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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CREATE 舞台少女日記選

作者:無火的漫步者│2019-11-10 23:35:00│巴幣:4│人氣:478
                RE:CREATE 舞台少女日記選


編譯者的話:
 
我選擇把這幾篇極其私密的日記集結於此,是出於對星見純那小姐意願的尊重。她雖然已成為一位鼎鼎大名的小說家,卻長年無法將自己學生年代所寫下的,那些充滿青澀愁思的絮語公諸於世:一方面,這些文字是那麼真實,而真實所附帶的重量有時候並非想拋下就能拋下;另一方面,則是基於她個人對作品的極高標準:在她看來,這些文字應當如所有丟臉的泛黃照片般,僅保存於自己的心中供自我批判和回想即可,並不需要讓大眾窺探。
 
然而,身為她長年的文友,我雖然不是甚麼知名的翻譯家或編輯者,也不是甚麼私小說的專業文學批評者,但我卻頑冥不靈地認為她筆下的這些日記,是她人生文學作品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值得所有喜好她的讀者和研究者們拜讀(尤其以她這麼一位極具開創性和人格魅力的作者而言)。因為,我所認識的純那小姐,是一位對任何一項需要創造力的工作(不管是唱歌、跳舞、表演、寫作等等)全力以赴,甚至願意百般琢磨、以讓其能臻於完善境界的藝術家—這些文字,儘管純粹是她的反身性書寫,也毫無例外地是她投注靈魂和熱情所淬煉出的心血結晶—正因此,我才會深信這些日記百分之百有作為「文學」作品的價值。為了滿足我這份固執的一廂情願,我一再非常不知羞恥地勸純那小姐—在好幾年來不斷的糾纏之下,她終於被我煩到忍無可忍,決定將日記的出版權轉交給我,由我去收拾這個她眼中的爛攤子
 
讀者們或許會想問,為何交給我這個無名小卒,而不是由她最親愛的人生伴侶,同時也是享名國際的劇作家大場奈奈小姐全權處理呢?根據她的說法,是因為「這些文字裡有太多……對於奈奈的看法和描述…讓我…恩..很難為情…我覺得交給她處理的話會影響我們兩人的生活…在各種方面….反正就是各種麻煩啦!」我無意去(而且我也希望所有將會閱讀這些日記的讀者別去)揣測這些麻煩的詳細情形,因為我認為一個作品的作者,至少在讀者詮釋作品以前,是能夠對作品有全權掌握的。今天我只不過是運氣好,能夠承擔星見純那小姐作品的代理者此一重責,我希望這些日記呈現出來的內容,能夠讓中文世界廣大的讀者和各位親愛的文學評論者們,得以從嶄新的角度認識這位我們都十分敬愛、也為之著迷的,本世紀傑出小說家中的佼佼者星見純那。只要這個希望能夠實現,那我身為一位微不足道的引介人也能功成身退,心滿意足了。
 
願親愛的讀者們,都能見到純那小姐燦爛又變幻萬千的星光。




本文介紹:
本文內容全部節都選自純那小姐於聖翔音樂學園之演員育成科(俗稱A班),以及畢業之後在東京藝術大學就讀時所寫作的日記,寫作時間大致橫2017~2021年間(或以日本紀年:平成29年~令和3年)。由於純那小姐對於寫日記一事極其重視(據她所回憶,她一天不管再怎麼繁忙,也一定會空出至少半小時來書寫日記),因此這短短的幾年間便累積了多達十幾萬字的日記。礙於篇幅,本文僅僅呈現了其中最能體現純那小姐早期的寫作風格、思想的多樣性、以及多面向的生活點滴等等18篇以饗讀者。至於在編選方面,日記篇章的節選及排序,是由純那小姐和我討論後所決定;而單獨篇章內的省略、截斷等枝微末節,純那小姐則交由我全權負責。
 
宏觀而言,我們可以說這些日記同時混合了自我批判、隨筆、評論、詩、翻譯、 寓言以及追憶性的抒情和敘事等等的文體—或許有讀者會問:為甚麼寫日記還要這麼大費周章,怎麼文謅謅又不「真實」呢?這個問題,可以從純那小姐極為推崇的英國小說家維吉尼亞·吳爾芙女士的日記中獲得解答:吳爾芙的日記中,既包含了她對幾位名作家的看法(「但不管怎樣,拜倫的詩歌強勁有力,其語言風格證明了這一點,而且在其他方面也都具有良好的秉性。」)、也包含了她的自我剖析(「在寫新作品之前,最好當頭澆盆冷水,它令人振奮,且會對人說:『噢,那好吧,我寫作是為了取悅自己。』然後一如既往地寫下去。」)—由此可見,日記作為一種極其自我的文體,其自由度之大近乎無窮無限。寫作者或許在寫作的當下並未期待有他人會閱讀,然而這無法阻擋他們「假設」其日記將會供人閱讀,因而採取了較為嚴肅、認真的口吻和手法來寫作;同樣的,許多成功的作者也時常將日記當作練筆、或者實驗文體和想法的機會,這必然也會給讀者一種不那麼「生活化」的感覺。
 
總而言之,我希望讀者在閱讀這些日記時,務必保持著更為開放的視野,也可以隨時去思考「為甚麼純那小姐希望我看到這她的這一面?」、「為甚麼是選擇了這篇而不是其他篇?」、「這些篇章之間的時間先後關係為何?」等等的問題。

純那小姐深信,文學的價值,有極大部分源自讀者與作者之間(有形或無形的)的互動關係,如果讀者能加以思索和探究這些關係,那她的理念和想法,便能得到真正的彰顯—這一點,也正是我希望各位親愛的讀者們體會到的。



舞台少女日記選
 
1.
 
「奈奈又睡著了,睡姿依然是那麼難看。」
 
「我在日記本上寫下這句話,接下來便毫無頭緒。我好像總是得寫些甚麼,好像腦海之中文豪們的字句所構成的群島,總是在萬物本應靜默無聲的深夜時分,不由自主地互相舔舐起,藏在它們碩大身軀最陰暗處的,由岩漿和撞擊所殘留的創造之痕….」
 
「唉…我為甚麼老是寫出這些矯飾又毫無意義的廢話?這個比喻有意義嗎?這充其量不過是精緻人偶般,空有外表而無內涵的華麗詞彙堆疊出來的文字廢料罷了…無論我再怎麼書寫,終究還是會繞回來此處嗎?我走入的是能夠自我變形,給予我仿若有所前進的美好幻象,其實最終還是歸結於欺騙的死路,這樣的一座迷宮嗎?我為甚麼要為了寫而寫呢?這件我明明過去能從中獲得紓解和救贖的事情,為何現在宛如一位蒼白無力的患者,癱瘓於既汙穢又髒亂的病床,被盲目又不肯看開的我插上維生管,永無止境地在痛苦的彌留中無聲尖叫,遲遲無法安息呢?啊…我的寫作啊…究竟我還有甚麼能說的呢…
 
「奈奈..奈奈…如果甚麼都想不出來的話,那就一直重複寫著奈奈的名字直到我也睡著為止吧…」
 
2.
 
