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風立ちぬ（風起）』（かぜたちぬ）為堀辰雄（ほり たつお）所撰的中篇小說，根據作者本人的親身經驗撰寫，為代表作。一共分為「序曲」、「春」、「風立ちぬ」、「冬」、「死のかげの谷（死蔭谷）」五個章節。單行本於1938年4月10日出版。
講述著在高原上，美麗大自然環繞的療養院裡，陪伴患有絕症的未婚妻節子（せつこ）一起度過餘生的故事。在遠離俗世喧囂、看似即將結束的生活中，展開出一段全新的日子，一起體味「生」的幸福，又為幸福中漸漸變深的死亡陰影感到悲愴。
在故事的開頭與文章中引用法國詩人保羅．瓦勒里（Paul Valéry）的著作《海濱墓園》（Le cimetière marin）中的一句有名詩句：
“Le vent se lève, il faut tenter de vivre.”
對詩有興趣的人可以看一下這篇。開頭是寫原文，為「風起了，總得試著活下去」的意思。文章中是寫日文「風立ちぬ、いざ生きめやも」，為古語文法。「風立ちぬ」為動詞連用形加上過去、終了的助動詞「ぬ」，表「風が立った（風已吹起）」的意思。「いざ生きめやも」的「め」為未來推量、意志的助動詞「む」的已然形，「やも」為反語。聯繫起來為「生きようか、いやそんなことはない（要活下去嗎？不，沒那種事）」的意思，但與原文相左。有一派人認為這是堀辰雄對古文文法不熟產生的誤譯，但另一派表示，「いざ」為「さあ」意思的強烈語氣，與「め」合在一起表達「生きようじゃないか（不活下去嗎？）」的意思（在室町時代的文法上，「めや」並非表示反語，而是表達一種堅強的意志）。在這兩種解釋間，我覺得也剛好有些許呼應到故事中想活下去的覺悟與死亡將臨的不安。
短評
小說中最大的特色莫過於對景物的描寫。對風景的描寫十分細膩，可以多次看到主角花上好長一段時間都在凝視風景，將心思深深投入風景中。閱讀時彷彿可以感受到美景從書中浮現而出，在這之中讓我覺得，從文字中感受到的景物比起我旅遊去過的地方都還美。實際上可能不見得，但明顯感受到作者在觀賞美景時的用心度可遠比我還來得深，或許這就是原因所在吧。對人的描寫，隨著作者描寫節子絕症的惡化，陰鬱與痛苦也會隨著文筆細膩的描寫漸漸染上心頭，彷彿就置身於現場，看著生命的凋謝。
整篇對話的量不多，動態描寫的部分也非常稀少。但題材本身就是靜態方面，因此這點並不構成影響。主要多在描寫風景，還有在風景中兩人的心境，時常會有風景與心境相輔相成的情況，心境可能會因為周遭風景的改變而改變，也可能會因為對話或事情發生，當心情改變時伴隨出風景的變化。
整體來說，不管是描寫文筆還是劇情安排，我覺得都非常優秀，但我並不推薦日文程度沒有很好的人看。我自己的日文程度不怎麼好，以我來說，看得真的滿吃力的。生字並非主要的問題，主要是因為描寫非常細膩，常常一句話會拉得很長，勢必得做分析，拿筆來把子句括起來、標示主詞與主要動詞等，沒辦法說直接看過去可以很流利閱讀。但對於日文程度好的人來說，我很推薦這本書。品味文字間描繪的自然風景，感受在短暫有限的生命裡綻放美麗的生之幸福。
補充一下，畢竟這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作品了，文法上與現在是一致，但還是有些地方不一樣，閱讀時可能要先花點時間適應。像是補助動詞的「くれる」、「もらう」會寫出漢字「呉れる」、「貰う」，「一緒」寫成「一しょ」。還有現在沒在用的動詞，像意思等同「感じる」的サ変動詞「感ずる」，未然形會是「感ぜ」，做接續有「感ぜられる」、「感ぜず」。這個我自己是之前沒學過啦，想說可能也有人沒學到，就先提一提了。還有最後面的安魂曲內，把「いる」寫成「ゐる」，「彷徨い」寫成「さ迷ひ」，與一些古語用法。
