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想念你的時候，就寫信給你嗎？
我可以想念你的時候，就寫信給你嗎？
林玉美長得白白淨淨，很多人都說，不像牛屎崎那裡的小孩，看著倒像是自強新村長大的。她的眼睛圓圓亮亮，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嘴巴抿得薄薄細細，額下橫著兩瓣細細淺淺的短眉毛，在這樣一張不管怎麼看，都極其平凡的長相上，就算有個鼻骨挺直的大鼻子，也沒辦法讓人印象多深刻。
讓自強新村裡的雜貨店老闆娘宣媽媽來講的話，她會笑瞇瞇地說：「是個傻姑娘。」然後掐著她雞爪一樣的手說太瘦，偷塞給她一些糖果。
「憨顢。」家裡親手把她帶大的祖母則這樣評價。
林玉美是七個兄弟姐妹中的老大，祖父和父母忙著採收菸葉、張羅工人的便當就忙不過來了；祖母包辦全家人三餐，還負責洗全家人的衣服──換言之，沒人注意到林玉美該唸書了。
她就這樣錯過了幼稚園，直接上小學。
可林玉美一句普通話都講不好，也看不懂ㄅㄆㄇ。竹頭國小開學第一天，她驚恐地努力適應這個──人多到她原地跳起來、腳就無法落地的擁擠世界，還有戰戰兢兢的警醒自己：不可以輕易開口，不然就會被掛上難為情的牌子。
好不容易撐過心驚膽顫的第一天就學日，她心想無歹誌、無歹誌，明天一樣過就好，回到家打開書包，才發現裡面的東西全都不是自己的。
隔天她被操著山東口音的導師，罵得一塌糊塗。放眼望去烏壓壓的班級，每個人都在嘲笑她。
為什麼我的書包會變成別人的書包呢？林玉美難堪又困惑的想，到底是怎麼拿錯的呢？
愚蠢好像罪無可恕，從此以後這位導師只要逮到機會，就會不留餘地的羞辱她。
有一次全班都在寫生字，那個男生卻趁她不注意，把寫好的地方擦掉。
「！？……」現在是安靜的上課中，林玉美不敢輕舉妄動，只有沉默地震驚。
為什麼要擦掉我寫好的生字？
「看，林玉美是啞巴，不會講話。」那個男生和其他人一起強摒笑意，紛紛七手八腳迅速俐落、大範圍地擦掉林玉美辛苦刻好的字。
檢查作業簿時，林玉美小聲又委屈地解釋，生字被別人塗掉了，導師卻以「說謊也不打草稿」惡毒地斥罵，放學鐘響還得留下來寫完。
隔天祖父牽著林玉美的手來到班上，「有你這款老師，阮嘛毋稀罕，後擺毋免你擱操煩！」老人當場霸氣搬走孫女的課桌椅，直接到鄉里間極有口碑的隔壁張老師班上，以歉然又堅定的姿態，懇求正在授課中、一臉錯愕的張老師，「阮這雜巡仔憨憨，拜託老師教。」
林玉美就這樣留在張老師班上。偶爾上下學經過的路口，是原導師值班看路隊，她只要硬著頭皮、裝作沒聽到刻薄尖酸的冷笑「那個揹錯別人書包的林玉美」，然後快速通過就好；經過原班級時，注意那個男生是不是躲在哪個窗口準備拿橡皮擦屑潑她，小心避開就好。
五年級的時候，她又跟那個男生同班。潑她的東西已經不是橡皮擦屑，而是外掃區的厚重落葉，還有老瞄準她的頭砸來的躲避球。
「打到林玉美的背只有一分！頭才得三分啦！」那個男生總是一開始就在外圈，對他的朋友指揮場內作戰。體育課幾乎意味著必須抱頭鼠竄一整節，那成為林玉美的惡夢。
段考後發放考卷，張老師難得板著臉孔，「林玉美，為什麼你有兩張考卷？」
林玉美愣愣地被叫上前。兩張考卷中，滿江紅的那一張毫無疑問是自己的。但是另外一張打著大大「100」的試卷名稱欄，也工整地寫著「林玉美」三個字。
欸？我怎麼會寫兩張考卷？
