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下課休息時間,鐘文宇到好友的班上,找較熟識的人搭話。「小金有來上課嗎?」本來小金都會在等他一塊上學的,今天卻先走了?
「早自習的時候有來,不過馬上就蹺頭了。」男同學指指臉頰。「不知是跟誰槓上了,臉頰很腫,眼周也有瘀青。」
幹,不會又被他爸揍了吧。鐘文宇聽到這消息明顯不高興,當他要走的時候,被男同學叫住。
「介紹個妹吧,最近自己打槍打得有點膩了。」
鐘文宇會意地笑笑,手指比了個三,那人倒也乾脆地掏錢出來給他。
「你去遊戲場後街等著。」收了錢,他轉身就走,急著去找小金。
翹課的許金寶,一人待在遊戲場的休息椅上發呆,熟識的櫃檯大姊得知他的近況,想介紹他去某人底下當打手,先撐一陣子,但被他婉拒了,就怕自己跟黑圈子太近,不小心變成像爸爸那樣的人就糟了。
喝著大姊請的飲料,臉頰仍在隱隱作痛,昨晚爸爸發現家裡翻不到一毛錢,追著他問媽媽去哪了?
說不出媽媽跟人跑的事,他裝死地說不曉得,沒過多久,爸爸發現衣櫃裡少了幾件衣服,大概是猜到了發生什麼事了,就把他痛揍一頓發洩怒氣,接著就出了家門,許金寶沒問父親要去哪,他能去的也只有某個媽媽桑的卡拉OK。
至於今天沒去找小色是因為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情面對好友,無法提起關於鍾叔叔的事。
「大姊,我真的不能在這邊打工嗎?」
「小金,我很想幫你,但是……最近勞檢查得勤,這邊也經常有警察來關心,要是被知道你沒監護人同意就在這打工。」話不多說,簡單來說就是為難。「不過你有幫忙的話,姊姊可以幫你買飯,不至於餓肚子。」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這樣的提議當然是不錯,起碼不怕沒飯吃,但是家裡還有一個麻煩,加上學期就快結束了,下學期的學費還沒有著落,雖然他現在的情況已經是半輟學狀態。
看他一臉愁苦,大姐拿出幾個代幣。「來,拿去玩玩,我幫你問問朋友那邊能不能開小差。」
走到櫃檯前,許金寶收下了銀色的代幣,「謝謝姊。」
一走進遊戲場,櫃檯大姊就比比裡頭,示意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鐘文宇依她的指示往內走,見到了坐在乏人問津的遊戲機台前的許金寶。
「怎麼?心情不好來打台?」
許金寶一看到他,心虛地撇過頭。「找我幹嘛?」
他的態度明顯不佳,像是怪自己多管閒事。「你在遷怒?」老實說,鍾文宇並沒有生氣,只是納悶他肯定遇到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才用叛逆的語氣跟他說話,為了不被追問。
許金寶知道自己口氣差,想平復情緒而用力深呼吸了。「抱歉,我只是……覺得很難過。」
鐘文宇拉另一張椅子坐到他身邊。「怎麼了?你爸不是只要有酒喝就不會打人了嗎?」不會是阿姨又沒工作?還是忘記給錢?
「我媽昨晚跟人跑了,我回去的時候,已經沒看到人了。」
他沒震驚地發出疑問,淡然地問。「那你現在想怎麼辦?先住我家?」
「不行,我爸會到你家鬧的,這幾天我就不去上課了,得先找工作才行。」
「你不是還有工地的工作?」
許金寶大概解釋了一下關於工作上的事,聽完的鐘文宇皺起眉頭。「不能我幫你偷簽嗎?」就算是偽造文書,不出事的話誰知道。
「我看爸爸應該回家了,我再去跟他談談好了。」為何只是要一個簽名是這麼的困難?「你也要順便回去嗎?」
「也好,看看那女人回來了沒?她都沒留飯錢,是打算餓死她唯一的兒子嗎?」鐘文宇開玩笑地說著。
他們先各自回家,許金寶到家後發現屋裡沒人,父親還沒回來的樣子,不久卻聽見急促的敲門聲,他趕緊去應門。
他們家沒啥親戚,就算有也不往來,通常會來找就屬催租的房東太太。
「房東太……先生。」一見是男生,許金寶連忙改口。
來人是房東的兒子,他面色難看地瞪著眼前的年輕人。「欸,你們是打算白住到什麼時候?我媽是可憐你們才沒跟你們討,不過都快半年了,會不會太過分了?」
本以為事情已經不會再糟下去的許金寶,聽房東兒子這麼說,有點不知所措地發楞。
媽媽她沒去繳房租嗎?那自己給媽媽的錢是用去哪了?