「今天奈奈烤了一個青蛙蛋糕給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才好。有那麼多心頭的點點滴滴,僅僅透過話語是表達不出來的…可是為甚麼?難道我不是一位舞台少女嗎?我這幾年來的每日每夜,不都在盡力揣摩怎麼去演繹台上的角色嗎?為甚麼,我可以廢寢忘食地站在鏡子前,活像個罹患偏執狂的病患般,鉅細靡遺地檢查自己有沒有把全身的肌肉彎成不自然的形狀,手指還要裝模作樣放在下巴,還要扭曲自己的聲帶好發出:「That’s rather slippery of you, isn’t it?」這樣噁心又做作的,上流貴婦的英國腔。這些事情不是我的日常嗎?那為何每當我想在日常之中,表現我的情感時,我卻每次都做得那麼鱉腳?我的微笑是真誠的嗎?還是只是尷尬而不失禮?我的詞彙呢?不是太稀鬆平常,就是刻意要引經據典?這樣不惹人厭嗎?更別提我的語調?高得太不自然了吧?彷彿我的驚訝是在模仿傳統的浪漫喜劇電影中,女主角在路上不小心和帥氣的男主角相遇這般了無新意的情節。奈奈倒底怎麼每次都能以微笑來回應我呢?她又是怎麼做到的?奈奈,妳能不能告訴我,妳倒底怎麼做到能這樣誠心待人的…」
 
「我為甚麼總是在問這些問題?明明問了也不會比較好不是嗎?女人總是如此吧?我們的祕密是那麼多,而且糾結得那麼緊,連那偉大的所羅門王都解不開吧?我們的秘密,每天從夜晚自己獨自躺在床上開始編織,每一個翻身就是多打一個環節,每次張眼閉眼就是將環節與環節拉得更緻密,就算在睡去之時暫時拋下這種薛西佛斯式的勞動,隔天一但夜晚再臨,我們還是會像那由本能驅使的黑寡婦般,繼續盲目地編織我們無法掙脫的繭網。我們的祕密要向誰訴說?我們的訴說,追根究柢,從來就不坦承。我向天堂、華戀、香子訴說過我的煩惱,但就連如此我也得有所保留,因為我也害怕她們對我的認知在一夕之間瓦解。我們的訴說多像我輸掉的那些Revue!話語藏在無數的鏡面當中,鏡面又安裝於深紅簾幕的陰暗處,而那些在穿梭於鏡面之中的聲響正是箭矢,那些聆聽者有時直接用武器接下箭矢,有時又輕巧地閃避,而話語背後真實的意涵就在這些妳來我往之中湮滅了。偏偏,如果我能夠直接向奈奈表達我最真實的情感,根本也不需要甚麼編織,也不需要甚麼Revue了。我多希望奈奈能讀一讀這些文字啊,就算我的文字並不比我的話語高明多少,但我覺得依她的敏感,依她的文學造詣(這個詞用在她身上是多麼不合適,像是硬要加在鮮花旁的學名般,但我真的想不到別的說法了),她一定能明白我真正想告訴她的是甚麼啊!我一定要這樣相信。要不然,我找甚麼理由來說服自己繼續寫日記呢?
 
3.
 
「前幾天,光邀我一起去圖書館。她說她特別想要去找維吉尼亞·吳爾芙的日記選,而且還特別指名要原文的。我問她為甚麼不找真矢或克勞蒂娜,她說因為我才是那個對英文(也許她的意思是莎士比亞)有投注特別情感的人,她希望可以跟我交流一些看法。我...我那時候不知道該說甚麼,只能說我其實久仰吳爾芙的大名,卻從來沒有機會好好讀一讀她的作品,既然有這個機會,那就跟她一起去吧....有時候光這個人,還真的很神祕莫測呢...」
 
「我們兩人的組合顯得有些奇異,但我必須說,光是一位極為稱職的伴讀者:在保持安靜、同時言簡意賅地交換意見這兩方面,她表現得比真矢、甚至比奈奈都更好。我跟她一起讀了整整四個小時,讀到圖書館都閉館了,我們兩個也都接到奈奈跟華戀的好幾通電話之後,才捨得離開....」
 
「回去的路上,光突然對我說:『星見,日記,試試看翻譯?』我愣住了。我問她:『為甚麼神樂さん覺得要翻譯呢?妳應該不需要靠翻譯也能讀懂吧?』光這時搖了搖頭,用一種跟她個性一樣神祕莫測的低沉嗓音說道:『星見,妳會學到更多,翻譯的話....Woolf的日記,可以幫助妳,寫作。』她的眼神透露著這樣的訊息:如果我真的去翻譯的話,就能夠真正領會吳爾芙的話語中所蘊含的,那些足以為後人繼續稱頌百年的光芒...」
 
「.....我為甚麼如此神經質?我想是虛榮心在作祟:我討厭被嘲笑、我討厭那些A,B,C報刊會聽到維吉尼亞·吳爾芙被拆穿的消息:這也會強化攻擊我的聲音:或許,我對自己的天賦沒什麼自信:但我應該知道的比W.L更多才對:不論如何...我還是堅持要寫作....我已經體會到濫用天賦帶來的平靜:我已經毫無退路了:我只是為寫而寫罷了...等等;然而濫用我自己依然會帶來某種邪門的怪感—當我成為一種偶像、一位烈士,以及各種身份....」
 
「我的筆記本躺在床旁,完全闔上。起初,我幾乎沒辦法好好讀,因為有太多想法會不由自主地湧現。我得把它們一口氣寫下來。這非常有趣。透過輕薄的空氣,看見公車來來去去,或是在河岸旁逗留。神啊,能否請您,允許這些靈光再度展翅飛翔吧....」
 