總之，畢竟這已經是80年前的作品了，可以非常合理當個免費仔(?)，不管是想試閱或想仔細閱讀的人，都可以從青空文庫先看看。我是喜歡看實體書，所以還是買書了XD
以下感想涉及劇透，拉條防雷線
感想
在章節「序曲」基本上已經定好了主角兩人的性格，雖然寡言，但在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卻包著對彼此的強烈愛意。也在節子與她父親一同回去後，主角更加確定自己喜愛在大自然包覆的環境中生活，這成了一起去療養院生活的開端。
「私、なんだか急に生きたくなったのね……」
それから彼女は聞えるか聞えない位の小声で言い足した。「あなたのお蔭で……」
「我呀，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想活下去了呢……」
接著她以弱小得微乎其微的聲音補說：「多虧有你……」
在章節「春」中，已患絕症的節子感受到主角的不離不棄，而對「生」有了慾望，也在此兩人都確定要一起去療養院生活。隨著絕症帶來的死亡陰影的輪廓漸漸明顯，主角第一次哼的「風立ちぬ、いざ生きめやも」也越來越常掛於口邊，風就宛如這個死亡陰影，面對時更需要努力活下去。兩人決定好，要到偏遠的深山中展開一段全新的生活。乍看是即將結束的終章，卻為兩人全新的生命的序章。
在章節「風立ちぬ」之後，那句話就不再出現。但就以標題來說，正是在說著節子病情惡化就如同風吹一樣，一陣又一陣吹來，一次又一次擴大。在人稱上，敘述時對節子的人稱主要有「節子」、「彼女（她）」、「病人」、「娘（姑娘）」四種，在不同情境使用不同的稱呼，以此強化出節子當下的狀況。剛到療養院時，兩人的生活平淡甜蜜，季節正值春季，生活與周遭景物一樣和煦，但隨著時間，節子的絕症也一天一天惡化，描寫節子的神情筆墨也越來越多，她的面容一天比一天凋零，最後就像一朵春開冬謝的白花一樣逝去。在病床上，兩人的交流幾乎只剩握著彼此的手，不言不語。雖然如此平淡，卻能鮮明感受到兩人交流溫暖。隨著節子的病情惡化，主角無力與慌亂的樣子漸漸顯著，看到章節「冬」尾聲時，我心中也隨著筆墨感覺到極度無力的感覺。節子就彷彿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逝去，自己卻什麼也辦不到。
そのとき病人が不意に、「あら、お父様」とかすかに叫んだ。
私は思わずぎくりとしながら彼女の方へ顔を上げた。私は彼女の目がいつになく赫いているのを認めた。
那時病人她不經意衰弱地喊出：「哎呀，是父親呢。」
我不由得驚訝地抬頭看向她，發覺她的神情別如已往、光彩有神。
死亡逼近時，節子也開始慌亂了。記得週四看完這章節時，沉重至極的我馬上關上書去休息，心想我真的沒勇氣看到節子死亡的那幕。隔天打開章節「死のかげの谷」看到是講述一年後的生活，我頓時鬆了一口氣。果然，人在面臨死別還是真的太心痛了，就連我身為讀者也沒勇氣。後來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作者會是也沒勇氣寫嗎？回想起看完章節「冬」後無力感滲透到全身的樣子，我也只能這樣思考。
貫穿整篇，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感受是他們兩人一起扶持共度、體驗「生」的幸福。在節子想要繼續活下去時，主角就像將自己的生命分給她一樣，兩人宛如成為了生命共同體，一起創造未來，一起承擔原本只有一人要面對的死亡恐懼，一起在這個與世隔絕、乍看窮途末路的地方展開充滿回憶的生活。兩方看起來都別無所求，實際上卻正是「只渴求著彼此」。