見他臉色發白,看來是不知情。早就跟媽媽說過他們家庭狀況有問題,約到了就別再續租,結果老說著人情世故要顧什麼的,錢沒收到還談什麼情理?更何況許老先生早掛十幾年了,留下的人根本就跟媽媽沒關係了。
「我媽已經寬限很久的時間了,你們要是繳不起房租,就趕緊去找新的地方,別擋人財路。」房東兒子也不想太逼迫還是學生的他,瞧他臉上的傷多少有些同情。「我再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不行的話,就自己識相點,不然我就叫警察來了。」
「我知道了。」許金寶低著頭小聲地回道。
房東兒子受不了地哼了一聲,離開時正巧和另名學生擦肩而過。
等房東兒子走後,許金寶滿臉失落地抬起頭,似乎正想著要不要去朋友家,卻看見已經來到他家門前的好友。「你都聽到了?」
鐘文宇點點頭,「嗯。」
他的表情跟自己相比也沒多好,甚至隱約藏著怒意。「小色你還好嗎?」許金寶關心地問。
「跟你差不多,都好不到哪去吧。」
「阿姨她還沒回來?」
鐘文宇輕吐一口氣,傾著上身將額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跟別的男人同居了,我在餐桌上看到紙條,她叫我一個人好好生活。」
然後再過不久,也會像小金一樣被房東追債。
「呵呵,這下你也找不到人幫你簽名了。」許金寶有感於兩人最慘的時候,情況也相似,巧得令人發笑。
「我身上有三千塊,能住網咖幾天,還是我們去別區看看,聽說葉德高工附近也有很多遊戲街,說不定可以混到一口飯吃。」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許金寶伸出手拍拍好友的背,露出安心的微笑。
兩人這樣互相依靠著,就算再來更糟的壞事也不再擔心害怕,就怕獨自一人,沒人可依賴。
他們的所有悲慘,是在遇到『葉允軒』這人後宣告結束,他們生活興起劇烈的變化,有遮風避雨的地方,不再擔心下一餐在哪,從此有了著落。
在一瞬間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的時候,是否也代表彼此不再需要互相扶持……?
鐘文宇在租屋處的陽台外抽菸,房間裡很安靜,朋友已經出門辦事了,不知道何時回來,只傳了訊息問他想吃什麼,回家的時候順便帶。
他跟許金寶合租一間雙人套房,他的床位上正躺著裸身的女人,歡愛後在稍作休息。自己之所以有空閒的時間,全是許金寶幫他頂替來的。
許金寶知道好友討厭體力活,也很怕痛,要是出去會動手動腳的,都會幫他分擔,而鐘文宇主要的工作就是四處收集消息,靠著對女的搭訕,對男的套近乎,從中得到情資。
聽見浴室裡傳來水聲,大概女人要走了,鐘文宇沒要送客的意思,仍待在陽台想事情。
是從何時開始看不慣朋友的所作所為?不管是雙眼發亮地說少爺帶他去了哪裡,還是給了他什麼,更甚至說願意為少爺送出這條不值錢的性命時,他想問問許金寶這人:你把我放在哪了?
不替你那爛到底的父親或是拋棄你的爛女人想就算了,就沒想過如果你就這樣不在了,最難過的不可能是你口中的狐狸少爺,而是我啊!你這笨蛋。鍾文宇越想越心塞。
上個禮拜看見小金手腕上包著繃帶回來,本以為只是擦傷,因為他沒特意提起,直到睡前幫他換藥的時,解下繃帶露出傷處,縫針的痕跡宛如蜈蚣一般地攀附在他的手腕上。
「你這傷會不會太嚴重了?這是被人用刀砍了吧!」鍾文宇不敢相信小金他竟能這般若無其事,自己光想都起雞皮疙瘩了。
「就不小心被揮到。」許金寶吃著零食,目光不時被電視節目給吸引過去,顯得好友的關心宛如是多餘的,大驚小怪似的。
鍾文宇沉住氣,拿起沾滿碘酒的棉花棒,盡量小心地塗抹在他的縫針上。「小金,下次看到有人拿刀,沒武器就該跑了,不然有幾條命都不夠你花。」
許金寶聽見他的勸告,轉頭看向正專心替他擦藥的鐘文宇,語氣異常地認真。「我不能丟下少爺自己跑的,違反我的職業道德。」
忍住想掐住他受傷的手的衝動,鍾文宇不再出聲,默默地上完藥,重新綁上繃帶後,面無表情地收拾藥箱,單方面地開始跟小金打起冷戰。
之後的幾天,他還在生悶氣,許金寶卻像少了看人臉色的神經,早上醒來就問要不要吃早餐,下午出門前依然問他回來要不要帶吃的?一如往常的問候,完全不懂朋友在氣什麼。
他一人唱著冷戰的獨角戲,至今是第五天了,鐘文宇望著湛藍的天空,不明白心中的空虛感從何而來,不知怎麼的,好想哭。
小金,你不再需要我了,對吧。
究竟是劉治雅考上北部的大學,少爺才決定要去北部的?或是事情都照著少爺的安排在走?