「但是我徹底活在自己的想像力啊:;我是如此仰賴那些在我行走、坐下時湧現的思想噴泉;在我的心靈裡大肆喧騰,最後化為一場永恆慶典的事物,恰好就是我的幸福。」
 
「......杜斯妥也夫斯基說:『寫作必須取材於深沉的情感。』我有做到嗎? 我有如愛  自己一般,愛著那些我編織出來的文字嗎? 不,我並沒有。我想傾注到這本書裡的想法可能太多了。我想要表現生與死,理智與瘋狂;我想要批判社會體制,再展現它最為極端的運作模式。但我也可能只是在裝模作樣.......」
 
「我做的夢太常只包含我自己。為了修正這一點和淡忘那份尖銳、荒唐而渺小的自我,以及名利和其他事物,人得要去閱讀;去認識陌生人;花更多時間去思考;寫作時多用點邏輯;最重要的是必須全心投注到工作上;以及練習匿名書寫....」
 
「......一寫完,我馬上就去讀莎士比亞。那正好是我的心靈最海納百川和熱血沸騰的時刻。多麼驚奇。起初,我和他的文字似乎不分軒輊,很快我就看到他的文字向前衝刺,開始達成一些就算在我最狂放的妄想、最緊迫逼人的自我要求中,都無法企及的種種事物。要等到我感覺自己的文字被徹底拋諸腦後、無力追趕時,我才明白他的文字能延展、奔騰和凝聚得那麼絕妙....既知如此,又何必嘗試寫作?這根本稱不上是「寫作」啊。是啊,也許我能說莎士比亞已經將文學拋諸腦後了,如果我知道自己在說甚麼的話。」
 
「我不會『成名』、也不會被稱作『偉大』。我只會繼續探索、轉換我的心靈和視野,拒絕所有的標籤和刻板印象。重要的是解放自我:讓自我找到歸屬之地,而非處處碰壁。雖然這不過是淺見,但其中依然蘊含不容小覷的深度。這個十月並不好過,但如果缺少我自己的哲理,原本有可能更糟糕的...」
 
「不可思議。真的,不可思議。吳爾芙不愧吳爾芙之名。這些文字,既是對鏡獨白、也是某種程度上對著神隱的『讀者』們所低聲呢喃的台詞。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日記也能寫成這樣子啊...智慧、掙扎、狂喜、憂鬱,這些日記是一顆偉大心靈的萬花筒啊:每一道光線的折射,都是吳爾芙的靈魂碎片,這就是她生命最真實的樣貌吧...我真的好好謝謝光,如果沒有她,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讀到這麼精采的『作品』吧!改天,我一定會好好報答她的....」
 
4.
 
「...我好想把它寫出來..也許可以寫成一篇寓言,一篇短篇小說,甚至是一部劇本...有好多想法,根本不知道該先寫哪個...如果我有無限的時間能夠將這些想法塑造成我心目中的理型就好了...」
 
「明天我就開始寫。明天,就是明天...我快要整理好了,只差那麼一點點了...寫完之後,要不要也給奈奈讀看看呢?她會喜歡嗎?還是不喜歡呢....我好想知道...」
 
「墜落...墜落...伊卡洛斯全身著火,流星一般墜落。他緊閉雙眼,卻發現驕傲的自己已然忘了眾神的名諱;就連父親慈愛的臉龐,如今也模糊得跟毀於烈焰得精巧羽毛一樣....『不!不!不!不!』」
 
「奈奈問我最近怎麼這麼晚睡....她會不會因為害怕我失望,所以只會給我稱讚的回饋?她不會因為太了解我,所以沒辦法讀出這篇故事的玄外之音?為甚麼光只是與人分享,就是一件這麼錯綜複雜的掙扎呢...」
 
「他墜入深海,冰冷、刺骨的恐懼侵灌全身,他不斷掙扎、求救,但偉大的海神波賽頓,似乎只以為是另一隻小鳥掉進海裡,既沒有伸出援手,甚至還不以為意。伊卡洛斯瞳孔裡的光輝,隨著越來越深的海水,一點一滴地被黑暗吞噬.....」
 
「他醒來,感覺全身濕鹹,肺部因久違的氧氣交換而顫抖,四肢則僵硬如古老迷宮的牆。在他身旁,是一位長相平凡無奇、身形瘦弱,且看起來比他更害怕的少女。『妳是..?』『嘔...嘔..泥..火...蝦?』少女用極其粗糙的克里特語說。伊卡洛斯以為自己身陷冥界刑罰,不由得慌忙起來,找尋逃生之路—此時,他看到沙子上躺著一根破舊的笛子,眼見四下空無一物,伊卡洛斯便孤注一擲,吹起了小時候聽代達羅吟唱過的安眠曲。曲罷,一陣寂靜,伊卡洛斯心灰意冷—突然之間,他感受到成群的泡沫自海面上湧出,定睛一看:他人生最重要的回憶和物品—他的劍、他的塗鴉、他的祈禱、父親送給他的第一顆齒輪、迷宮的設計圖、父親幫他裝上翅膀的神情...一一浮出,而又破滅,卻仍不斷浮出。他淚流滿面,轉頭向岸,是那名少女不捨地吹奏著笛子,伊卡洛斯聽見的,不只有父親的安眠曲,還有風聲、雨聲、雷聲、樹聲、笑聲、甚至哭聲....『妳為甚麼?』『嘔...嘔只..只只只會作作...這個...泥...該該該新嗎?』少女笑著說,放下笛子,正襟而立。伊卡洛斯這才看清楚了,眼前這位少女,既非神、亦非人,而是那不可思議的....」
 
「這幾天我甚麼都寫不出來。感覺糟透了。像是一根魚刺卡在咽喉遲遲無法消化,還給肌肉的內壁帶來惱人的刺痛....我的靈感似乎跟伊卡洛斯一樣墜落了。墜落到深沉而幽暗的海洋...我要怎麼從中尋回那道火光....」
 
「奈奈建議我:也許甚麼都別作,平靜個幾天之後,生活就會告訴我真正的答案...我想我也別無他法了...」
 
「多年以後,時常聽聞飛行者翅毀墜海,卻又奇蹟生還的傳說;人們傳頌著美麗的吹笛女,以及披著羽衣的神秘男子,卻從來沒有生還者能詳述奇蹟的來龍去脈。人們唯一知道的,是這些生還者宛如重獲新生,往後的日子每天都活得自在祥和,最終都以高齡之姿安祥辭世。有人說是神的恩惠、有人說是仙女的祝福,然而真相,早已如海水淹熄的著火羽翼,永遠消散於呼嘯的海風。」
 
「奈奈說她很喜歡這篇故事。她尤其喜歡那一段對於泡沫的描寫,說那一段觸動到她的心。只要這句話我就滿足了..只要能感動到她,我就別無所求了....」
 
5.
 
