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過了快一個月。
那天的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把抓了書包就開始校門口狂奔。到了車站後馬上進了廁所,對準馬桶把剩下的花瓣一吐而盡。
好難受。
他發現了嗎?發現我是個一說謊就會吐花瓣的怪人,噁心得要命。
我知道人的嘴巴管不住秘密,只要一個人知道了,傳遍全校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吧。
高一時的努力都白費了,虧我還很努力地扮演正常人,結果被他變成徒勞。
不過也是我自己不好吧,在那種有人經過也不奇怪的地方吐出來了,事到如今還想怪罪給幸平同學。
收斂下情緒、確定自己不會再吐出花瓣之後,我壓下沖水閥,把那些最初粉嫩得礙眼,現在卻是灰茫一片的花瓣趕出我的視野,也把我至今為止混在正常人中生活的那份安逸抹去。
我養成了每天都喝水蜜桃營養果凍包的習慣,才終於又漸漸看得到那種我現在最噁心的顏色。
那之後過了一個月。
奇怪的是,什麼都沒改變。
不管是同學們對我的態度,還是幸平同學,還有海川學長。他好像真的覺得那就是個愚人節笑話,毫無保留地信任我,信任我不會喜歡上他、不會給他帶來情感上的負擔,所以繼續心安理得地待在我身邊。
好像那天發生的事情都是假的一樣。
讓我戰戰兢兢的四月九日,走進教室的那個早晨,一切仍然平穩。坐在我身邊的幸平同學什麼也沒多問,只是用那張一樣溫和的笑臉和我問早。
不過,我對他抱持的警戒心並沒有鬆懈。他現在是最有可能壓垮我的那根稻草,只要這種微妙的平衡一崩潰,我的安穩日子就會結束。
我學會了逃避他的視線。望向他身後窗外的次數,也因為他的存在而減少了。有時甚至一整天,我都不會和鄰桌的他說上一句話。
幸平同學大概是個很會看臉色⋯⋯這麼說有點奇怪,總之是很會體察別人心情的人。那時帶他參觀走廊,我和他說得提早離開時,他也很體面地給了我台階下;現在也是,大概是發現我在躲避他,便一句都沒多問。
他的這種溫柔反而讓我難受。明明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後校舍本來就是大家都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是在那裡隨便吐了花瓣的我不好。
那之後過了一個月。
我和他似乎再沒交集了。
一天的對話僅限於早上的互相問好,還有放學的「我先走了」、「明天見」等等,諸如此類,後來隨著我內心的罪惡感愈來愈重,我甚至沒那個勇氣和他說話了。
後來,幸平同學也沒有再找我帶他去參觀校舍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佐藤同學他們提過這些事情,或許有吧,可是那也不是我管得著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現在是黃金週。
很多社團選擇在這段時間辦合宿活動,學校的體育館、社團辦公室等等也都開放給學生。還有分別位處不同學年的大樓、供學生自習的圖書館也是,關閉的只有教學區而已。
從來就不參加什麼社團、也沒有親近的家人和朋友,對這樣的我來說,黃金週唯一的不同只有不必去學校上課這點。
但是待在家也無事可做,還容易一個人胡思亂想,想到幸平同學就讓我頭痛。還不如去學校看書。
這麼想著的同時,我已經坐在開往學校的電車上。經過熟悉的那一站時,我慣性地抬頭看了看路線表,然後又轉過去望了眼車門,才想到今天是假日,海川學長不可能會在這個時間搭這條路線。
都被甩得那麼難看了,我說的那個謊還真是絕,騙了學長也騙了自己,假裝我還有希望。想到這兒,我都不禁冷笑。
再回過神來,我已經坐在二年級大樓的圖書館裡,手裡拿著的書翻到了最後一頁,我的視線掃過最後一行文字,夏目漱石如是寫道。
——請將我只告訴你一個人的秘密深藏心底。
「老師」也還真是個混蛋呢⋯⋯我闔上書本,封面上的大字「心」再次映入我眼簾。我起身,走往藏書區,把這本放回去之後,再看一本就回家吧。
走到日本近代文學的那排書架後,我拐了彎進去,始終黏在書封上的視線才終於抬起來。
心臟差點沒被站在那裡的幸平同學嚇停了。
他、他就算再怎麼厲害,全盲人有辦法讀一般的書嗎?就算他再怎麼天才非凡也不可能吧?而且他的課本是點字書這點,早就說明了他不可能看書,那他怎麼會在圖書館?
而且就算不論這點,他也是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我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如果現在盡可能壓低腳步聲落荒而逃,或許有希望可以躲過他,畢竟他看不到我嘛。
這個想法才剛出現三秒,我剛抬起一隻腳,他的聲音就宛如射中白兔的箭矢一樣,令我膽顫心驚。
「福永同學?」
人生第一次這麼討厭被叫到名字,比上數學課時被老師點上台還要討厭。
我僵硬地回過頭,幸平同學不知道為什麼,很準確地將臉朝向我這邊,我能看到那雙白色的眼睛因為沒有聚焦在任何事物上而顯得無神。
沒事、沒事⋯⋯假裝我是空氣,趕快逃掉就好——
「想不到福永同學假日也會來圖書館。好久沒和妳說上話了,最近都還好嗎?」
他的語氣聽上去很擔心,柔和的聲調像是棉花一樣輕軟,但是這是不會阻止我無視他離開的,因為我——
「是!最近過得很好!這陣子真是對不起了!」
福永初妳這個笨蛋!幹什麼心軟啊!
「嗯?為什麼要道歉?是參觀學校那天,妳說臨時有事得先離開的事嗎?」
雖然他目前確實看上去溫和無害沒錯,也不能肯定他已經百分之百知道了我的秘密,但我不想冒這個風險,本來想轉頭就逃的,但他聽起來真的很擔心我,又是同班同學,撕破臉也太難看⋯⋯
「啊,不,那個⋯⋯不過幸平同學,你怎麼會在圖書館?」
「我是來找畫冊的,聽說學校有我喜歡的藝術家的作品集,所以來看看。」
「這、這樣啊⋯⋯你能夠看畫冊?」
「呃⋯⋯嗯⋯⋯這說起來有點複雜,姑且算可以吧。」
他搔搔頭苦笑了下。還好他是盲人,看不見我臉上的表情,不然我目瞪口呆的樣子肯定很蠢。
這是哪門子的盲人?能認路又能看畫冊的,他視力哪裡有問題?
「想說趁著放假,能好好待在平常沒時間過來的圖書室裡,結果遇到福永同學了。」
幸平同學微微揚起嘴角,他的笑容像春天午後的陽光一樣,溫暖人心。
「你、你是怎麼知道是我的?」
「啊⋯⋯聽了千萬別覺得我奇怪喔。」
他有些燒紅了臉,右手撓了撓那烏黑短髮覆蓋的後腦勺,似乎躊躇著該不該開口。
「福永同學身上⋯⋯有花的味道,不是洗衣精或香皂的那種,是很自然的花香,所以很好認。」
——完蛋了。
我最近進入期末考週期了,照我們這邊的方式,學期最後的三個禮拜不會上課,只有排考試而已,所以沒有考試的時間都可以讓學生自習
於是提不起幹勁讀書的我就開始寫小說了(自爆)
故事開新篇章啦!還請各位多多支持。感恩讚嘆。(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