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早點名
「現在時間，洞五三洞，所有人員，起床──！！」
一早，時間正好五點半，寢室內傳來安全士官陣陣的呼喊，喚醒了還在熟睡的弟兄們。
窗外透進青藍色的微光，卓男帶著沉重的睡意，緩慢地將身體彎了起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他的第一反應只覺得窗縫的吹進的晨風好冷，和昨晚感受的悶熱完全不同。
除了有點熱這點，昨晚睡得還算不錯。卓男看看四周，大熊和大頭還躺在床上不為所動，一千的床位已經整理好內務，不見人影了。卓男沒有多想，只想著趕緊下床，可是下床之後該做些什麼，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一下床，身上掛著繁重裝備的一千就走了進來，卓男望去，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剛剛把大家喚起的那個安全士官。
「不用叫他們兩個嗎？」一邊穿著襪子的卓男，問起了正在忙裡偷閒的一千。
「他們在補休啊，不用理他們。」一千笑著回道，似乎是覺得問出這種問題的卓男菜得可笑。
「喔……」第一次親眼看見補休中的弟兄，卓男當然不了解狀況。
「趕快盥洗一下就去集合吧，內務晚點再用就好。」一千好心地提醒著還愣在一旁的卓男。
「喔好。」卓男趕緊拿了牙刷，走出了小寢。
兩人一同從小寢出來，卓男看著大寢的其他人也在忙碌著，其中包括了大陸人、志翔等，大家都在忙著摺蚊帳和整棉被。卓男沒有多逗留，便直接往小廊方向走。
「昨晚裡面睡得怎麼樣~？」才正要離開，大陸人就上前過來搭話。近距離和那張老氣又醜陋的臉接觸，害卓男整個人都被嚇醒了。
「還可以……」新的一天才剛開始，還帶有疲憊的卓男懶得應付大陸人這自來熟，隨便敷衍幾句後就走掉了。
「汪！汪！」還沒走到集合場，卓男就聽見了鳳梨的吠叫聲，等到走出了小廊，卓男只是看見鳳梨不停地搖著牠的尾巴，然後在有限的範圍內持續地轉左又轉右，看起來就是隻沒事在瞎忙的狗。
其他人對鳳梨的存在都視而不見，他們早已司空見慣，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這隻狗。但卓男忍不住對鳳梨的好奇，逕自走了過去，想要多觀察這隻不知和什麼品種混血的哈士奇。
「小心喔，他對新來的很兇喔。」一千提醒卓男，說完後就走回他安全士官的座位。
是這樣嗎？卓男對著一臉天真無邪的鳳梨懷疑著，他本身對狗一直都滿有熱情的，何況又是隻他最愛的哈士奇，哈士奇的愚蠢血統是眾人皆知的，也正因如此才顯得牠可愛。卓男想了想，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緩緩伸出了他的右手，在鳳梨的鼻子上方置空停留，試探看看鳳梨的態度。
只見鳳梨先是聞了聞卓男的右手，然後沒幾秒就把整個身子往卓男身上蹭去，把卓男的腳當柱子般貼著繞行，完全把卓男當自己人。
卓男見狀，放下心來，順勢用手摸著鳳梨的頭部，露出了難得真心的笑容。
在軍中這種環境，也就你可以這麼自在地表現你的喜好和厭惡了吧？卓男看著鳳梨在心中自言自語著，似乎有些羨慕這隻狗。
不過，比起被繩子拴住的你，看來我還是自由得多。卓男又繼續自顧自地空想著，真的選擇自己和鳳梨的人生的話，果然還是做現在的自己比較幸福。
「排副好！」身邊突如其來的呼喊聲打斷了卓男的思緒。卓男回神，馬上在四周搜尋著目標、也就是排副的身影，還沒看見人就先聽到了樓梯傳來的腳步聲，卓男往上望去，才看見迎來的人正是岳翔。