自從那天被葉允軒像是物品轉讓給孟應凡後,少在管事的新主子考上大學後就很少露面,幾乎都是電話連絡較多,他偷閒的時間變得更多了,唯獨小金倒是很勤奮地『努力工作』。
真要說的話,不就是顧好少爺從姓蔡的人手上搶來的小地盤,不過少爺也真是的,搶了就要好好經營嘛,人跑到北部去就什麼都不管,害他閒得發慌好無聊。
鐘文宇待在以往常去的遊藝場,雖然這間店在鐵豪的勢力範圍內,但自己並非大人物所以沒人會在意他是哪邊的人,大大方方地當個來玩的客人。
大姊仍在此工作,兩人稍微敘舊一會,當她問小金怎麼沒來時,不知怎的不想回答,只說了正在哪個街口拼命吧,說完後,兩人就笑了。
「再好的朋友,最終也是要分開。」鐘文宇抽著菸,有些哀傷地提起前些日子許金寶跟他說過的事。「小金說想要搬到離事務所較近的地方,但我不想……還是大姐覺得我應該要跟去?」
大姐吸了口手搖飲料,感到好笑地回答。「你都快二十了,這問題就別問人了,你想去就去啊。」
她說的話令人心癢。「幹嘛說得好像我想就一定會實現似的。」
小金他早滿十八了,先前說好的自此淡出,找份正當的職業,結果將忠誠的心轉移到孟應凡身上,現在仍是在黑圈裡做事,不過自己也沒資格說小金的不是,習慣這種不需要過度勞動就有鈔票的工作,要回歸正常的確有點勉強。
鐘文宇回到租約快到期的套房,室友正在客廳吃泡麵,他不坐在椅上,直接坐在椅子和桌子的中間地板,吞下口中的食物後朝回來的人招呼一聲。
「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他硬要擠地坐到許金寶旁邊,瞧見他手上多了被包紮好的傷處,不禁有點來氣。「你是對痛沒知覺嗎?」
他知道金寶小時候經常被父親痛揍,對痛的忍受度滿高的,自己雖然也是被母親毒打長大,可一想起來那感覺,心仍會不由自主地感到顫慄。
許金寶吸溜溜地吃著麵條,老是帶傷回來的人不是很在意。「又不是不會好。」
「別讓我這麼擔心嘛。」鐘文宇心想如果硬的關心不行,那軟軟的關愛總可以吧,接著他湊近好友,「也給我吃一口。」
如他所願,許金寶夾起麵條送進他口裡。「剛房東打電話過來問要不要續租,我就說等你回來討論再決定。」見朋友還咀嚼著食物,不好說話,他繼續說道。「上次跟你提過的,我想搬到事務所附近,你想好了嗎?」
他點點頭,吞下嘴中的食物。「嗯,跟你一起去。因為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說完,又是張口要人餵。
聽到鐘文宇的理由,他有些遲疑,隨後趕緊夾麵條塞進他嘴裡。「那我就跟房東說不續租了。」
「嗯。」
許金寶站起身,「肚子還是有點餓,我再去泡一碗好了。」接收到暗示的目光,他搖頭。「你要吃就自己泡,吃了我兩口還要我幫你泡,少得寸進尺了。」話是這麼說,但許金寶的表情沒有不願意,笑鬧地用腳尖踢踢朋友的大腿。「快點啦,你要吃哪個口味的?」
「在動了啦。」鐘文宇站起身,跟他一塊到儲物櫃挑泡麵。
鐘文宇看著小金開心的側臉,沒轍地輕輕嘆息:還是喜歡回到有你在的地方,聽你一句『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