「一百分嗎？那張應該是我的。」那個男生吊兒郎當地漫步過來領卷，張老師斥問，為什麼亂開這種玩笑，被扣考也沒關係嗎！他一臉無所謂，「林玉美的名字超好寫的，筆劃少，還對稱。」
一晃眼就畢業了，全班五十多個人，林玉美還不是每個人的名字都叫得出來呢，就要各奔東西了。一如既往不起眼地隨著畢業生人潮，最後一次離開竹頭國小的林玉美，卻被突然叫住。
「過來啦！」那個男生把還沒搞清楚聲音方向的林玉美一扯，拉出人群。
直跑到人群稀落的地方，林玉美才終於甩開他的手，帶著警戒瞪大眼睛不安四顧，很怕哪裡會飛出一顆躲避球。「你要幹嘛？」
「這給你。」那個男生拿出一疊「林玉美」的名牌給她，「我要去諸羅市念私立的武德中學。妳要去念竹頭國中吧？我請我媽幫妳做這些名牌，把它們縫到你的東西上面，這樣你上國中就不會揹錯書包，或穿到別人外套。」
「我才不會再揹錯或穿錯！」林玉美很不想收，但還不回去。
「很難說喔，妳那麼笨。」那個男生躲來躲去，「武德要念六年，我媽也要跟我搬去市區了，以後妳們的制服就不能找我媽車了啦。」
對吼，這附近的國中小制服，幾乎都是送給他媽媽車學號名牌。
「喂妳，妳要考上諸羅女中喔。」那個男生把縣長獎獎品夾在腋下，一隻手插口袋，一手侷促地捲著畢業證書敲脖子，「算了，反正妳也考不上。」
「我又還沒念國中，我怎麼知道以後要考哪間學校。」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讓林玉美有點生氣。
「唉──反正妳成績很爛啦，妳就是笨蛋，笨──蛋──」
「不要罵我笨蛋！如果我被越罵越笨怎麼瓣！」
那個男生就這樣自顧自笑著跑走，還不忘回頭連喊笨蛋，林玉美氣急敗壞地對那個背影大吼。
苗盤冒出嫩綠菸苗，林玉美的制服也從白襯衫吊帶百摺裙，換成深藍水手服。她還記得國中入學第一天，坐在她後面的就是宣蓮。
「妳叫做林玉美？」這個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女孩沉吟一下，振奮起來，拿筆在林玉美的聯絡簿寫上一段話。
「美玉生盤石，寶劍出龍淵。」林玉美立刻覺得，她一定是遇到什麼大文豪轉世的神童了。宣蓮一面在桌面以指描名，一面細細品味般地感嘆，「你的名字真好。好寫，好念，好記又好聽。」
「你的名字也很棒啊，你趕快也幫你自己寫一首名字的詩。」林玉美雙眼閃爍崇拜又期待的光芒。
「哪有什麼詩能做。」她神情冷淡下來，「宣蓮只是我爸老家的特產罷了。他大概是幫我取名字的時候嘴饞了吧。」
宣伯伯是浙江武義人，「宣蓮」據說是大陸三大名蓮，顆大粒圓、飽滿肉厚，很適合入藥燉煮。才過一個學期，林玉美拔高的身長就被宣蓮狠狠地甩到教室後面去。她仍然不長個子，儘管骨瘦，卻手腳靈活精悍，一如她的神態。
「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的話，我一定上輩子殺死過我爸，」宣蓮陰沉地看著只有個位數的數學考卷，「所以他這輩子才想殺死我。」
宣伯伯是跟國民政府撤退來台的老兵，脾氣暴躁。宣蓮是他等到的第三個女兒，在極度失望下，常常動不動就惡言相向，甚至拳打腳踢。宣蓮說，她就是經常被打頭才會長不高，國小有一次不小心弄丟學費，被宣伯伯知道後，整個人被宣伯伯摔在地上，撞傷了頭部。
「從那之後，我的數學就從九十分變成九分，」宣蓮的口氣蕭索絕望，「我是不可能跟你一起去上段班了。」
