他不想理我去休息了，也罷，我也只是閒得發慌才想找他抬槓，畢竟提亞除了戰事以外有公事要忙，維札去艾特碧歐斯檢查物資，拉維爾則在前線。
玖茲渥馬說是去送資料，過這麼久還沒回來，好閒啊，大概是我人生以來最悠閒的幾天，如果是回亞薩其諾的住處生活，至少還有每天的家事可以做，在這裡什麼也不用做，把藏書全部都讀完了，可以聊天的人也不在，被禁止走出房門，所以也不能活動筋骨，現在連唯一陪我說話的聖物也不理我，人生好慘。
我趴在桌上發出了陳重的哀號。

「誰都好，快點回來啊。」

「在嚷嚷什麼啊？」

瞬間坐起來，看著玖茲渥馬抱著一綑文件進來。
終於有人回來了，嗚嗚，不過……。

「你不是去送文件的嗎？怎麼又抱了一綑回來。」

「我又不像你什麼都不用做，情報部要我把這裡的資料整理完送去給『蒼狼』。」

「那我來幫忙……。」

「怎麼能讓聖女大人處理我的工作呢，您還是在一邊自己玩耍吧。」

不過就是上次整理的時候不小心長篇大道理的講解整理的規則而已嘛，結果他還是沒聽懂，應該說越聽越迷糊，瞎搞一番挨罵了。
只好繼續趴在桌子上看著他分類文件，那份無聊持續到一個白色的信封映入眼簾，我伸手把他抽出來。

「幹什麼，幹什麼。」

「這不是情報部用的文件。」

聽到我的回答，玖茲渥馬看我拆開信封，上頭的封蠟已經被拆過了，裡面是一封私信。

「看來應該是『閃耀』那裏的信件，還蠻急的，怎麼混在裡面了。」

「我送去吧。」

玖茲渥馬這樣子說，我提了一個可怕的建議。

「我能一起去嘛，我覺得再不出去走走要發瘋了。」

他馬上露出一副好像會要他命的表情，但在他說「不」的時候，我馬上補充。

「我請客，責任我扛了，晚上介紹『銀河』的隊長給你認識。」

「不……是吧，聖女大人超大方的，走吧走吧。」

這時候不得不想心思單純的人其實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走在街上，由於我太過受人注目，路人都是紛紛低頭行禮，並對我打招呼。
像是噓寒問暖，或是要不要去他的店坐坐，甚至是祈求平安的。
不過說有些急事待辦晚些再過去就放行了，的確也是該思考一下自己在這裡要維持哪種程度的姿態。
莎莉雅老師曾說作為管理者不能同高，但也不能貶低，如果不能讓對方信服你的指揮，就沒有當參謀的意義。
不過，老師啊……，不行，我不能在這種時間點感傷起來，回去就先用幻影魔法撐著好了。

將信件遞交給「閃耀」的侍者，我跟玖茲渥馬轉身離開公會，談論著要去哪裏偷閒吃東西。
因為魔法的關係，所以兩個人其實是大喇喇地走大路過去，反正沒人瞧見，進門的時候再解除就好。
只是走到一半的時候，聽見奇怪的聲音，玖茲渥馬似乎也聽見了。

「小孩子的哭聲？這裡沒有住家吧。」

「希望只是迷路就好了。」

左右環顧，發現右邊小巷的巷口有個小女孩，看來就是他了。

「怎麼了？」

我解除魔法蹲在他旁邊，他雖然有些被嚇到，但還是告訴我有人在巷子內倒下了，只是其他人都說那只是酒鬼，沒有人相信他。
也是，這個地方處於商業區與工匠街的必徑要道，酒館不少……。
隨著小女孩的帶路，在一條街外的狹小巷子內找到人，一個深著斗篷的男子坐在牆角，一動也不動，但身上並沒有酒氣。

「拜託您幫幫他，這幾天都是大哥哥幫助我跟照顧我，還給我錢買藥治療母親的病。」

「我知道了。」

我蹲下來確認情況，玖茲沃馬在稍遠處警戒周遭。
叫了幾次男子沒有反應，在要伸手檢查脈搏的時候被他一手握住手腕，看起來意識似乎沒有問題，但隨後他說出幾個字，低沉，卻又清晰。

「抓到了，巫女。」

一瞬間明白這是圈套，想用魔力拉開他的手指卻發現無法感受到任何一點魔力的流動，但還沒能思考這個原因的時候，他的羽翼就彷彿沾染墨水的白紙，黑色在白色上暈開，同時侵襲著與地面，自己的手也泡進那份黑夜中。

「喂！這是什麼？」

玖茲沃馬想靠近，被我大聲喝退，一旁的小女孩眼看也要被吞入黑色，我伸手把他推開，並大聲告訴玖茲沃馬。

「別靠近！告訴提亞跟其他人，夜之聖人來了。」

隨即視野被鎖進完全的黑，但手上的觸感並沒有消退，想用空出來的手確認周遭嘗試是否能夠脫離的時候，聽見他的笑聲。

「能這麼冷靜還馬上認出是我，你也不是普通人，我為了不讓自己的能力被知道刻意隱瞞很多年。」

「畢竟見過這個姿態的人，只有我的隊友。」

夜之聖人，齊恩．羅德立克，作為基輔唯一的聖人，薩奧雷菲歐亞對他所知甚少，其行蹤神出鬼沒，但只要他出現在戰場上，敵人都死於恐懼之中。
魯迪和我提起這個人的時候，說得非常含糊，不過能有這樣的能力，稱呼我為「巫女」，非常強，怎麼想就只有這個答案。

