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庭
Day.32(一)
「昱庭，這張單給妳，剛收的。」站在座位旁的學長拿著一張約A4大小的紙張說道。他今天穿著淺灰色的短T，跟他平常的穿著有點出入。
「好，謝謝學長。」我收下了那張單，暼了下螢幕左下角的時間。嘖，又剛好卡在中午。
好像看見了我咋舌的不耐煩表情，學長笑了聲。「不然就先上去吃飯吧，反正品保也早就抱一箱過去檢驗了，下午再補單過去就好。」
「我還是先開一開好了，我記得他們比較晚吃吧。」我用滑鼠點開了頁面，開始敲鍵盤。
「噢。」
學長也沒繼續逗留，看了下手錶後便出了辦公室。在他轉過去時我偷瞄了一眼，後頸上有個羅盤的刺青，不知怎地，那個圖案總是讓我特別有興趣。每次學長來找我都會偷看兩眼。
應該不會引起什麼誤會吧？最近公司的八卦特別多。
「昱庭還不吃飯？」
「這單做完就去，課長先上去吧。」
「好。」他從口袋拿出了手機，然後一邊滑一邊走出了門口。
其實開一張單也不會花多久時間，在輸入電腦完以後印出來然後在丟給他們這樣就好，也沒什麼。
我的工作差不多都是這樣，幫其他人做帳務的一些有的沒的、協助他們處理一些大小問題，也包含了和廠內採購們的溝通等等，說簡單很簡單，困難嘛……雜七雜八的事也很多。
而處理那些東西總是讓時間過得特別快，一下子就到了準備下班的時間。望著自己辦公桌邊的塑膠架，那上面還疊了幾張待處理的東西。我把它們拉出來看了下，啊！要入帳的東西，而且數量一大堆。
「昱庭妳還不走嗎？」
坐在我後面的同事跑了過來，她留著黑色的短髮，戴了副深色粗框眼鏡，身上的衣裝也都是很簡單的短T和牛仔褲，但美人不管怎麼穿都很好看，有時候不小心跟她撞到搭配樣式時都會覺得很尷尬。
嗚嗚，我胖胖矮矮又不好看是要怎麼跟人比？
「呃，」看著手上的單，我嘆了口氣。大概因為今天是禮拜一，所以入庫的量比平常多了很多，這些都是來不及處理的。「我還是把這三張做完好了。」
「我幫妳吧？」她說。
「不用啦，沛倫妳趕快下班呀。」我想起了她前幾天跟我說的東西，偷偷靠了過去。「妳不是要跟男朋友去吃飯嗎？」
她一愣。「啊？喔。吼！昱庭妳又欺負我！」
我笑了出來，這時候學長剛好從後面走了過來，他的位置在中排靠最後面那裡。
「嗯？」他挑起一邊眉毛。「笑得這麼開心，再說什麼？」
「楊利豪，你學妹欺負我。」沛倫瞇起雙眼，指著我說道。
「妳這麼兇，誰敢欺負妳？」學長輕聲笑道，但換來的是沛倫用包包打在他身上。
她哼了聲。「搞什麼，現在有學妹都不管合作五年的老同事啦？」
「這話不好說，以前我們之所以會有業務接觸是因為那時妳在管帳。現在又不是，那就不用套交情了啊？」學長把剛剛走過來拉到一半的外套拉鍊拉上，果不其然，是黑色的。加上那頭髮跟褲子，全身上下都烏漆抹黑的。
「啊！所以之前都是在套交情嗎？」
「對啊，不然要是少了一片兩片的，妳那麼龜毛很不好喬。」學長聳聳肩，裝做無奈地說道。「昱庭就比較好喬。」
「欸，那是你們倉管──」
「好好好，不是管帳的就不要再說了。」
「楊利豪！」
我笑了。其實學長的帳務跟其他人比起來很少出錯，盤點時也總是最先完成的，但很奇妙的是，他有機會卻一直不願升上去當組長，明明就是個很有才華的人。
至於沛倫是學長的老搭檔，不過在我來以後就把原本的業務交給我，她則負責處理一些貨櫃跟空運出貨的東西。是個十分幹練的女孩子，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在感情上就……很害羞？到底是為什麼？
「所以妳為什麼還沒準備下班？」在又挨了一頓打以後，學長站在我桌旁問道。
「有、有入帳的單還沒弄。」我戰戰兢兢地說道。
「啊？噢，今天收的東西有點多。」學長伸出手。「要不要幫你？」
「不用啦，處理這些很快就好了，謝謝學長。」
「確定？」
「真的真的！」
「好吧。」學長點點頭，然後轉過去面對站在他後面的沛倫。
「你以前怎麼就沒關心我單打不完的時候？」
學長笑了，然後默默地走到辦公室門邊。
「還想跑啊，站住！」
我笑笑地看著他們兩個又打又鬧地走了出去，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望著如今已空蕩蕩的辦公室，課長早就下班了，所以剩我一個。這次，又是我最後一個走。
用手指輕撓那垂在臉頰旁的髮鬢，看著電腦螢幕，唉，不管怎樣還是趕快把這些東西都入一入吧，不然隔天那些人又會來找我問東問西。
當我開始進行那不知做了多少次的入帳作業時才警覺，如今陪伴著我的已不再是歡笑或人群的溫暖，只剩空調的輕微噪音與敲打鍵盤的聲音。