「我數學也不是說很厲害，但還可以。我們可以一起寫題目。」林玉美放學到家，都要先下田幫忙，好不容易吃完飯洗好澡坐到桌前，還得開始跟青蛙爭奪桌面。每解出一個代數題目，就要扔一隻青蛙出窗，這樣的生活她也有點厭煩了。「分班考試之前一起讀書吧？」
林玉美每天放學都來到宣蓮家寫功課。明明說會回家吃晚餐了，但宣伯伯和宣媽媽總是熱情地要她吃完再走。
宣伯伯十分和藹親切，和宣蓮口中的鬼父簡直不像一個人，「你們家很難吃到白米吧？我們家的女兒大的都出去了，政府配給的量還是一樣。不差多你一張嘴巴。」
宣媽媽稱讚林玉美功課優秀有禮貌，轉過頭來便板起臉，要宣蓮多學學人家的好。
「我爸媽愛死你了，巴不得你才是他們的女兒。」宣蓮正把瓊瑤的《窗外》高明地夾在數學講義裡，津津有味地偷看，「『有一種喜歡，是當我在看見你的那一秒，我就已經愛上了你，而你卻不知道』──阿美，你怎麼就不懂瓊瑤有多好看呢？」
「你再這樣我要沒收小說喔。」已經寫完功課的林玉美，正在暗暗記下手中《基督山恩仇記》的名句——
幸福就是一雙鞋，合不合適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
宣蓮家有很多書，在等著幫宣蓮看數學作業的空檔，就是林玉美難得的閱讀時間。她實在看不下去瓊瑤和曹雪芹，古龍、梁雨生的走筆行文也特別不痛快，她最喜歡的還是金庸筆下的江湖快意，和大仲馬毫無冷場的故事展開。
宣蓮終究沒能擠到上段班。林玉美倒是不拔尖也不殿後，正式開始了上段班的生活，每天比其他班級要多上一節課，也就不再能到宣蓮家蹭飯補習了。中午時間，宣蓮總會帶著飯盒來林玉美班上和她一起用餐，有時候夾給她宣媽媽特別叮嚀要給的一顆滷蛋或一塊肉。有一陣子她還帶了朋友一起來吃飯，但後來又只有她一個人了。
「吵架了。」宣蓮淡淡的說，「她不相信我們只是朋友。」
林玉美咀嚼飯的速度變慢。「不然她以為我們是什麼？」林玉美歪頭思考，「鄰居？」
宣蓮大笑，嗆了幾口，林玉美趕緊給她拍背遞水才緩過來，「反正她還不是一樣，每次在走廊上看到對面的男生，講話都心不在焉。」
竹頭國中男女分班，從進校門起，女生走左邊，男生走右邊，兩棟教室隔了大球場，想摺紙飛機傳紙條都辦不到，更別說打招呼講話了。林玉美皺眉，真心覺得該名友人態度有點不妥，「朋友在講話，要認真聽啊。」
林玉美就這樣老老實實的唸書考試，直到父親都必須在農事外撥出餘暇，認真傷腦筋長女的出路了。
「去拚諸羅女中，」父親指甲縫裡還有土，卻已經十分專注地研究數張模擬考成績單，「給弟弟妹妹一個榜樣。」
過了一個晚上，父親在早餐時說，「改念師專的公費好了。」儘管徹夜考慮，仍然必須大口喝完地瓜粥，好讓一整個早上體力充足，「一畢業就有工作，免學費、薪水又穩定。」
放學回家，父親又沉吟許久，「張老師說現在的國貿科發展好，可以去企業上班，也可以考公務員甚至做外交官。」要她也報考專科聯招。
高中聯考的成績先放榜，林玉美吊車尾達到諸羅女中的門檻。專科聯招成績接著出爐，師專和商專都確定能上榜。林玉美從來沒有受到學校老師這麼強烈的關注和遊說，就連校長都親自約談請她填諸羅女中，並表示學校可以編給她獎學金，貼補未來的學費。
林玉美沒有辦法做決定。「我的成績去念女中，可能會考不上大學，」她不是沒有考慮過，「要照顧的弟弟妹妹已經很多了......這樣我還有辦法當老師帶學生嗎？」
「我經常算錯錢，好像不適合做生意。我也很怕跟陌生人講話，何況是外國人呢？外交官什麼的，肯定不行吧。」