「所以火之聖物也在你身上吧。」

「我說不在你也不會相信的不是嘛。」

他咯咯地笑。

「不愧是那老頭的隊友，膽識一樣過人。」

光芒從黑暗中炸開，由於雙眼無法適應，有些刺眼。

「這裡是，城外？」

對景色相當有印象，大約是距離城外往東一里左右。
在幾句話的時間移動這麼多了？這是什麼奇特的能力？湧上許多了疑問，但是在黑色尚未完全褪去前，又被他的魔力所覆蓋。
魔力封印，隱蔽，瞬間移動的能力？雖然部分用魔法的斥侯會學習「透明」、「隱蔽」、「景色同化」這類欺騙敵人的法術，但是像這樣製造特殊結界的隱蔽倒是頭回看見，按照剛剛的模式來看需要觸碰我才能封印我的魔力，而黑色的結界則同時有瞬間移動的功能，但照理來說「傳送」的法術並不存在，他或許只是拉著我踩著結界移動，而結界給了他快到異常的移動速度。

「從這裡跑到紅野以你這個術法的速度一天內會到嗎？」

「現在起乖乖閉嘴。」

他突然把剛剛的輕鬆收起來，這是要專心施法的緣故？雖然應該試著脫困，但是現況他選擇不是直接殺了我而是把我帶走，這表示我對他或是基輔有其他用途，再觀察一下好了，如果能發動手上的「信號通信」......，不，現況人身安全比較重要，雖然我覺得提亞可能幾天後就會氣到帶兵打過來紅野，所以我應該是以人質的定位存在？很難說，如果他們需要水之聖物就另當別論。
體感大約過了好幾個小時，在最後幾次轉移空窗看見的景色已經黃昏，賽基峽谷的植被與生物也在那一瞬幾次地出現在視線中，直到天空都畫為夜色，才能勉強從星光依稀判斷景色跟法術的差別。
在最後一回的移動，黑影的術法解除，他的羽翼從黑色化成被燈光沾染的橘紅，隨著火光搖曳著，可即使是聖人，連續長時間使用大型法術也是會讓人不堪負荷，他喘著大氣，似乎相當痛苦，但依然沒有放開緊抓的手腕。

「沒事吧？」

「給我住嘴，不需要你這種殘廢的關心。」

與最初的談話語氣完全不同，他硬拉著我往前走，朝著房院中的一角走去，停在一棟有人守衛的隔離房舍，門口的守衛看見他，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

「『影』大人，看來您的任務成功了，就將巫女放在這裡吧，我們會妥善保管的，公在等您，還請去見他。」

直到走進房舍，被一把丟進房門關上，那隻手才終於放開。
我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看來沒有受傷，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他似乎不打算傷害我，但是丕變的態度讓我思考他在這裡似乎也有自己的立場。

「這裡也無法使用魔力……，看來是一開始就策劃好要抓我了嘛。」

想起了火之聖物的傳說，能夠將聖物的魔力封印的結界法術，但是就也只是體外的魔力無法使用。
我閉起眼，用意識將身體裡的魔力往埋有「信號通信」的法陣聚集。

聽得見嗎？

被串起的媒體有三個，我選了其中一個送出。
那天維札把珠子給我以後說著「我希望你親手交給我」這種話要我再把東西給他，雖然想請人做成可以隨身攜帶的道具，但是時間比較急迫，就只好直接送出，不只維札，提亞跟拉維爾也有，但是拉維爾不太能準確使用魔力，所以也不曉得是否能回應我。

你在嗎？在哪裡？那傢伙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提亞？是提亞吧？我被夜之聖人帶回紅野了，他並沒有傷害我，只是現在我處於無法使用外部魔力的狀態，所以無法自行脫困，我會看情況行動，所以……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沙沙聲，我馬上將法術解除。
原來這裡還有其他人嗎？是魔法師？不知道他剛有沒有看到我的魔法發動，雖然正常來說被封印了看不到，雖然有點對不起提亞，不過還是先斷絕聯絡，如果我不發動法術，對方也無法連絡，這算是這種連接方式比較麻煩的地方，平常如果是兩兩連在一起都會寫上雙向的功能，但是要做成一串多就只能由一個當主向，剩下當回向。

「誰在那裡。」

我試著問，然而並沒有人回答。
維持警戒往剛剛發出聲響的地方過去，有個黑影躲在布幔後頭。

「人？」

掀開了布幔，一個許久未見的人坐在那裡，但表情有些不像他。

「莎莉雅老師？原來你還活著，你還好嗎？」

伸手碰觸的時候卻聽到了尖叫，那個原本沉穩端莊的老師歇斯底里般驚慌。

「不要！不要───！我做錯了什麼？讓我走！讓我走！」

這……。
大概心裡有數發生了讓他精神難以承受的事情，雖然不指望能完全治好，但是恢復像個正常人應該就是極限了。
我把手收回去，坐在他的旁邊，唱起歌。
雖然帶有魔力的聖言一唱出來就會因為結界抵銷的關係失去力量，但做為普通的曲子，還是能被聽進去的吧。
唱完兩首，他停下來，只是睜睜地看著我，我對他笑。

「沒事的。」

他伸出手，碰觸我的臉，那隻手冰的像是失去溫度那樣，我把他握在手上。
但我在稍後查覺事情有點問題，莎莉雅老師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呆然，眼珠子用很奇怪的角度對著我，雖然身上非常乾淨，但界算用了薰香以及香油，還是無法阻擋濃濃的惡臭。
不正常，發生了什麼？
正當我想要再試圖問他的時候，背後傳來了呼喚。

「放開他吧，那個已經不是人了。」

我只能回頭驚愕地望著那抹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