此刻正往樓梯下走的岳翔和卓男剎那間四目交接，卓男屏住氣息，煩惱著剛剛自己和鳳梨的行為是不是都被岳翔看在眼裡了。
「排副好……！」下一秒，卓男才又反應過來，趕緊和岳翔行了舉手禮。
「……」岳翔簡單地撇了頭表示回禮，一邊若無其事地繼續向下走，面無表情的他還是讓人猜不透在想些什麼。
卓男放下了右手，人卻在原地不敢動作。他不知道該繼續站著、等待岳翔走過，還是直接動作離開現場，選錯一步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岳翔走到了一樓，看見卓男還在看著自己原地不動，便停下了腳步，皺起眉看向了卓男。
「你叫什麼名字？」岳翔開口問道，那口氣還是差得跟什麼一樣。
「報告…趙卓男！」卓男回道，身體頓時變得僵直，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跳也不停地在加速著。
幹……好緊張！卓男在心中無限地吶喊著，深怕自己剛剛和鳳梨的接觸會惹到岳翔。
可是沒道理啊？這樣也會惹到他嗎？！卓男又自問著，可馬上就又理解了，真要找一個人麻煩時是不用理由的……
現場的氣氛瞬間凝結，一旁的人彷彿跟著配合般，都放慢了動作。大家都看著岳翔接著要怎麼給卓男這個新進人員大大的下馬威。
目光全聚集在岳翔身上，只見岳翔沉默，眉頭依舊深鎖的他，眼神先是盯著了卓男腳邊還不知死活的鳳梨，然後又看回了卓男身上。短短的幾秒鐘恍如經過了幾世紀般，如此漫長。
「沒事趕快去盥洗吧，好了就趕快集合。」出乎意料地，岳翔竟然沒有大家預期的大發飆，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反而鬆開了他的眉頭，恢復成正常的表情，那語氣聽起來反而更像種叮嚀，口氣好到在場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議。
岳翔說完話後便朝往安全士官走去，交代了一些雜事，對於剛剛卓男和鳳梨的互動似乎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是！」卓男用力回道，終於鬆了口氣，岳翔沒多理會，只是做著他自己的事。
「嚇死了，我還以為你要被翔哥電飛了。」等到岳翔一走，其他人才逐一散去。看到一切過程的一千跑了過來，用訝異的表情對卓男說著。
「我也以為……」卓男嘆氣，岳翔這人真的是個不定時炸彈，即便岳翔的外型再怎麼優秀，卓男還是沒辦法忽略對他的害怕。
令卓男不解的還是剛剛岳翔的一切舉止，到底他為何要打量自己和鳳梨，卻又裝沒事發生，卓男仍舊百般不解。
「好啦，別聊了，快去刷牙吧，我等等還要集合。」奕群突然走向了兩人，打斷了對話。表情掛著微笑的奕群，是在場唯一情緒最輕鬆的人，卓男猜想，也許只有奕群懂得，岳翔剛剛的態度代表什麼意思吧。
真想馬上問看看奕群，但是礙於時間快要不夠了，卓男只好又暫時作罷。
這麼說起來，昨天的事情也還沒好好向奕群問個清楚。唉，菜鳥還真是沒什麼可以自己作主的時間……
「好，謝班長。」卓男回道，剛剛想的還是先算了吧。
「叫我奕群就好，別客氣。快去吧。」奕群笑笑，拍拍卓男的肩膀。
「好！」卓男說完，便快步往樓上走去，然後進了廁所，準備俐落地盥洗。
到了廁所，卓男不得不再讚嘆一次，燕秀真的是他見過最好的軍中環境。寢室就不多說了，連廁所都相當的衛生，雖然沒到飯店等級的華麗，但絕對有咖啡廳般的舒適程度，就算赤腳走在裡面也不會讓人覺得髒。
衛浴設備也是沒話說，是類似游泳池或健身房的那種淋浴間，不僅有隔間，每個隔間都有一道真真正正的門，不像新訓那樣只有簡單的破簾子，洗澡時若想打個手槍發洩一定沒問題。