「加瀨隻身阻擋了那些登徒子大學生不懷好意的視野,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走一台台骯髒的手機,山田頓時覺得:『好乾淨……好像唯獨那一片空氣變得清爽又乾淨…我起初還覺得加瀨同學很像男孩子―真是大錯特錯.......根本就不像啊―』」                     
 
「....我的文筆是如此貧乏,根本無法把這美麗的場景描繪的歷歷在目...這裡描寫得未免也太好了吧!尤其是這『乾淨』兩字,不但直白地表達場景中色慾―真情之間的強烈對比,更在無形之中更加穩固了兩人的情感羈絆。這種乾淨是雙向的:想避免天真無邪的山田遭登徒子之手玷汙的加瀨,以及在山田認知中宛如自帶重力場能剔除色慾雜質的加瀨...我多希望是我先寫出來啊....」
 
「...最重要的是,山田終於在此認清了加瀨並非是「帥氣如王子的女生」而是一位具獨特氣質的女性。這就是兩人對彼此關係的認知由傳統意義上的百合―基本上與真實世界的女同性戀有根本性差別―正式過渡到女同志的轉捩點啊!她們兩人在先前已經有多次極為親密的肢體接觸,而且都對彼此的依戀也不僅止於精神層面,但在此處透過山田的內心獨白確立了加瀨作為女子的獨立性。我佩服作者的果斷和勇氣:透過承認加瀨的女性特質,將作品從原本充滿男性凝視的意淫氛圍裡昇華,自此成為了『女人愛上女人,女人渴望女人,女人凝視女人』的故事。作者寧願失去那些望圖雙飛或意淫的讀者,也要成全兩人的真摯情感,是誠善也!是誠明也!我感到十分幸運,也許百合與現實世界的次元橫溝比黑洞的兩端還大,看到有志之士願意去嘗試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我心中的慰藉便如在重力無限大的虛無裡照射出的一道星光:那光線也許不知道盡頭在何處,卻將全力以赴地朝每個可能通向出口的方向飛行,無懼於黯淡、亦無懼於迷失....
 
6.
 
「有時候,我真的感覺自己好變態。為甚麼光只是看著奈奈,看著她的身體、看著她的臉,我就能感受到一股潛藏在血液中的飢渴在舔舐著嘴唇,那不可言喻的濕滑唾液不斷滴落,而原本微弱如耳語的迴響隨著時間,竟然蓄積成了如雷的怒吼..」
 
「啊!這座血肉之軀的噴泉
  願這雷電的激流從毛孔的石縫滴落,如繁衍的蛇球般
  連綿不斷地糾纏於,縱橫在我陰暗無界的底部之上
  那道肉與水的裂痕,那扇歡樂與淫蕩之門
  願手指不要放開那濕黏如蜜的粉紅門把
  將這匹名為我的野獸繼續幽禁……」
 
「星見純那……星 見 純 那…妳是如同王爾德那般,從陰溝中仰望星辰的人嗎?妳怎麼能料到,原來這道暗溝一直潛藏於妳自己最熟悉的身體,而親手將妳推倒的,也那麼諷刺地正好是同樣污穢又迷失的妳呢?妳是妳身體的奴僕嗎?如果妳的身體是隻無法抑制慾望的野獸,那妳不就連禽獸都不如了嗎?多麼可悲的衣冠禽獸!再多的聖賢哲語、再多的引經據典,終究也無法將妳自這個暗溝中救起。妳墜落的那個深淵…可遠遠比奈奈曾經受過苦難的那個還要更幽暗、還要更難抽身啊...」
 
「『上帝用六天創造萬物,人類卻在第七天發現孤獨。』這樣寫總不會錯了吧?  我身體裡這股熾烈的脈動,在血液的循環中無法歇止地吟唱著迴旋曲,是為了要呼喚能夠解除孤獨之苦的歡愉吧?我們的生命即便能獨自閃耀,卻終究無法想像,在廣大得足以讓恐懼的暗能量盡情掠奪的虛空裡,如果沒有其他同樣璀璨的星辰與我們相互輝映、甚至進入我們的重力軌道裡與我們共舞,或許一同被更燦爛的超巨星吞噬,或許了無遺憾地一起崩塌成多彩的星塵—是的,我們無法想像那將會是如何的一個宇宙。想像孤獨宛如想像『虛無』這個概念,那既不是純粹的白也不是純粹的黑,而是遠遠超乎我們認知的存在。也許虛無也是一種神吧?那我們這些無法接受孤獨、接受虛無、接受神的人類,是有罪的嗎?還是無罪的呢?我仰望著的星光是無罪的呢?還是有罪的呢?啊啊,如果我的名字只不過是ほしみじゅんな或是Hoshimi Junna就好了...我就不用去背負這些千古流傳下來的漢文字,被它們的象徵符號、和組成那些符號背後的道德規矩給約束了....我究竟在寫些甚麼啊..這些規範啊、質疑啊、道德啊、自以為是的思考啊...如果我能徹底把自己放逐成一頭只為了滿足本能而追求快感的生物那是不是會快活的多呢...?
 
「...巴代伊,即使他是這麼爭議紛紛又驚世駭俗的人物,總歸還是有點道理的。他所謂的『逾越—禁忌』的理論正好能夠十分貼切的解釋日本人的心靈。我們的文化是這麼拘緊、小心翼翼到了簡直把跟人互動這件事,當成製作伊萬里的窯器般纖細而脆弱的技藝...也許我應該再好好讀幾本他的著作,就先從《眼睛的故事》開始吧...聽說這本書的內容已經不是常人所能形容了,倒底是多可怕呀...神明保佑不要被奈奈看見我在讀這本書,否則她心中的那個純那ちゃん,會支離破碎到把她的心千刀萬剮到甚麼地步啊...如果犯下這樣的罪孽,連地獄的惡鬼也會對我作嘔吧...」
 
7.
 