畢業那天，宣蓮邀她到頂樓天台，恭喜她連中三元。「商科要看數學成績，我是不可能的了。偏偏我英文社會又很差，只有三流高中能讓我繼續念國文了吧。」宣蓮站在邊緣，從四層樓的高度往下眺望，「不管妳怎麼選，以後你會去市區，我會留在這裡——我們今天，可能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宣蓮全身散發出極度悲觀的氣息，林玉美有點擔心。她趕緊寬慰，「家裡比較不忙的時候，我可以去你家找你看書啊──」
「如果我說，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宣蓮的表情跟平時的嘻笑怒罵完全不一樣──她現在的情態，竟然有如壯士斷腕般的決絕和淒然。「你會說什麼？」
林玉美並不擅長思考。她從小到大，最習慣的狀態是腦袋當機。但是這次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的理由，和之前所有的原因都不同──「我會說，我也一直都很喜歡你啊？」這個問題太簡單，太理所當然了，答案顯而可見到，讓她無法想像有必要成為問句。「我如果不喜歡你，我們怎麼可能當這麼久的朋友呢？」
宣蓮大笑起來，笑得捧腹前頃、踉蹌後仰，說有多誇張就有多誇張。「對，你就是會這樣講。」林玉美已經搞不清楚她到底是難過還是開心了，她現在臉上還張著瘋狂大笑，手背卻一直抹眼角淚水，整圈眼睛都溼答答的。「我本來還很認真的想說，如果你說了什麼的話，我就要從這裡跳下去。」
林玉美真的被嚇到了。「為什麼！為什麼要跳？！」她衝上去驚恐死命地抓住宣蓮，很怕自己要是晚個一秒就拉不住人，「你數學已經很不好了，頭再撞一次的話，如果連國文都不行了怎麼瓣！你不是很喜歡國文嗎！」
「阿美，妳真的很笨、真的是個笨蛋啊。」在一陣拉扯中，宣蓮拍背安撫哭著連說不要跳啦的林玉美，「你這麼弱，又愛哭──我怎麼可能真的丟下你跑去跳樓啦。」
「可以跟我一直保持聯絡嗎？」很久以後，林玉美想起當時在學校頂樓抱著哭成一團的情景，都忍不住懷念地想：是因為宣蓮的玩笑過火得逼真，把自己嚇壞了？還是畢業的傷情離別，終究感染了三年來幾乎形影不分的兩人？「不管你是不是交男朋友，結婚嫁人，甚至生小孩──不管你在哪裡，可以一直跟我當朋友嗎？」
宣蓮最後哽咽地問，「我可以想念你的時候，就寫信給你嗎？」
林玉美最後在父親的決定下，選填諸羅工商國貿科，並且以第一志願的成績入學。她比起國中，每天早起一個小時搭公車通勤到市區。她是班上唯一一個住在偏鄉的學生，沒有能結伴搭車的同學，往往是公車上第一個上車的乘客，也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人。卡其色的制服和過膝裙，與稍微留到耳下的中短髮，低頭專心背誦商用英文單字和五十音──文靜、平凡、不起眼，就是林玉美通勤五年的畫風。
直到她在等公車回家的站牌前，被擠過各色花花綠綠制服的那個男生叫住。
「林玉美！」那個男生領襟處可見繫了黑色領帶的白襯衫，外面套著深藍色長袖針織毛衣，還有筆挺的黑色西裝長褲和黑亮皮鞋，林玉美認得，這是武德中學高中部的制服。「你是竹頭國小的林玉美嗎！？」
那個男生非常驚訝，聲音也很大聲，林玉美嚇了一大跳，但她不知道他是誰。
咦？我不認識武德中學的人啊，為什麼他會知道我的名字？