啊，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卓男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加緊盥洗的動作。
不久，盥洗完的卓男很快就到了外頭的籃球場集合。卓男看著四周，有點愣住了，現場加上他才不過三個人，另外的兩個人一個是奕群，另一個是志翔那個爛痞子了。
倒是遠方閃耀著陽光的海景滿美的，波光粼粼的感覺讓人心情感到一片祥和。
回過頭來，卓男問起站在前方的奕群其他人的下落。
「其他人呢？」卓男問。
「我讓他們去打飯了。」奕群笑笑，不以為意。據點的人力本來就有限，近期的返台人數剛好又比較多，所以只剩小貓兩三隻很正常。
但即使是小貓兩三隻，該點名還是該點名，實在是有夠硬的規定。
「那還集合幹嘛……」志翔垂頭喪氣地喊道，看起來就是個標準的廢物。
「等等就知道了。」奕群還是笑笑，卓男開始覺得奕群這人有點詭異了……
「差不多了，你們站好吧，排副他們應該要來了。」聊了幾句後，奕群看時間差不多，便要卓男和志翔兩人立正站好，等待岳翔等人的出現。
果不其然，奕群話才說完不到十秒，岳翔和大猩猩與山豬便從A棟的方向走了過來，兩個菜兵身體又不自覺硬化了起來，只有奕群仍是老神在在。
「欸？啊你不是補休？怎麼在這？」看見奕群出現的大猩猩有些訝異地問道，一旁的卓男聽了才知道，原來奕群也是補休人員，也跟著好奇他出現在這的原因。
「想說來做個運動。」奕群笑笑。
什麼！運動？！這是卓男覺得當兵至今最討厭的一件事情，運動神經普普通通的他，基於麻煩的立場極度排斥運動這件事啊……
要說卓男喜歡的運動，也就只有跑步或打羽球了吧。
「我看是沒人帶這兩個，所以才來幫忙吧。」岳翔接著冷冷地說出奕群真正的用意，卓男聽了頓時感動萬分，沒想到奕群願意為了他們犧牲他自己寶貴的補休時間，真的是個好人，難怪大家都喜歡他，不是沒有道理的。
「哈哈。」奕群還是用笑容帶過，沒有承認，他不想給卓男和志翔壓力。
「你可以嗎？不要太累啊。」山豬也開口了，沒想到那聲音還真的和豬叫聲一樣難聽。
「不會，今天有島休，等等再睡就好。」奕群回應得堅決。
「別勉強啊，等等會累就隨時停下來。」奕群不愧是奕群，只有他能讓岳翔心平氣和地開口。
「好，謝排副。」
「就這幾個人啊？」岳翔的眼神隨後飄向了卓男和志翔兩人身上，神情瞬間轉為不屑的目光，像在看什麼低等生物般死盯著兩人。
「是，其他人去打飯了。」奕群回。
「好吧，三個人就三個人，知道等下要幹嘛吧？」岳翔嘆氣，繼續把焦點集中在卓男和志翔身上，並試圖對兩個新進人員進行友好的交流，似乎對兩人保留一點可以信任的希望。
「報告……運動嗎？」卓男有些害怕地回應著，他的餘光瞄向一旁的志翔，那傢伙一臉矬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沒用到極點。
「對！就是運動！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來到燕秀，我們就維持優良的傳統，每天的早點名我們就跑跑步，在島上晃晃，反正你們今天也島休嘛，我想應該也只是整天在房間待著，運個動也不錯……」意外的，岳翔竟然開始了只有資深的長官才會的廢話連篇模式，卓男還以為岳翔和其他老古板不同，是個特立獨行的人，沒想到也會這樣和下屬閒聊這些沒意義的話題。
但卓男也同時發現了一件事，就是此刻的岳翔講話的口氣，雖然還是那樣不以為然，但是他的表情卻帶有淺淺的微笑，他們之間的緊張氛圍因為岳翔正慢慢緩和下來，岳翔會如此廢話的原因似乎是種他用來向卓男和志翔示好的表現，雖然不知道是發自內心還是客套就是了。
