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續，逃避自由】

這篇文章不是心得，比較接近摘要，我想要記錄自己在弗洛姆的論述裡究竟抓住了哪些東西。我並不完全認同他說的話，因為我無從判斷他的宣稱究竟是否為真。他的論述有許多跳躍和直接斷言。

第四章，現代自由的兩種面向

在前一章中，弗洛姆敘述了宗教改革如何對人們造成影響，路德教派和克爾文教派的主張，都將人們孤立地置於強大的上帝面前，使人感受到自己的極端渺小。並且，宗教改革也為接下來資本主義的發展打下了根基。弗洛姆在第三章中有詳細的論述，但我無意在此敘述第三章的內容。

對弗洛姆來說，現代社會對於個人自由的發展帶來了一種矛盾的現象。一方面，人變得更加獨立自主，但另一方面，人卻變得更孤單、孤立與恐懼。
比如說，我們認為宗教信仰的自由是巨大的成就，但現代科學卻使人失去了信仰一切「非科學」事物的能力；比如說，我們認為言論自由是一種豐碩的成果，卻忽視了言論自由僅在我們有辦法獨立思考的時候才有意義；比如說我們打倒了實體的外在權威，但匿名權威卻緊跟著掌管了我們的生活。
在我們追求消極自由的同時，積極自由也是同等重要的，抑即讓人可以體現自我、對自己產生信心的自由。

要理解這一種現象，我們必須要從資本主義的發展中下手。
資本主義使人有辦法藉由自己的努力來達成成就，人們被允許，並被鼓勵依靠自己來獲得成功，自由主義蓬勃發展，人們擺脫了過去的種種迷信，還有其他的啟蒙成就──大體上就是這樣。

「資本主義不僅讓人脫離了各種傳統束縛，也為發展中的積極自由做出極大的貢獻，造就出積極、具批判力以及負責人的現代人。」

但問題是資本主義的影響並不單單只有這種。人們變得孤立、感到自己渺小而無力、被迫獨立面對優勢的力量。

我們首先遇到了第一個問題：人以為是「他」自己的目標，其實並非是他的目標。如果我們說的「他」是一個有著智性、情感等各種元素的獨立個體，而非一個工作者。

在中世紀，經濟活動並非一自身目的的事物，其服侍於教會所謂的靈魂救贖；但在現代社會，經濟──獲利、資本等等本身即為目的，人從掌控資本的主人變成了被資本操縱的工具，人服侍於他自身之外的目的。
簡單來說，人僅僅是經濟社會中的一枚齒輪，他不停地轉動，但這轉動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累積更多的資本，再將更多的資本投入這台巨大的機器之中。對個人來說，他變得微不足道──而這還是資本家的情形。
對工人來說，他習慣於屈從雇主，而且順服於各種外在目標，因為整體社會太容易被那些掌握著權力的人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於是大家都接受了這些少數人所宣稱的價值觀。他充滿著禁慾精神，服膺於外在目標。

我們會遇到的矛盾是，個人似乎並不如上面所述的一樣，而是抱持著一種極端的自我中心主義──自利，這好像是現代人行動的終極準則。

接著我們親愛的弗洛姆宣稱，路德、喀爾文、康德(！)、佛洛伊德的預設：自私=自愛(self-love)，從而自愛是一種罪過，是錯誤的。自私不等於自愛，愛並不是這種東西。

愛應該是一種始終存在於個人內心的特質，希望所愛的對象能夠得到充分的發展、並增進其幸福與自由，因此，我當然可以愛自己，顯露在自我身上的時候，愛即代表著希望自己的幸福、自由、肯定自身。只針對一個人的愛並不是一種愛，比較類似施虐－受虐關係。
自私的人其實並不愛自己，他缺乏對自身的肯定以至於需要從外界攫取更多東西以滿足內心。
於是當我們回到前面的矛盾──人服侍於自身以外的目的，卻又相信自己出於自利的動機──事實上，人的「自利」並非是為了那個有著智性、情感、感官潛能的真實自我，而是「自利」於社會性自我，這個社會性自我只剩下知能與意志力，其實僅是自我的碎片而已，這種自私是自我的嚴重匱乏而產生的一種貪婪。

誠然，對自然的主宰力的進步促進了整體人類的發展，卻無助於我們掌握真實自我，人變成了這個他所創造的世界的一種工具。他感覺自己渺小無力。

現代社會的商品製造者並不關心自己製造出的東西，他只希望從中獲利，這或許可以讓我們看到顧客和老闆、雇員和雇主之間的疏離感；人與人之間也產生了這種疏離；最糟的是人和自己之間的疏離──人販賣自己，如果他想要被喜歡，他就需要擁有某種特質，譬如臉上總是有討喜的笑容、總要有活力，等等等等，自信和自我認同結果只是反映了他人對我的看法，如果我無法滿足他人的期待，我就是沒有價值的。

人接著尋求支撐這種軟弱自我(孤立、無力、疏離)的因素，譬如財產、社會威望、權力，什麼都沒有的人也能在家庭中找到自己的權威。但這不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個人的樣子。

兩種自由共同發展──消極不被侵擾的的自由和積極從事某事的自由，但這兩種自由的影響力開始有了差距。

壟斷性資本加深了人的無力感，人很難再藉由自己的奮鬥而達致成功，整體社會由一小撮人所掌握，人覺得這社會變成一種神祕而難以預料的東西。
獨立經營而貼近顧客的小型商販被擊垮、較能獲得成就的白領階級只不過是巨大機器中的一根小螺絲、員工感覺自己和企業之間根本沒有著堅實的連結、個別的顧客對於百貨公司來說一點重要性都沒有。

現代社會的廣告拋出零碎的片段，以激發顧客的情緒反應，使他們在非理性的情況下購買商品；政黨感覺像是某種遙遠的存在，議題本身的複雜性加上候選人們的操作，讓人們感覺這一切無法理解而令人困惑，當他們選出候選人，那並不是他的主動選擇，僅僅是被動地選出被提供的對象而已。
......

無力、孤獨、軟弱的個人並沒有發現自己所處的情況。這件事太嚇人了，同時這也被日常生活所掩蓋──日常公事、在生活中獲得的肯定、工作、玩樂、與人交往。

「但是，在黑暗中鳴笛是無法帶來光明的，孤單、恐懼、困惑等感受依舊存在，人們無法永遠忍受下去。人們無法繼續承受『免於受到某事物侵擾之自由』的重擔，除非他們能從消極自由進步到積極自由，否則他們便必須試著逃避所有的自由。」

註2：有些話我並沒有勇氣說出來，或許弗洛姆可以替代我說。
註3：找出了四月是你的謊言的OST，蕭邦的幻想即興曲非常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