「....在廣泛定義下被人們稱呼為『女性』的此一群體裡,尤其是在青少女至成年初期這個時間段中,化妝作為一種技能似乎天經地義地具備普世性....究其根本,可能包含了許多性別刻板印象、性別氣質的形成、或甚至是長年以來社會教育的影響....也許我們該反思的,是為何化不化妝會嚴重女性個體的社會地位高低、漲跌、或甚至是短時間內巨大幅度的位移.....在我看來,女性在當代社會中作為有尊嚴和自由的人,不應該為....」
 
「瞧瞧我在說甚麼漂亮話!多麼欲蓋彌彰的自我欺騙!就承認吧,我星見純那就是個對化妝一竅不通、又從來不願意花時間鑽研這門藝術的懶惰女人。我就是仗著有B班作為我們堅強後盾這一點,所以才一再催眠自己,認為化妝只不過是暫存於舞台上、將我們的容顏替換為角色這種『戴面具』的行為罷了—本質上,這些在我的皮膚和毛孔、頭髮和五官之間,以它們難聞的惡臭、浮誇的色彩以及一種超現實泡泡的飄浮感盡情撒野的,包裝上寫滿了近乎無法發音、不知道又是從哪個歐洲國家渡來的瓶瓶罐罐,也不過就是和布景的花草樹木相同,僅僅是作為『召喚』劇本和角色的儀式用具而已....」
 
「.....我為甚麼要在假日好不容易能和朋友們出門享受生活時,還得先把自己囚禁在房間裡,像甚麼傳奇故事中執念過深的老巫婆般,不斷試驗各種五顏六色的化學用品會在我的臉上、頭髮產生甚麼樣無法預料的變化呢?難不成這也是甚麼少女必須經歷的試驗嗎?化妝本身宛如一種神聖的儀式,差別就在這個儀式已經被日常生活的繁瑣給褻瀆了、給庸俗化了,然而我們自己、以及教育我們的那些人,依然要將這個儀式強加在我們身上,凡是試圖違背或試圖抗爭者,則紛紛被貼上『不檢點』、『沒教養』、『對自己不重視』、或者『不懂得體恤他人的注視』這樣的醜陋標籤.....」
 
「今天,好不容易抽空跟奈奈約好一起去聽音樂會,本來想為了這麼隆重的場合特地化個妝,結果到了出門還是一幅素顏樣—好在有奈奈,她一下就識破我的意圖,二話不說就從我寒酸的小化妝包中拿起粉餅,再從她為了跟上B班的訓練而大量購置的化妝品櫃中經挑細選出瓶瓶罐罐,對我說:『純那ちゃん,不用擔心,就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今天的音樂會Bananice的!』化妝鏡的倒影中奈奈那專注又溫柔的眼神,讓我連話也不想說了,只想乖乖坐好,不想錯過在她的巧手之下高飛低舞的粉餅、筆刷掠過我皮膚的酥麻感....那鏡子裡面的究竟是誰啊?是我嗎?是我星見純那嗎?我簡直沒辦法相信鏡子裡的那個人是我,心裡卻又百分之百確信那就是我.....儘管只有剎那,我的確在那些顏色的線條和淺厚有致的粉底中,發現了我的另一種面貌。我的面貌是那麼熟悉,卻又帶點親切的陌生—難不成這時,我其實也成為奈奈巧手下的一件作品了嗎?若是如此,那她真不愧為一位知我的畫匠:她竟然能夠從這麼一張平凡無奇的臉龐上,挖掘出這麼多連我自己都一無所知的內蘊,好像她在拿到畫布時就已經看見了星辰,而她只需要把天空布置好靜候它們自然顯現即可...奈奈啊,妳可真的是那位Il Miglior Fabbro』啊!我不應該感到意外的,妳總是在無意間不斷向我證明,其實妳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8.
 
「我知道對舞台少女們,或甚至是對少女這個身分的人們而言,談論政治彷若是臉上討厭又煩人的小汙點,直叫觀者倒盡胃口、不願多見。但這並不表示我就不能私底下關注政治。我崇拜的那些文豪,有哪一個人不曾深思過政治?我尊敬的那些偉大的演員,有哪一個不曾受他的時代和他的社會影響?我深信思考政治是必須的、或甚至是不可逃避的...但是幾乎沒人願意跟我談論這個議題...」
 
「女孩啊女孩,我們似乎是該遠離政治這麼『男人』的事務才對呢?即便如今女性的權力相較以往已經提升了不少,但政治冷感的程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比起男性,似乎更不願意表達自己的立場,深怕在張口閉口之間摧毀了尊貴的『和氣』,這一點光從我們那些沒完沒了、課本上美其名為『委婉溫潤』的女言葉便可見一斑。我有時候也不能理解,為甚麼自己會潛意識地選擇『』或『のか』當成語尾、而不是選擇那些能夠更細膩地表達激動情緒的ぞ』似乎無論那些學者冷冰冰的數據舉證怎麼說,我就是會認為一個女生說出『ぞ』或『ぜ』是一件有違氣質的陋習弔詭的是,我卻覺得把這兩個語助詞當成口頭禪來說的雙葉完全沒有可議之處,好像如果是從她口中說出來,這兩個詞就褪去了那一層禁忌的意義,而回歸到原本沒有被社會規範束縛的、純粹表達情緒的『聲響』。為何我就沒辦法將心比心,讓自己也獲得那份願意採用另一種說話修辭的自由呢?想來,日本最原始的詩歌也不過只有以漢字擬音『阿波伊』這樣簡潔有力的表達嗎?怎麼如今所有的情感都被繁文縟節與讀空氣的面紗給遮掩住,導致我們的話語始終曖昧不清、總是陷入相互揣摩的累人博弈中呢?也許只有在舞台上、一個我不再是我自己的地方,我才能擺脫這些不可理喻的重重包袱,藉著角色的口暢所欲言—這是多麼諷刺啊!」
 
「....政治,說穿了不過就是建立神社再將其搗毀,不久卻又原址重建,這麼荒唐又可笑的輪迴。為何我們常常任憑一時被挑撥起的盲目激情蹂躪了理性,因而紛紛墜入這樣重獲希望又隨即幻滅的折磨之中呢?難不成我們都是甚麼受虐癖者嗎?....在落勢時就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慘況,在得勢時又趾高氣昂,一幅全天下捨我其誰,他人的意見如塵土般不值一屑的醜樣—然而,這樣的高姿態不過是建立在謊言和偽裝成真理的偏見之上,是劇毒的土壤滋養出的惡果,而我們卻太常在這果子旁激烈衝撞、爭三搶四,彷彿第一個啃下果肉的人就擁有了向他人述說、灌輸真理的權力—殊不知,這一切都只是俄羅斯娃娃似的、一層套上一層而且永無止盡的妄夢....」
 