嗯！看來是個機會拉近和岳翔的距離！卓男心想要好好把握這機會，他絕對要把岳翔那古怪的性格摸透！
沒錯！這是戰爭！是卓男自己和岳翔的戰爭！卓男誓言，絕對要拿下岳翔這個傢伙！
「你在看哪裡啊──！！」心情才剛鬆懈，岳翔突如其來的一句低吼，又把現場瞬間拉到了地獄！卓男回過神，為自己剛剛的神遊後悔著。
沒想到，岳翔發怒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在他隔壁的志翔。
呼，好險，還以為死定了。卓男的心情就像在坐雲霄飛車，只不過即便受害者不是自己，他的心也仍是懸在空中的。
短短的早晨就如此受怕兩次，卓男怕是有十顆心臟也不夠嚇。
「報…報告沒有……！」只見志翔怯懦地開口回道，聲音持續顫抖著，表情一臉快哭的模樣，一旁的大猩猩和山豬看了都直搖頭，彷彿是在對他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那我剛剛在跟你講話你在看哪裡啊？你說啊！嫌我講話太輕鬆了是不是，不讓我發火你不習慣是不是，好啊，要我兇我就兇給你看啊！！這樣你高興了嗎──？！說話啊──！！」岳翔的情緒瞬間就飆到頂點，彷彿隨時都處在不爽的狀態，想開砲就開砲，那咆嘯聲再度傳遍整個燕秀，就連補休的人都跟著被吵醒。
就連簡單的早點名也能搞砸，卓男一方面佩服志翔的勇氣，一方面也痛恨著志翔，害自己也要一起站在這裡陪他活受罪。
「報告不是…！」志翔眼角的淚已經飆出來了。
「那你說，你在看什麼？我旁邊的地板有什麼好看的嗎？那裡有東西嗎？好啊，你去撿，撿給我看，我看是什麼東西比我說話更重要，去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志翔的淚水，岳翔的音量突然降低，語氣變成像是威脅的口吻，那帶給人的恐懼感仍然沒有消退。
「……」志翔不知該做何反應，只是不停地盯著岳翔掉淚，他沒辦法照岳翔的要求跟著做，剛剛的他只是在發呆，哪有什麼東西可以撿，很明顯的這是岳翔找碴的一種方式。
「撿啊──！！」看志翔沒有動作，岳翔接著又是一陣怒吼，這次連卓男都跟著嚇了一跳。
「報告……沒有東西……！」好在志翔沒有被岳翔的怒火擊倒，勉強撐了下來，吃力地繼續回應著，這是他當下唯一能做的了。
「那你告訴我你看什麼嘛？說啊，我讓你說你不要不說喔。」岳翔繼續威迫道，那種壓力連卓男也開始同情起志翔了。
「報告……我沒有看東西……」志翔的每一個字都像在說他人生的最後一個字。
「沒有？所以你在發呆嘛，覺得我說話無聊嘛。好，沒關係，不想聽我說話我就不講，這筆帳我就先記著，有空我再找你慢慢算，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報告，吳志翔……」
「吳志翔，我記住你了。」岳翔惡狠狠地用手指著志翔，然後轉身說道：「陳奕群，出來帶操！！」
「報告是！」奕群接著站了出來，這才算是結束了一場浩劫。
兩人稍稍收拾各自不同的情緒，在奕群的帶領下跟著做起各種早操。
唉，還沒開始運動就已經勞心勞力了，遲早有一天他一定會死在燕秀，而且是被這幾個白癡害死的。卓男一邊做著操一邊嘆道，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無比的絕望。
創作內容
【BL】《我在東引，天氣晴》〈十〉早點名
【BL】《賭注》(完結) (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