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她本人......現身於實驗室之內。
她的身體還是一如往常的小麥色,可是頭上的牛角,好像比平常看上去來的銳利許多──至少看在大中眼裡,似乎是這麼一回事。
守護者面向大中,兩手握拳置於大腿外側,喊聲:
「你知道你現在到底在說什麼嗎?」
「當然,我非常清楚,我認為——」大中回。
「不!」
但守護者卻搶先大中一步說話。
「你不了解。」
「……」
「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怎麼可以就這樣算了?現在是最好可以讓你從此不會再遭到危險的最佳時機,為什麼要放棄這機會?」
「為此要犧牲掉席琳娜嗎?」大中反問。
「事情沒有做出來,又怎麼會知道呢?」
「……」
「你又知道失去掉那個女孩,會怎麼樣了?」
不過,守護者在這樣說之後,就低下頭來,沒有再說下去,不知是認為自己說遛了嘴,還是覺得已沒什麼好講,又或者是因為察覺出剛才的話語,觸碰到大中的底線。
但不論如何,大中都將守護者方才的言行收入眼底。
守護者也因為自己的言行,讓整座實驗室處於一種一根針,不,似乎一根小螺絲掉落在地,都會相當吵雜的環境。
好不容易幾秒後,大中說話了。
「我敢保證,這次一定可以控制好妳的力量的。」
「……你拿啥做擔保?」
守護者低語:
「明明只是個小鬼頭而已,過去的席琳娜,那個島上最強已經不在了不是嗎?」
「沒錯,妳說的對。所以——」
大中說到這邊,守護者抬起頭,大概是因為好奇面前的這個小男生究竟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吧。
但她也許無法抱持期望,原因就是——
「我根本沒有任何擔保,也沒打算做任何擔保,事實上,我完全對接下來的事情沒有計畫。」
「——!」
守護者瞪大雙眼,雙手握拳握得比方才還要用力。
這時,大中接下去說:
「因為我哪次不是靠著完全沒計畫的攻擊取勝的呢?」
「你……」
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守護者想要這麼說。
「而且,」然而此刻,大中卻將語氣壓低,說:「事情沒有做出來,誰會知道結果。難道不是嗎?」
※
學校中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幾秒前打了席琳娜的黑火女孩,此刻跪在地上,兩手抱頭,任由身上的黑火燃燒,一副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呢。』
胸口響起名為守護者的女子的嗓音之後,女孩身上的黑火就消失無蹤了。
接著黑火女孩,陳大中他變回本來男性的模樣,背部著地,躺在地上。
「欸?奇怪。」大中逐漸恢復意識。
大中醒過來之後,看見一片黑暗不見光的夜空,心中起了疑問。
──現在的我是回到中庭了嗎?還是還在自己的意識裡。
不過,這問題在席琳娜跑到大中身旁,抓起他的雙肩緊緊抱住他時,大中就獲得了解答。
「大中!」席琳娜說:「太好了,你沒事就好。」
「……席琳娜。」
大中一時還不曉得該怎麼反應,直到有暗紅液體滴落在席琳娜身體附近,他才回過神來,眼睛瞪大。
「席琳娜,妳沒事吧?」大中兩手放在席琳娜肩上說。
「嗯,我還好……可是……」席琳娜的視線看向別處。
「!」
此刻大中回想起來在實驗室裡的電視機,螢幕上所顯示的畫面。
以第一人稱視角所打傷的,可不只席琳娜一個人。
「伊利亞!」
大中站起身子,往席琳娜所見的方向跑過去。
只見這白色的中庭,一名女孩倒在暗紅的血泊裡。
大中跑過去,蹲下身子扶起之。
「伊利亞,妳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得到就回答,說什麼都好。」
「……嗯?」伊利亞先是緊閉雙眼,才睜開眼睛,似乎在強忍身體的疼痛感。
不過,她在看見大中的時候並沒有哭泣,反而笑了。
大中見狀一臉不解,伊利亞似乎也注意到大中的疑惑,因此開口說:
「現在伊利亞終於可以脫離反抗軍了呢。」
「哈?什麼意思。」大中皺起單邊眉頭問。
「呵呵,學長真是的。」伊利亞又笑了。「伊利亞都暗示這麼明顯了,你還在當一個木頭人嗎?」
「?」
大中滿頭問號,對伊利亞所說的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特別是伊利亞不以我自稱,而是又恢復以自己的名字自稱的這點。
可是突然間,他彷彿被雷打到一樣,腦袋閃過在寢室中與伊利亞相處的一些畫面。
這時,大中似乎領悟了些什麼,但下意識卻不想要認為自己想通了些啥。
證據就是,他開口又閉口,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這畫面不知不覺給伊利亞見著了。
「伊利亞,我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吧,大中學長。」
「妳,是真的想要殺掉我嗎?」
「還以為學長你要問什麼呢?我剛才不是說了——」
「說實話!」
「……」
大中的這三個字的喊聲,讓伊利亞靜默下來。
而讓伊利亞繼續往下說的,是大中現在那副好像快要哭出來的猙獰表情。
「……看樣子是瞞不住了呢。」
學長果然很機靈呢。
伊利亞說完後,咳了下嗽,不小心將嘴裡的血咳在大中的制服上。
「啊啊,真是抱歉。」伊利亞緩緩抬起手,想要去擦拭該血漬。
但,這個動作被大中看見了。
大中一手抓住伊利亞試圖去擦血漬的手,將之緊緊握住。
「欸?」伊利亞表示不解。
「為什麼?」大中問。
「因、因為把學長的衣服弄髒了──」
「那不重要,我不是再說這個!」
大中的音量令伊利亞有些嚇到,不過幾秒後,伊利亞恢復平靜的表情,回答:
「學長還真是溫柔呢。」
「快告訴我,伊利亞。」
如果妳真的是想要殺掉我,為什麼不在下午的時候,只有我們倆在宿舍時動手呢?
