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鴻在途中試著制止何俊良繼續把話說下去,但隔著玻璃的他卻絲毫不當一回事,把這段荒唐的故事說道的末尾。
「這樣你滿意了吧,臭小子。」
「你愛怎樣與我無關。」
何俊良似乎很訝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可是愛著你。」
「也只是曾經,再說我根本不知道她有這個意思,現在就自然不在乎了。」
何俊良高聲大笑,一旁的警衛看一旁倒數的時間剩下沒幾分鐘,先行把持續大笑的男子架離板凳上。
「這個世界真的是瘋了───瘋了!」
被帶離探監室的他最後一句話讓玻璃另一側的所有人無語。
過了好一段時間,沉默都難以消逝。
忽然間,李明鴻用緊握拳頭的右手敲出了一聲巨響。
「何俊良────你這個畜生……給我走著瞧!」
「……」
李明鴻的低吼響徹了整個探監室,覆蓋在窗邊的灰塵甚至因此而飄散四方,在可見的角度裡閃爍著令人平靜的光線。
「……」
「……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發生過這段事。」
雖然恢復平靜,但他的口氣仍顯得憤慨,以及參雜砸在其中的感傷。
「看的出來。」
「津言,」他把話頓了頓,強忍著心中的悸動剎時難以啟齒,「或許你會覺得很荒唐,但請你相信這一切都是事實……」
任憑他的話在空間裡打轉,我沉默了半晌後才深嘆了一口氣。
「看所謂的壞人,其實只是壞掉的人而已。人都是很堅強的,所以在成為壞人以前,他們的心或許早已經被徹底絞壞了。」
「……?」
聽我這麼說,李明鴻頓時露出不解的眼神。
「沒什麼,自言自語罷了。」
從座位上撐起身子,我朝著探監室的入口處走去。
或許是因為同理心的作祟,也可能是因為曾經和慕于討論過類似的話題,我開始有了種同情謝希燐的感受。
假若這一切都是鐵錚錚的事實。
如果套用我和慕于都姑且相信的人性本善,所以被認定壞人的謝希燐,其實也不過是被弄壞的人而已。
「……看來構成這一切的因果都超出你我預期的複雜。」
聽聞我的話他先是沉默,才又點點頭回應。
「謝謝你帶我來這趟。」
這是我應該做的。他抽了抽鼻涕後說道。
走出陰沉的走廊,我們來到戶外一處樹蔭下,他拿起了菸盒遞了一支香菸給我。
「……老實說,我還是不懂你那個時候的話,你為什麼要把謝希燐認做是瘋子。」
我放下了準備要叼起的香菸,淺淺的露出無奈的笑容。
「謝謝你的關心,但那是我和謝希燐之間的事,沒必要把再把更多人扯進來了。」
「這樣呀……但如果有什麼能幫上的忙就打給我吧,畢竟……我們都有責任。」
「心領了。」
話說到這裡,一旁突然走來了一名獄警,仔細一看發現是一開始遇到的雙人組年邁獄警。
他和李明鴻打了聲照應後拿了一支香菸。
「會來看那傢伙的人你們還是少數,是來秋後算帳的麼?但聽剛才的錄音似乎又不太像。」
年邁的獄警說。
「我們只是想要瞭解真相而已。」
那還真殘酷。獄警冷笑。
「不過你們知道嗎,雖然那傢伙的刑期可算是老大等級的又臭又長,但其實在裡面滿乖的。」
「為什麼這麼說……?」
李明鴻不解的反問。
「也不知道典獄長和上面的人在想甚麼,硬是把那個人和一群體格相差懸殊的人關在一起,你能想像會有甚麼下場麼?」
「會被霸凌麼。」
「如果只是單純這樣也不用特別拿出來說。」
聽到他這麼說,我頓時間不禁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他可是每個晚上都被那些人當成洩慾的工具,真慘。」
「每天……?監獄再怎樣也不至於被放任不管吧,會不會太扯。」
李明鴻吃驚的回道,但獄警則是聳聳肩,一臉無奈的看向監獄大樓的方向。
「這不是我們底下的人能夠決定的事情。」
