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小說裏都會有這種情節,富有正義感的主角在追獵惡人的過程中,總會碰上一些與惡人有交集的人,或許這些人有在為這位大惡人提供甚麼服務,總而言之,這類人最後總是被壓在自己熟悉地盤的地面上,自尊心盡失的吐出客戶的資料,然後或許會被那位大惡人滅口。
然後很不幸的,這些曾在深淵邊緣的滑坡處打轉的人們,只是盡心盡力提供微薄的服務以換取安定的生活,卻因為連串超絕的因果關係被推落深淵。
吶,我想我就是那種人吧?
而造成這種結果的,可以說是我自己呢。
綠色微光透過矇住面具眼孔的布,形成類似像素構成般的畫面,但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搞清楚我在哪裡,或是我到底昏厥了多久。在那之前,我只是重複我每天一大早會做的事:在大寓的走廊上等待客人,等待有人來買我的血。然後,當我回復意識時,已經被綑綁在,似乎是輪椅上頭,被某人推著走。
後腦杓隱隱作痛,一種往前傾斜的感受不斷的從那兒襲來,面具裡滿是嘔吐味,我想應該是後腦杓挨了一記,然後腦部的保護措施讓我把那時候前後的記憶完全忘掉了吧?
「轉彎嗎?」輪椅停了下來。在我正後方傳來某人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有人在他喉嚨裡加了潤滑油一樣,聽起來很不舒服,我試著發出聲音,但是嘴裡被塞了塊布。老實說我那時並不想要求救之類的,我只想問問題,呵呵,我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後頭那人。
「吶,醒了啊小弟弟。」那人可能聽到我想發出聲音,聲音中帶著一點……關懷嗎?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傢伙的聲音還是很噁心,但他那種口氣倒是讓我安心許多,我也不知道他是用那嗓音做到那樣的。「欸,抱歉啦,今天是你人生中倒楣的一天。」
表示我昏厥不超過一天?我那時候是這麼想的,但這情報好像也不是甚麼好消息。
「我沒有把你的嘔吐物清乾淨,這點我要向你道歉才是,但平時我不太長接受這種任務,這還是我第一次為別人把屎把尿的。對了,我也幫你換了件褲子。」輪椅往右轉,弄得我的頭天旋地轉,在嘔吐物酸味催化下,我的食道又湧起想吐的反應。「然後我好像敲的也有點過頭了,這點我也要向你獻上我誠摯的抱歉,我平時都希望目標可以昏死到我完事的,我總想要讓他們在感受不到痛苦的狀況下死去。」
「話說回來,做這類事情那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我和目標傾訴啊,感覺說出來心情真好啊,感謝你啊小弟弟。」他的話裡帶著一點笑意,感覺到他輕輕拍著我的肩膀。
到那時我才稍微從昏沉的腦袋裡清醒過來,意識到我的處境,杏仁核開始全力運轉,那種感覺,很像某種扭曲的快感,和快感很像,但激發的是另外一種更原始的反應,一瞬間各種感覺從剛才被封鎖的感官裡像是洪水一樣衝擊我。於是我開始以全身的力量搖晃,我能感覺到輪椅猛力晃了下,後頭那人似乎也沒意料到我會突然反抗。
「欸欸欸小弟弟!」搖晃感消失,他似乎是穩住了輪椅。「別怕,別怕,事情等下就會結束的,……等,這樣講好像也不太對。」
短暫的沉默後,有人握上了我被捆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掌,眼孔上的布料被掀開。在我面前是一到以金屬製的,巨大的門,不過現在來看應該是尺寸正常的防爆門之類的,可能我當時坐著而且又很驚慌,才會覺得那扇門很龐大吧?然後在那張門前,那個人正蹲在我前方,一隻手蓋著我緊握的手掌。