大中說。
──沒有道理,這太沒有道理了。
同時,大中在心中這麼想著。
──伊利亞那個時候把我幹掉,就可以一走了之回去大陸,完成反抗軍的任務,那又為什麼會選在這裡,還把這裡搞成冰天雪地的模樣?為什麼不在那個時候就動手?
——而且以她的身手,絕對可以在我進入什麼記憶領域之前,就讓我一命嗚呼。
——為什麼?為什麼要留我一命到現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大中的腦海中似乎只有這三個字到處轉,其他的想法都不存在似的。
「……跟學長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在火燒舊宿舍時,被一名軍服少女壓住身體的時候吧。」
「那個,我說了這不是重──」
「當時就覺得,」伊利亞沒有理會大中,直接往下說:「啊啊,這位學長好帥氣,好有紳士風度,居然會趕過來救一個連見都沒見過面的人。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在學校看見學長的時候,總覺得四周圍的空氣變得不太一樣了。有種令人喘不太過氣的感覺……應該可以這麼形容吧?哈哈。我其實也不是很懂。」
伊利亞繼續說:
「其實從在舊宿舍的時候,我就有接到反抗軍給予的指示,只是並不清楚對象是誰。後來學長就伊利亞出來的當天晚上,向他們確認後才知道,啊,原來就是那個來救人的學長。」
要殺掉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完成任務,否則回來就是死。
反抗軍當時是這麼說的──伊利亞說道。
「雖然在那個時候,也有向他們抗議,因為後來我也得知,那名軍服少女也是反抗軍的人,也就是說這場火災也是反抗軍他們造成的。居然要因為這場意外,然後要人去殺掉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然就不能回去?這沒有道理吧!」
「……」
「抗議到最後當然是沒有用的。」
「伊利亞……」
「然後好幾天學長都不在學校,都沒有下手的機會,現在突然間換了舍監,又在早上的時候在浴室前面遇到,我當時就想,嗯,好機會終於來臨了,可是……可是……」
「可是?」大中皺眉。
伊利亞欲言又止,眼神閃爍不定。
現場的冰雪逐漸融化,看來是伊利亞的能力已經沒辦法負荷這個結界了──大中這麼想。
「可是在我下手的那一瞬間,在我在房間裡準備用冰直接砸死學長之時,就後悔了。在看到大中學長被我的冰打到的那一刻,心中好像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胸口有點痛痛的,但有好像不是,我說不太上來。」
伊利亞說:
「不過確定的是,我當下心中就立刻浮現了好幾個疑問,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的原因會讓妳變得好受嗎?享受在軍中陞官的感覺真好啊,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一定很爽吧?之類的。」
「……」大中不發一語。
「然後今天下午,伊利亞終於確定了,這並不是什麼罪惡感……不,與其說是罪惡感,不如說是有種自己想要的東西,被自己弄壞了的感覺。」
大中持續保持沉默,盯著伊利亞的雙眼。
「所以,我打算做一件事。」
「?」
「既然我沒有辦法得到,那麼,就讓那個我想要得到的,拿走我已經有的就好。這樣免強就算是我擁有了。畢竟,我把自己的生命都奉上了。」
「???」
大中現在,已經不能用滿臉疑惑這四字來形容他的表情。
可以說是聽到了自己完全沒有聽過的語言一樣,大中雖然試著去理解,但感覺絲毫沒有作用。
「為什麼妳要這樣做?」大中低語。
「……學長果然是個大木頭呢。一定要讓女孩子講這麼明白嗎?」
他只能繼續看著伊利亞的眼角逐漸濕潤,最後眼眶泛出淚水。
「我……」
伊利亞邊哭邊說:
「真的沒辦法……」
她現在喊聲的音量,大聲到整座中庭都有回音。
然而大中清楚兩個道理,一個就是物極必反,另一個,是真正絕望的定義。
物極必反,伊利亞的聲音十分大聲,可是所喊出來的內容大中卻好像聽不太清楚,稍微腦袋頓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而真正的絕望,並非遇到困境之時,而是——
「沒辦法殺掉自己喜歡的人呀!」伊利亞剛才的喊聲,這才進入到大中的腦中。
一陣沉默之後,伊利亞開始咳嗽。
她咳出來的血又沾到大中身上,大中感覺到一陣溫暖,可是,一陣冷風吹來又讓他的身體不停發抖。
周邊的冰雪好像也因為伊利亞吐出來的鮮血,變得通紅。
這時的伊利亞,彷彿一支於冰中逐漸死去的玫瑰,彷彿看見一絲生機,可是卻必須面臨無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