「人民是一個甚麼樣的詞彙呢?不過是被挑撥起的憎恨所綁架的咒語吧!羅蘭夫人曾在慷慨赴義前,向瘋狂的雅各賓黨人高呼:『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幾多之罪惡,假汝之名而行!』如今把「自由」兩字替換為人民,竟然不減原意!多麼可悲啊!自由,在經歷前人的重重苦難後,終於歸還於人民,人民卻視其為隨處可見的塵土,既不珍惜也不努力將其傳承給後代。這樣的人民,難道不是愧對了為自由赴死的烈士嗎?更別提那些無恥的政治人物,句句不脫人民,卻又有誰真正為人民想過?挾人民的意識而胡作非為、爭權奪利,賺飽了自己的囊袋卻枯竭了國庫,這樣罪大惡極之人,到頭來居然也能被尊為救世主?居然也扶植出一群盲目的信徒?而我們神聖不可侵犯的「人民」,卻只是一副事不關己地默默放縱?彷彿自己還活在聖德太子的年代,將「以和為貴」祀奉為神旨?到底,我們的未來將何去何從?日本這個古老的國家,最後將凍死於擴散的冷漠瘟疫,還是將轟轟烈烈地浴火重生呢?...如果我也是能夠高聲傳達自己想法的人就好了....
 
9.
 
「Siúil, siúil, siúil a rúin
  Siúil go sochair agus siúil go ciúin
  Siúil go doras agus éalaigh liom
  Is go dtí tú mo mhuirnín slán」


「...I don’t , even for a shortest second , doubt that there are indeed spirits of mini gods inhabit in words, especially when they are sung. How our voices,alone or in harmony, so softly and carefully pouring out from our tightened muscle of throats, mouths and tongues woven together through vibration as delicate as silk, into the quiet air half-filled with that familiar, warm scent of wood desks and chairs—so began a ritual when we did not even aware.」


「....Syllables unknown to us, mysterious chants and mantras;Words isolated from understanding, we felt it by heart;A language so ancient, yet survived the waves of time,  carried by our voices,released into the present, the once hidden spirits awoke. It is the Second Coming, the old-forgotten gods, they blessed us with their shrill delight of   reawakening...Alas! Alas! Let us sing, let us sing, let us hear gods in our voices...


「...Praise the words, leaves of lives, leaves that treasure memory, wisdom, and history...they had formed under us long before we were born the solid islands of reality   rising from the endless oceans of chaotic reality, providing us grounds to stand upon, places to rest and sleep, houses to build, families to connect with, societies to communicate with, or even civilizations to inherit. Words are our own stars that all together make up human beings collective universes, and to read, to sing, to write, is to recall that primordial, cosmic echo forever lingering somewhere deep in our hearts...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This shall be it, the one and only description that does this song justice. My words are but heap of broken images, blurred by my pathetic parody of a language people claim me to be good at, but is in fact not the case. I still want to try it, try to speak and write in sounds and words originated from an island beyond seas and oceans...perhaps by doing so, maybe one day I could finally find freedom and individuality not shrouded    by heavy fogs of tradition,social status, sexes....so I will keep trying, until the day I finally find it... the transparent beam of Starlight that enlightens me...」   
 
10.
 
「努力的意義是甚麼?前幾天看完《誓言的終章》之後我反覆質問自己。久美子所說的,不管努力有沒有獲得立即的成果,有沒有達成理想中的目標,甚至就算一生懸命地去努力還是輸得一榻糊塗—即便知道努力的道路有十之八九會通向一面面死牆、甚至是萬劫不復的深淵,我們依然不能因此退縮而放棄努力的念頭—這樣有些模稜兩可卻鏗鏘有力的回答,真的是不可質疑的真理嗎?久美子所言,其實也能貼切地套用在我們這些舞台少女身上:日日夜夜,我們以獲取眾人眼中的閃耀為目標而努力著,就算有時失敗、有時落寞,也還是要告訴自己得重新振作,必須繼續為了夢想而前進。這樣近乎是尊『努力』兩字為神的態度,能不能稱為我們放身縱入的新興宗教呢?在日本這個宗教幾乎快變成一種缺乏傳統意義上『信仰』的內涵,而僅僅退化為集體繼承的『習慣』的國家裡,取而代之的會是一個個彼此獨立的『個人』教派呢?也許是吧,我們在社群網站上塑造完美的神像,寫出一些能扣擊他人內心的「同病相憐感」文章,上傳一些由黑白濾鏡和阿德勒心理學所組成的勵志相片,於是那無聲地飄游在社會的沉重浪潮中,一群又一群徬徨的人們便趨之若鶩:他們便是我們的信徒,把我們當作是靈魂的容器,彷彿只要透過共同信仰的這些『偶像』,他們的孤獨就能和其他信徒交融,從而獲得一種自己還和世界有所連結的安全感。說到底,我們其實和那些網路紅人沒什麼差別,就算我們再怎麼堅持自己從事的是高尚而精湛的藝術,仍不能改變我們和他們都同樣以改編自己的生命故事、包裝自己的『努力』歷程、挖掘自己靈魂深處那些或許其實是普世性的祕密,再將其作為一份份美其名為『藝術』的商品販賣出去...等等的行為來維持生計。這難道便是藝術家的真相嗎?」
 
「....即便如此,我還能有甚麼選擇呢?我的生命除了寫作和閱讀、除了歌唱和跳舞、除了站在舞台上演出以外,還剩下甚麼事物呢?我難道不曾沾沾自喜過,因為自己在這名為『世界』的兇猛洪水裡,至少還抓住了幾根茅草而不至於隨波逐流直至滅頂嗎?這樣的優越感是建立在甚麼樣的事物之上?個人堅信的『努力』神說嗎?前輩們的傳說嗎?還是因為不敢面對現實而無意製造出來的脆弱幻覺呢?或許,我們人類就是要在這種掙扎之中才能確保自己真正存在,存在的終極意義就是探索存在的過程,甚麼夢想啦、甚麼努力啦、甚麼成功和失敗也好,全都是由存在本身所演繹而出,只是我們為其冠上堂皇的名稱來自我催眠,隨時可能會被現實擊潰而輕易消散的鏡花水月罷了....」
 
「...我想我總不能每次考試考差了,就要發瘋似地寫出一坨不知所云的情緒排泄物吧。人生有這麼多事情值得做,我為甚麼偏偏每次都要回到這些空白的書頁上,不可自拔地書寫出這些字字句句呢?又有誰會想聽我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在這裡闡述幼稚的道理呢?唉,如果我當初沒有迷戀上寫作這件事該有多好,這頭要求一個人掏光自我仍不滿足的猛獸、這道一但纏上便永難解脫的魔咒...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啊?無可救藥的傻子...我想正是如此....毋虛質疑...」
 

11.
 