在病情惡化時，身為病人的節子亂來過幾次。我想其實所謂亂來的舉動就算會加速身體傷害，但在所剩不多的生命中，如果只為了多活幾天而每天都躺在病床上，依舊難逃一死，不如好好運用剩下的時間做出幾件能夠在最後一次閉上眼時還是深刻記得的事。或許乍看亂來的行為，其實才是充滿意義的吧。
幸福の思い出ほど幸福を妨げるものはない
沒有比起幸福的回憶還會妨礙幸福的東西了
看到主角決定整理這段日子的回憶，把兩人的生活寫成故事時，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這份工作會破壞兩人生活的穩定。到後面主角回憶起這句話時，我最初的預感就成真了。
「ああ、お前にはね、おれの仕事の間、頭から足のさきまで幸福になっていて貰いたいんだ。そうでないと……」
「啊啊，我希望妳呀，在我工作時，從頭到腳都能保持幸福的樣子。不然的話……」
我想這句話應該就是錯誤的開端了，幸福是種多麼朦朧的感受，想要擁有也不見得會有，總在不經意間感受到。就像一開始沒想過到了療養院會這麼幸福，現在說要一直保持幸福，真的是想要就辦得到的嗎？主角沒有察覺。而後面想將故事寫成幸福的結尾，因此不斷追思之前穩定的幸福時光，反而將兩人現在的幸福模糊掉了。
「それだというのに、この頃のおれは自分の仕事にばかり心を奪われている。そうしてこんな風にお前の側にいる時だって、おれは現在のお前の事なんぞちっとも考えてやりはしないのだ。それでいて、おれは仕事をしながらお前のことをもっともっと考えているのだと、お前にも、それから自分自身にも言って聞かせてある。そうしておれはいつのまにか好い気になって、お前の事よりも、おれの詰まらない夢なんぞにこんなに時間を潰つぶし出しているのだ……」
「話雖如此，這陣子我卻只著迷於自己的工作。甚至就連像現在這樣守在妳身旁時，我也絲毫沒有考慮任何關於妳的事。說什麼我會做著工作，同時更加更加考量妳的事情。曾經我就這樣說給妳聽，說給我自己聽，結果卻不知不覺變成自顧自的。對妳棄之不顧，反而浪費那麼多時間在我那無聊的夢想上……」
無論多麼貼切描寫，生活終究與文章是不相同的兩方。主角開始覺得自己寫著故事，心思就像是被剝奪走，變得不顧節子，現實與創作的兩方的平衡開始失調。然而就我看來，主角沒有棄節子不顧，投入寫作一方面也是節子最後的希望。只是在面對死亡時，大家總是笨拙的。這段生活已經走到了尾聲，兩人其實都慌了。最後在面臨死別時，是兩人手握著手如同以前一樣心懷恬淡的幸福過完最後一秒，還是主角靜靜看著意識模糊的節子，帶著悔恨的心情自責自己沒讓生活更幸福呢？我不曉得，劇情也沒交代，但從章節「死のかげの谷」能看出主角尚未釋懷節子的病逝，且帶有些許的悔恨。可能節子病逝的那幕正是夾在這兩種情況之中吧？遵循著最初的幸福，但是早已被侵蝕的心同時也抱著悔恨。
この人々の謂うところの幸福の谷――そう、なるほどこうやって住み慣れてしまえば、私だってそう人々と一しょになって呼んでも好いような気のする位だ。
這個眾人所謂的幸福之谷――是的，只要這樣住著住到習慣，即便是我，感覺或許也將可以與眾人一起如此稱呼它吧。
看著結局，我想主角依舊是還沒釋懷，但是心境上是有一點一滴慢慢改變了。這樣微微和煦感覺的收尾讓我當下看完沒有淚崩，然而事後在寫這篇、重新消化劇情時，淚水就不禁落出來了。伴隨模糊的眼眶與哽噎的喉嚨，心中並非悲痛的情感，而是極度不捨節子如此美麗的生命卻如此短暫。
安魂曲解讀
本來想放在感想裡，但發現太長了，會讓文章有斷開的感覺，於是決定放來最後。文中安魂曲的日文是寫「鎮魂歌（レクヰエム）」，與大家熟知的「レクイエム」相同，「ヰ」是「ゐ」的片假名。