「……」
我直覺地猜測,這一切的不合理都是謝希燐搞出的名堂。
「他是怎麼被關進去的?」
我問了獄警。
他抽了一口濃濃的煙思考。
「我那個時候還在法院任職,當天出庭我也在場,他是因為被多向起訴的現行犯人,好像是強姦還是強盜之類的,我沒有特別去記錄,總之多的嚇人就是了。」
「法庭上是哪位律師幫他辯護的,你有印象麼。」
「我早忘了替他辯護的律師是誰了,但是我記得很清楚的是那位律師是自願免費替他辯護的。」
「那不是刑事案件麼……況且他還是現行犯,再怎樣一般的律師應該不會免費替這種人辯護吧。」
李明鴻不解的接著問道。
「誰知道,這個世界什麼人都有。」
獄警輾掉香菸,和我們做過簡單的招呼後朝著遠方的出入口處走去。
「這估計是謝希燐搞出來的好事,我不認為她是那種會放過這種傢伙的人。」
很有可能。李明鴻捻熄的菸火,就在轉身準備朝停車場走去的時候,他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注目著遠方幾名站在廂型車旁的黑衣男子。
「津言,你回程的時候自己多注意點,進家門之後立刻和許欣怡報平安,知道了麼。」
「發生什麼事了麼。」
「看到那邊那幾個一直盯著我們看的傢伙了?你可能沒注意到,他們開的那台車從半路就一直緊跟在後,都跟到這裡了對方鐵定是來者不善。」
「你可能多想了,那搞不好只是謝希燐派來監視我的人。」
「希望如此……」上了車之後,他立馬發動引擎,以不慢的速度離開了監獄的停車場,「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這麼做對你百利無害。」
被他這麼一說,我頓時間也感到些許的不安。
要是這麼說,還在台北的顏宜紀也很有可能遭到同一批人的尾隨,幾乎獨自行動的她難保不會遭遇不測。
我故作從容的拿出手機打給了顏宜紀,第一通沒接通,第二通也是……不過所幸在第三通的時候顏宜紀接起了電話,但狀況也就和我所想的不是那麼樂觀。
「你在哪。」
「剛從彰化監獄離開,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回台北,妳回到宿舍了麼?」
「我也還在半路。」
電話另一頭能聽得出她還在捷運站裡,所以我告訴她先暫時不要離開人群,而顏宜紀則有點不耐煩的回了我別把她當成白癡。
「總之妳先在車站等我,我待會過去跟妳碰頭。」
開上高速公路的李明鴻加重了油門,「津言,你是怎麼惹上這群人的。」
「前陣子發生了一些事。」
「和希燐有關?」
「硬要說來也有點勉強,畢竟就算沒有謝希燐的出現,那幫人纏上我朋友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待會我們在桃園下車,我開車送你們回去,請你朋友再稍微多等我們一些時間。」
這是個不錯的建議,畢竟比起在路上給對方有機會下手,開車反而更安全一點,再加上李明鴻完全是局外人,要是把他牽扯進去對方肯定也是頭大。
傳了訊息告知顏宜紀這件事情後,我沉沉的坐進了坐墊裡。
「把你牽扯進來……我欠你一次。」
「用不著還了,」將車子切進快車道,李明鴻途中不時注意後照鏡裡緊跟著的那台廂型車,「照顧你是我的責任,否則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可沒臉跟希燐交代。」
「……」
聽完他這麼說,我的心裡頓時間有些複雜,一方面是感覺自己或許已默默的接受了李明鴻這半個局外人,他的語調,聽在我的耳裡是難得的放心;他確實是個好人,是個老實的人,但另一方面殘存的戒心則是告訴我,希望這不要再是我自作多情的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