「奔跑,我感覺自己毋庸質疑地存在。時空扭曲,景物萬變、視覺反而退居最次要的角色—取而代之的,是其他感官的覺醒。奔跑的人感知世界的方式是全面的:即便所有的刺激皆化為一片模糊,我還是能知道:啊!這是雨後的嫩葉散發出的陣陣清香、這是鞋背微濕的布鞋和凹凸不平的紅土接觸所產生的顛頗、這是兩秒之後要脫離左半部髮根的一滴汗水、這是十分鐘前喝下的運動飲料上排牙齒殘留下來的甜味。所有平時藏之不用、有時近乎鏽蝕不全的官能就在這由無數的瞬間串聯而成的流動中重新出鞘了:我的心神化為一把武士刀,在空氣呼嘯而來的淒厲攻勢中或者正面迎擊、或者左右閃躲、或者承接其進攻的軌跡再將其逆轉。儘管與我過招的是一位無形的對手,但我其實清楚真正的敵人來自內心:如果對自己的動作有一絲一毫的遲疑,這瞬息萬變的動態平衡就會瓦解;如果一心只想要突破空氣,巴望著重重困難後的終點,那勢必就會分神而功虧一簣—要突破敵人,只能戰勝自我開始,只能從拋棄敵我的相對關係開始....此時我才明白,原來武道之中所謂「石火之機」便是這樣的道理。」
 
「奔跑,胸膛中那顆血紅的幫蒲燃燒出最熾烈的光芒,光芒透過神經的傳遞,點亮了每一寸氧氣低落的肌肉,將全身上下由這內在的閃耀鍊結成堅不可摧的結晶。極速奔跑的時刻,我這把出鞘的武士刀更是凝結為純粹之刃,劃開時空的流動,製造出一個獨一無二的剎那:此時,那尖銳的刃則解散為無數顆渾圓的粒子,漂浮於四處,每一顆粒子皆與萬物結合,既不起反應、也沒有破壞和重組,只是這樣渾然天成地存在著。那是我嗎?不是我嗎?是與萬物眾神聯繫的結嗎?還是一種鬆散的幻象?我只知道在奔跑時,我的存在得到真正的彰顯....」
 
12.
 
「我很慶幸,我能擁有像真矢和克勞蒂娜這樣的同學作楷模。她們兩個都是天縱之才,在進入聖翔之前也都經歷過不知多少苦練和挫折,然而直到今日她們依然對自己有極高的要求:每個清晨,她們總是最早踏入舞蹈教室的前兩名;每個夜晚,也總是看到她們留到學校警衛前來提醒才肯離開。有時她們努力的程度真的讓我自嘆不如—當我以為,我那些排得滿滿的自主訓練計畫已經夠累人、夠充實、甚至是到了無法負荷的地步時,往往就會在不經意間聽見真矢仍在房間裡朗誦著艱澀又坳口的《哈姆雷特》劇本;或是克勞蒂娜一邊揣摩著《悲慘世界》音樂劇裡芳婷那可憐楚楚的淒厲獨唱—她們是這麼努力,光是努力這件事本身就輻射出耀眼的光芒,更別提當她們的努力終於化作舞台上嘆為觀止的演出時,那真的是宛如寶石般璀璨、卻又令我打從心裡折服的Starlight。如果天才們都要努力到這種地步,那本來就資質普通、又技不如人、甚至連走上舞台少女這條路原本都深受爸媽反對的我,又有甚麼理由不努力呢?」
 
「...相反的,這世界上也少不了自甘墮落的天才,搞不好這樣的人其實比努力的人更多,只是我們很難看見而已。雖然我沒有資格去評斷任何人,但是這樣暴殄天物的人,從我這種平凡人的眼中看來,格外不可原諒。憑甚麼,當我必須把自己逼得四肢痠痛、氣喘吁吁才能爬上峭嶺的半山腰時,你們卻在距離山頂不遠處四處遊蕩;憑甚麼,當我還在峽谷底部的陰暗深處,伸出手,盼望著一日能抓到天頂的星辰時,你們這些已經漫步太空的天行者,卻死氣沉沉地載浮載沉,連移動一寸肌肉的意願都沒有。說我憤世忌俗也好、說我酸葡萄心態也好,可是看見你們佔盡了所有的先機、所有的優等席,還這樣放縱自己虛度光陰,我心底真的不禁燃起怒火。我再怎麼差勁,也至少是個努力生活、努力朝著我微小的夢想前進的人,卻被你們這些人甩在腦後—要我怎麼能夠吞得下這口不甘呢?」
 
「...能夠跟真矢、克勞蒂娜、香子、雙葉、光、華戀、真晝,還有我最親愛的奈奈作同學,真的是三生有幸...我的身旁是一群雖然多多少少都有著缺點,卻能夠勇敢接受自己,認清自己的使命和目標,而從來不停滯不前,既可愛又可敬的人們...這樣的我,如此幸運的我,怎麼能夠辜負他們的陪伴呢?」
 

13.
 
「爸爸媽媽又在群組裡爭論了。這一次是為了要不要讓我花幾十萬日幣去參加 一個海外的留學團而爭論。媽媽顯然覺得這是一次難得的人生經驗,但爸爸一看到那動輒5000、6000美金的價格就直呼吃不消—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為了我的人生而爭吵了...」
 
「...就算我真的想去好了,我怎麼可能敢直說呢?他們賺錢賺得這麼辛苦,從我出生的好幾年以前一直到現在,我很清楚他們一天下來必須吃的藥只有增加而不曾減少。尤其我現在又身在外地,而他們顯然不希望我去打工—我想爸爸的裡由應該是性別問題,而媽媽則是不希望我罔顧學業—雖然他們表面上都再三跟我保證說放心、沒問題、不用擔心家裡沒有錢,可是我怎麼肯出於自己的私慾,就這樣無憂無慮地再把一個巨大的負擔甩在他們的肩上呢?他們也知道吧,知道如果真的要送我出去,送我去那大洋的彼端一窺世界,送我去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一起作場為期半個月的青春之夢,自己肯定只會更辛苦、更疲累,甚至連身體健康的健康品質都不知道能不能維持下去,就算如此...」
 