文中有提到，這安魂曲是リルケ著作，應該是德語詩人萊納．瑪利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 ）。以我趨近零的德文能力來說，是百分之百看不懂原文，就以故事中的日文來看吧。主角在讀安魂曲的那段時間內，不時總還會妄想節子仍然陪伴在身旁，對於這種帶有痛苦的追思，我想安魂曲主要是在純化生者的追思吧？內容實際上並非訴說給亡靈聽，要他們安息，而是訴說給生者聽，純化部份意念、淡化含雜其中的痛苦。以下翻譯與詮釋是滿吃力的 =~= 如果覺得我有會錯意，或你有別的想法，歡迎交流～當然，上面感想中的翻譯也一樣。
私は死者達を持つてゐる、そして彼等を立ち去るが儘にさせてあるが、
彼等が噂とは似つかず、非常に確信的で、
死んでゐる事にもすぐ慣れ、頗る快活であるらしいのに
驚いている位だ。只お前――お前だけは帰つて
来た。お前は私を掠め、まはりをさ迷ひ、何物かに
衝き当る、そしてそれがお前のために音を立てて、
お前を裏切るのだ。おお、私が手間をかけて学んで得た物を
私から取除けて呉れるな。正しいのは私で、お前が間違つてゐるのだ、
もしかお前が誰かの事物に郷愁を催してゐるのだったら。我々はその事物を目の前にしてゐても、
それは此処に在るのではない。我々がそれを知覚すると同時に
その事物を我々の存在から反映させてゐるきりなのだ。
我擁有死者，而我任由他們離去
令我感到驚詫，他們非如傳聞所述
我非常篤定，他們立即習慣了死亡，
樣子一副鮮明快活。你是――你是唯一歸回
而來的人。你拂掠過我，徬徨遊走，
一撞上了什麼東西時，它因此發出了聲響
出賣了你。哦，請不要把我費上千辛萬苦
才學會的東西剝奪走啊。正確的是我，錯誤的是你，
假如說你對某人的事物萌生出鄉愁。就算是我們
眼前所見的那些事物，
它們實際也非存在於此。當我們感知到它時，不過是
從我們的存在裡反映而出之物。
主角在讀這段時，依然是成天追思著節子的身影。最後三句訴說出，即使是親身擁有的感受，也不見得真實，可能只是心中映出的幻影。訴說出前面「你拂掠過我……剝奪走啊。」所擁有的畏懼與痛苦，實際上都只是自己內心映出的不安。在面臨死別後，會有所痛苦並非亡靈所致，而是活著的人內心無法放下所導致的痛苦。成為了亡靈，死者依然會是與生前一致。「正確的是我，錯誤的是你」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表達出，能反映出事物的活人都是正確，但這次內心反映出的死者是錯誤的樣子。何不仔細回想一下生前的對方，思考如果對方真的回來了，會剝奪自己嗎？還是會如同以往一樣，溫柔地訴出話語。已逝的人，是否已經在心中變了樣。
帰つて入らつしやるな。さうしてもしお前に我慢できたら、
死者達の間に死んでお出。死者にもたんと仕事はある。
けれども私に助力はしておくれ、お前の気を散らさない程度で、
屡々遠くのものが私に助力をしてくれるやうに――私の裡で。
不要回來。假如你能承受住，
那就請你死於死者間。死者也是工作繁重。
但是還請你以不致使你分神的程度幫助我，
像在遙遠他方屢屢協助我一般――在我內心。
就如我一開始所述，安魂曲就像在純化生者的部份意念、淡化含雜其中的痛苦。追思並非壞事，認為對方還在身旁也非壞事，重要是內心如何看待對方。這段安魂曲或許就是主角心境上的轉捩點吧。在這之後主角的思緒開始起了轉變，開始重新思考自己與節子度過的那段幸福生活。也在最後結局時，明顯感受到主角的內心確切起了些許變化。
創作內容
【閱讀心得】《風立ちぬ》 堀辰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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