對方和我一樣臉戴了副面具,那是一張黑色的面具,在面具中央一整排潔白的牙齒把面具分割成上下兩部分,他穿著一身藍色的套裝,在兩邊的光線下,變成藍綠色。
「吶吶吶。」他嘆息著說。「這麼小就要接受這樣子的事情,肯定會很害怕吧?」
手輕輕的搓著我的掌心。「但我可以告訴你,只要忍一下,一切都會過去了,然後你就會——,那感覺很像睡著,在痛一下後馬上就睡著了,你還會覺得怎麼突然間就睡著了……呃啊,我在說甚麼啊?」那人突然起身,用手猛搓自己的頭髮。
「總之,我自己也經歷過這種事情,感覺差不多就像那樣,所以,不要怕。嘿!搞不好你會像我一樣撐過來吶!」他又伸手拍我的肩膀。
嘿嘿,老實說他自己應該知道自己那樣的說法很爛,妳我都很清楚吧?我們在那種年記時都應該看過走道上遊民的屍體,然後在想自己會不會變成像他們一樣。
我那時候大概就是那種想法,只是我還卡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間,一方面我早就知道附近有那種專門抓小孩,然後把他們的器官割下來培養後賣出去,剩下的東西就變成培養用了養料,我都預見自己的下場了,但另一方面我還是不肯屈服於我的生命就在此結束,我還想活啊,我還想要賺大錢啊!呵呵。
但我那時候確實是不知道我會變成像現在這樣。
「喂,你在幹嘛?」金屬門被推開,裡頭傳來了刺眼的白光,在那白光中站著另一個人的剪影。「直接推進來啊!?」
「唉唉。」我面前的人站起身,面對另一人。「小孩子害怕吶。」
「我以為你是這幾棟房區效率最好的,怎麼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那人的聲音中帶著一點輕蔑。
「不能這樣講吧?」苦笑著說,走到我身後,輪椅再度被推動。「而且你們找我根本是找錯人了好嗎?」
「管他的,你只要拿錢辦事就好了。」門邊那人說完便轉身朝裡面走去,留下半敞開的金屬門。「老大在裡面等你。」
「吶,這邊的人都這樣的嗎?」我記得戴著黑色面具的人是這樣講的。「好啦小弟弟,接下來就祝你好運啦。」
然後,我就被推過了那道門。
「嗯哼?」在陰暗但寬敞的空房間內,頂著一頭乾粗金髮的女人漫不經心的推壓自己的食指,一滴血從指尖的傷口被擠壓出來,她熟練地翻過手掌,將血滴進擺滿城裝著血液的玻璃瓶的鐵桌上,其中的一瓶。「然後呢?」查覺到蝗蟲陷入沉默的她,抬起頭用一雙充血而疲憊的藍眼睛望向他。
「我能記住的就到這裡。」兩手一攤,蝗蟲顯得有些無奈而煩躁,
此時的他並沒戴著平時那副用來遮掩巨大傷口的面具,在熟人面前,沒那個必要。「腦部的安全機制吧?」
「嗯,我也不是甚麼心理治療師,不能幫你甚麼。」幫那瓶血貼上標籤,擺回桌上,手指輕推,將瓶子排進整桌貼上標籤的血瓶。「諾,都幫你處理好了,六十瓶斷開聯繫的空殼。」
「我還能記得後來的一些小片段,但都只是點,連不成一個有意義的環節。」義肢伸入口袋,掏出幾張紙鈔,用幾枚硬幣壓在桌角。「包括把我的臉弄成這樣的那傢伙。」
「上下顛倒的面具?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和我說過那面具的樣子。」手按在那疊紙鈔上,隨便一抓,接著就塞進自己的上衣縫裡。「那我先回房間了,我今天已經榨乾了。」揮揮手,從發霉的辦公椅上站起,轉身邁開沉重的步伐,往房間深處的一道小門走去。
「保重身體吶!」向女人喊道。
到現在還是會夢到這段記憶,還有那幾張面具,無論是那個想要安慰他的人,還是那將他的臉變成這副模樣的那個他必須追獵的對象。
有些無語的看著桌上那些血瓶,心中一片雜亂,過了許久,終於吐出一句話。
「吶,還真是讓人心煩意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