這不是第一次。
卻是久違的體驗。
我走在通往停車場的人行道上。該說幸好這裡是園區嗎？有不少二十四小時不停工的工廠，所以路面上的大燈十分盡責地將夜晚帶來的黑給驅散。呵，只有在這種時候意外地讓我有安全感。
可來到外面，雖然空調與鍵盤的聲音已被我丟在公司裡，但這裡卻沒有多少溫暖，只是換成了汽機車排氣管的噪音跟晚上的冷風而已。
看見這些都不由得讓我想起分手那天的事。
那天，延花了兩、三千塊買了一個公仔。那是一個粉紅色長髮，有著動物耳朵的人偶。它頂了個大草帽，身上穿著短T，藏在那下面的是那過於曼妙的身材以及能襯托她美貌的泳裝。
那是他很喜歡的，一款遊戲的角色。
我知道他的喜好，也明白這一切或許都是他在受盡客人的氣以後用來宣洩壓力的方式。但我依舊爆炸了，我甚至不由自主地跟那個人偶賭氣，跟房間櫃子裡的所有人偶賭氣。
所以比起我，你更喜歡它們嗎？
什麼？
你可以拿薪水買這些東西，卻不願意存下來為我們的未來思考。你覺得這樣是正確的嗎？
王昱庭，妳──
我們的未來，你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是不是？
他嘆了一口氣。很沉，很沉的一口氣。
不要用「未來」來綁住我。
我坐在車子的駕駛座，也沒把習慣揹著的包包丟到副駕上，而是這樣靜靜地抱著它坐在裡面，隔著防風玻璃望著停車場上那盞路燈。
輕輕地嘆了口氣。
早在經歷過前幾次爭吵以後我就該明白，他從未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對延來說，也許我的時間跟他一樣等值，認為我們處在同樣的道路上，能以一樣的視角和觀念來看待人生。
我對這件事的疙瘩沒如我所願地完全放下，只是跟過去一樣暫時被我壓抑了，所以在看見那些東西以後就爆炸了。而這次的結果並不如過往那樣平順，分手了，一切都結束了。
依萍說分分合合很正常，在我的人生中他已然成為過客，也許未來還會有所交集，但我們已經不能再成為朋友了。並沒有任何糾紛，純粹只是我沒有我理想中的那麼聖人和偉大。
至少，我還有這樣的自知之明。透過那個人偶讓我更明白這點。
「嗚……」
又哭了。
已經不知道因為這件事哭了幾回。
只要想起那天他的表情、他的語氣還有過去的種種，那些美好的記憶如今都轉化為冰冷的尖錐刺在心頭。好痛好痛。
能忘記嗎？
也許可以吧。
我從包包裡拿了幾張衛生紙出來，擦乾臉頰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做了個深呼吸，不管怎樣，還是得回家。
雖然已經離開了熟悉的地方，但至少在朋友的幫助下有了一個新的環境。即使只有自己一個人，我也得熟悉它。
畢竟接下來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沒有了。
但就在我準備發動車子時，包包裡面卻傳來了有人傳訊息來的聲音。這時候還有誰會傳訊息給我？延……不可能吧，自分手以來就沒有再收過他的訊息了。
我把手機拿了出來，啊，是學長，都忘了之前因為想私底下請教他公司的事所以有互相加好友了。
「學妹，妳不會現在還在公司吧？」
「我在停車場了，剛要走。」我這樣回。
「啊？忙到現在？」他傳了一張驚嚇的貼圖。
我看了下螢幕的左上角，快八點……還真的有點晚了。
「對啊。」
「那妳早點回家吧，辛苦了。」
「好，謝謝學長。」
接著學長便沒有在傳訊息過來了，但或許是基於好奇或什麼原因？我把他的大頭貼點了開來，裡面是他坐在地上然後看著旁邊的照片，而且還是一樣黑漆漆的穿著。不過學長沒有看鏡頭這裡，反而是轉向另一邊，所以後頸的羅盤刺青十分清楚。
每次看到他的刺青都覺得很好看，依萍身上的也是。他們刺這些東西好像都有著某種意涵，學長的我不知道，依萍的話……她說那是懲罰。為什麼？
唉，想這麼多幹嘛？回家吧。
回去那個只剩我一個人的家裡。
－－
作者碎碎念：
不知道咱們沛倫姐姐會不會被認為成很假掰的人(´・ω・`)
因為我看下來，跟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機八同事很像。
Emmmmmm (゜皿。)
－LKK 2019 . 11 .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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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