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連日的咖啡，我感覺自己都快得胃潰瘍了。
就在我準備回到住處時，遠遠看到的是門前出現雪莉...或者說娜美絲微笑地站立著的身影。
一股不祥的預感再度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就在我踏入她視野範圍的下一個瞬間，她便踩著進行曲的步伐往我的方向像一列暴走火車一樣衝過來，隨後似乎突然想到了這裡可能被別人看見，便轉身一周確認周圍有沒有目擊者。確認沒有別人後便直接單手抓著我的衣領，把我像隻獵物一樣往屋內拖。
先是蘿絲，再來是她，現在的女人都對衣服的領子有什麼迷戀嗎？她的動作粗暴得像隻非洲象，要不是我已經跟她達成合作關係，也知道這個人其實很好控制，否則現在應該魂都飛了。
她一路把我拖到地下室，之後轉身把我摔到跟早上對話時的同一面牆上，再把自己的腳舉起來越過我的肩膀，頂在了牆上的同一個位置。
完全地重現了今天早上的場景，難道她很喜歡這個姿勢嗎？
「你，沒跟任何人說我跟你的事吧？包含村民和你所有的隊員在內。」
看她這麼氣沖沖的，我還以為她有什麼重要事項要說，結果只是確認這種想也知道答案的事。
「沒有，請儘管放心。」不管我有沒有跟任何人說，我都會這樣回答，問這種問題根本沒有意義。看來她一如我預料般完全沒有溝通談判相關的基本常識。
「真的嗎？我才沒有這麼好騙喔，你要是有說的話最好從實招來。」
「當然是真的，我沒有騙人。」
「嗯，那就好。」她把腳放了下來。
妳不是上一秒才說自己沒那麼好騙嗎？
「妳好像很擔心我會不會說出去，是有什麼緣由嗎？」
「嗯，但我不打算告訴你。」
「比如說，要是家人沒能認出變了樣的自己，心裡會感到受傷嗎？」
「倒也不是那種程度的事...」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妳原先在這裡有沒有家人。」
「家人？那種東西即使是在我的記憶裡都連個影子都沒有。真要說起來的話...」她停頓了下。「負責採集的桑妮大嬸，種小麥的道格老伯，跟庇護所裡負責幫大家排輪值的安娜姊，他們都像是我的家人。我不知道你問這個想做什麼，但對我來說，貧民窟的所有人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我根本沒問，是妳自己說出來的。
「所以我才會這麼在乎你有沒有把我的事說出去，自從我失蹤之後，大家都很難過，覺得我一定是被抓了。但他們也都忍著眼淚，強迫自己笑著繼續把生活過下去。先前每次有人失蹤時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既然如此，那妳為什麼不肯告訴他們妳回來了呢？」
她沉默了半晌。
「那是今年年初...不，搞不好是去年的事了。」
妳不是說不打算把緣由告訴我嗎？
「那時我拿到了你們醫療班班長的電話，曾試著聯絡他，但是這裡根本沒有通訊設備，我只好下山去找電話亭。」
「嗯。」
「我離開前曾經告訴大家，說我一定會帶著其他被貴族抓走的人，以及能夠保護我們的方法回來的。但是現在不但沒有成功帶回任何一個人，爭取到的庇護所也算不上是一個永久的保護方法。」她轉了個身，無力地靠著牆坐下。「我...沒有臉去見他們。所以現在才換個名字，偽裝成新住民來到這裡。」
看來她當初是以為我們會基於人道主義出兵把奴隸們救出來，還會對貧民提供保護性援助，才會抱持著這樣的期望跑去跟柯文聯絡的。當柯文說出我們只會接受官方組織的委託時，她的心裡一定很震撼吧。
就像唯一的希望之火被抹滅了一樣，所以才會脫口答應用自己的身體換取一間庇護所這種怎麼看都不算不上理性的交易。
她當時也是被逼急了，才會落得今天這般下場。但自始至終，她卻沒有對現況說過一句怨言。
「妳不後悔嗎？如果妳當初沒有答應這種奇怪的要求，也許妳現在還能在妳口中的家人們身邊一起奮戰。」
「我現在就是在跟他們一起奮戰，所以我才會一直攻擊狩獵隊。不如說這樣反而更有效率了。差別只是他們並不知情而已。」
「說的也是。但妳不寂寞嗎？」
「當然寂寞了，但是那又如何？把實情說出來只會徒增他們的擔心，我什麼都沒帶回來，身體又變成這種一不小心就會老化的狀態，在周邊區域默默把敵人擊退已經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
過高的自尊心束縛了她的行動。
「我絕不會為我答應過的事情後悔，因為說出口的事就是說出口了，即使我就那樣死在實驗室裡我也不會說什麼，因為打從一開始他們就告訴過我這種藥有致死風險，而我也接受了。畢竟人生來如果不能言而有信，那就不配做個人。」
只是為了一間小小的庇護所，她連命都賭上了，可見當時的村民根本沒有任何管道向任何人呼救，處在徹底的無助之中。
「吶，我能再問一件事嗎？」
「什麼？」
「妳原本也沒打算從實驗室逃回這裡的吧。是什麼契機帶妳回來的？」
她的眼角明顯縮了一下。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敏銳。」
「像妳這麼信守承諾的人突然毀約逃走，我會覺得不自然也是當然的。」
「是因為報紙。」
「報紙？」
「沒錯，」她笑了一聲後把氣長長地嘆了出來。「就只是因為一份報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