林玉美突然醒悟，低頭看自己書包上的名牌。那個男生連忙說，「不是啦！不是因為書包上的名牌──是我啊，跟你一起念竹頭國小，一年級和五六年級同班的XXX啊！」他甚至有點激動的戳林玉美的書包名牌，「這是畢業的時候我拿給你的，我叫我媽幫你弄的──喂，不會吧，你真的都忘了？」
林玉美呆呆看著他良久，才由幾不可見從前模樣的立體五官，依稀看出蒐集橡皮擦屑時會露出的壞心愉悅。「欸──？」林玉美的驚呼不比他小聲，她趕忙摀嘴，但還是攔不住衝口而出的吃驚，「欸！──欸你是那個誰？」
「喂喂，連我的名字都忘記了？你怎麼還是這麼笨啊。」那個男生苦笑搔頭，一面大嘆，「你以為我以前幹嘛跟你玩？早知道國小畢業那天，我就送我的名牌算了。」
就算是有任何在異地再會同鄉的情誼，也馬上就因為沖天不爽煙消雲散。「你哪是跟我玩？你老是在欺負我！誰會記得老是欺負自己的人啊！」
「正常來說要記得才對吧，」那個男生一臉悻然，毫無愧意，「我老是在看諸羅女中的人，想說你總該來了。結果竟然念的是工商，你真的跟以前一樣笨。」
林玉美氣得跺腳，「你看，還在罵我笨！」
「不過，看起來你過得不錯，」那個男生笑嘻嘻的瞟了瞟她的外套上的學號姓名，「衣服書包什麼的都有拿對嘛。」
「不可能再拿錯啦。」想到兒時的糗事，林玉美也忍不住好笑起來，「你呢？也是要等車回去嗎？」
那個男生指著他的朋友們，裡面有男有女。「我們要和家商的女生聯誼，等一下去跳舞。」他突然在林玉美面前張開雙臂抖動肩膀，跳起迪斯可，「怎樣，一起來嗎？Sheis crazy～ likea fool～～～」
大庭廣眾地就這樣律動起來，讓林玉美大為尷尬，全身爬滿雞皮疙瘩，「不，不用了。」
那個男生也笑得豁達，將書包重新甩到背上，「那就這樣啦。」他走沒幾步，又忽然回頭。
「喂，林玉美。」他邊倒退邊說，「其實我覺得，你一直這樣笨笨的很好。」
笨這個字講太多次了啦！林玉美只差沒鬍子能吹，就這樣瞪著那個妖怪一樣的男生，嘻嘻哈哈地跑掉。
林玉美心血來潮，寫了封信告訴好友宣蓮近況與奇遇。宣蓮的回信很快就到了，這次卻不是刻滿文字的輕薄信紙，而是個掂著有些沉的包裹。裡面是一疊錄音帶，宣蓮夾在裡面的字條說，不忍她慘淡的高中英文繼續在考試中敬陪末座，她親近的英文老師送她一堆西洋流行音樂卡帶。但她還是聽不慣洋鬼子的蠻夷之樂，乾脆送給堪稱可造逸材的阿美鍛鍊聽力。
其中所附的波尼M合唱團單曲《Daddy Cool》，替林玉美解釋了當時閃過耳畔的那句英文歌詞「she is crazy like a fool」的出處。
「這麼喜歡講笨蛋？」林玉美咕噥，宣蓮信裡還沒提到對那個奇怪男生的看法呢，才翻到背面，就看到短短一行結論：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林玉美並不討厭宣蓮信手拈來中國傳統文學中的典雅詞句，琢磨其人其字的深意，自有另一番趣味。
「是在說他的聯誼會失敗嗎？」不過林玉美並不在意這個問題。武德中學的男孩們看起來帥氣又挺拔，哥兒們一搭一唱地說著什麼笑話，家商的女孩們時髦又亮麗，偶爾捂著嘴秀氣的咯咯笑出幾聲，那個會欺負人的男孩和他的名字都留在多年前的竹頭國小，沒有人會再拿球丟人，也沒有人會再被球砸了。
（下）
林小姐，你坐到泡泡糖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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