「我知道我的出身並不如聖翔的其他人那樣顯赫:真矢跟克勞蒂娜自然不在話下,光也來自一個有能力去英國皇家演藝學院就讀的家庭,香子和雙葉也是師出日本舞大師—而我只不過是來自一個最最普通的中產階級,一個勉勉強強能透過獎學金補助付得起聖翔學費的中產階級家庭。
 
「...他們並不是甚麼社會上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也不是甚麼在某個領域做出跨時代貢獻的達人,但光憑他們願意為我奉獻大半輩子,幾乎無怨無悔這一點,就足以稱得上是真正的無私、真正的偉大。我完全沒辦法想像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法律並沒有規範父母必須要愛孩子,傳統的道德束縛也已經不如以往強大,然而他們依然願意為了我,一個本來說專心讀書、未來當個老師或教授,卻突然在求學的半途中大聲疾呼:『我想要當舞台少女!』如此令親友瞠目結舌的傻女兒,做到這種地步。這樣近乎沒有極限的包容,對於身在這個世代的我們而言,簡直像是屬於舊世紀的矛盾神話一般:我們叛逆的時候嗤之以鼻,我們終於想起親情之恩時又不禁為之落淚...」
 
14.
 
「...昨晚我又夢見外婆了。夢裡的她背後有一股白光在身後閃耀著,明亮而不炫目,卻也足以讓她的輪廓模糊。儘管如此,我還是努力去注視她。我隱約記得她看起來似乎跟她去世前的樣子沒什麼不同:一樣是那因為長期化療而寸髮不生的頭頂、一樣是白濁而茫然的眼珠、一樣是消瘦到宛如強風中燭火的身軀、一樣是七十幾年的勞苦不斷堆疊、扭曲而無法伸直的手腳—但是,我從她嘴上那彎純粹的微笑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從來沒有那麼健康、那麼快樂,那麼和痛苦全無關係過。我記得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甚麼話也沒說,而我也靜靜地看著她,同樣保持沉默。我們的身旁似乎坐滿了她的子女:大舅、二舅、媽媽、表哥、表姊。他們似乎竊竊私語著,甚麼又好像甚麼也沒說,但是大家都笑著、幸福地笑著....我想夢裡的我們似乎都忘了外婆已經離開了,所以才能笑得這麼從容,但是我們難道看不出來嗎?難道我們都沒有在她生命即將消逝前的那幾周、那幾天、甚至那幾小時、甚至那幾分鐘那幾秒,努力抑制想要崩潰痛哭的衝動嗎?這種強忍的痛苦是這麼令人難受,即便我們都不能感受到她身體的病痛,每次看向她那從來不曾虛弱至此的身形,一想到所剩無幾的時間在死神的鐘錶上殘忍地倒數,無法避免的結局踏著太迅速的腳步前來,以及最可怕的—究竟那個瞬間會在甚麼時候降臨,而我們是否能陪在她身邊....」
 
「....我知道我沒有,我沒辦法陪在她身邊,看著她安詳離世。我知道消息時已經是隔晚了,那時候我正和奈奈要一起走回宿舍,中途突然收到爸爸傳來的訊息:『外婆過世了,妳週五得回來。我們已經幫妳訂好車票了』—這麼平凡無奇的一句話,甚至沒有任何悲傷的詞語,但是我卻倒在奈奈的懷裡放聲痛哭....奈奈把我扶回房間時,我已經哭到沒有聲音了,可是我還想哭,我想要哭到我昏倒過去為止,我想要哭到我能確保沒有任何一點悲傷殘存在體內為止—但是那怎麼可能?我害怕的是萬一我連哭都做不到該怎麼辦?我知道很多人在親人逝世時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但那並不是不悲傷,而是悲傷過度,是整個靈魂出現了莫大的創口,很有可能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猛然裂開,到時候可就不是眼淚能夠輕易縫補、能夠治癒的—萬一哭不出來,而我整個人也墜入到創口之下,那暗不見底的深淵中該怎麼辦?所以我要哭。但是,跟不斷湧入心頭的,那些回憶和懊悔和遺憾和想像媽媽和其他親人的哀痛相比,乘載在眼淚上流出、蒸發於空氣之中的悲傷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實在太微不足道....」
 
「....我想那一晚整個宿舍的人都睡不好,因為我哭得有夠慘,慘到不只有一個人來敲門關心....先是真晝、然後是雙葉和香子、真矢和克勞蒂娜,不久之後甚至連光和華戀這兩個平常一睡就會睡到天明甚至遲到的人都來了...說起來我真的很對不起聖翔的大家,我給她們添了好多麻煩,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我尤其對不起奈奈。她那一整晚都沒睡,一直盡她所能地安慰我;幫我抽衛生紙,擦眼淚;抱著我,拍拍我的背,輕聲在我耳邊說:『沒關係,沒關係,純那ちゃん,哭出來吧...哭出來沒關係..沒事..沒事..純那ちゃん..沒事的..我會一直陪妳..不用怕...純那ちゃん..沒事...真的沒事...純那ちゃん...純那ちゃん..』.....到後來,連她自己也哭起來了。奈奈本來就是個敏感的人,很容易就隨著周遭的環境改變情緒。我明明就很清楚,但還是無法抑制自己....」
 
「外婆,我好想您。但是我知道您已經永遠歸根於星辰之上,那片無憂無慮的淨土,而我不能夠自私地用凡世的思念阻礙您參透佛法...就算這樣,請您允許我這個孫女最後一次不聽話吧...請您允許我自以為是地相信,您依然在我身旁,依然慈愛地注視著我、關愛著我,依然會保佑我渡過難關...請您允許自私的純那吧..外婆...」
 
「有些悲傷,在有意識地回想起來時,已經沒有如利刃刺入的劇痛感,卻足以深植在每個夜晚可能迸發的夢裡,等待發芽而茁壯為一株陰影厚重的小樹—然而,早晨來臨之時,這株小樹卻隨著意識的光芒一點一滴的明亮而開始急速凋謝,從樹枝到葉片、從莖條到根部。最後,我們徹底甦醒的腦海中只剩下散落一地的碎葉,那不完整的缺口處仍裹著一層濃重的陰影,而陰影又滲透到意識明亮的土壤之下,成為下一次小樹生長的養分...」
 
15.
 
「今天早上一起來,我本來感覺糟透了。一想到下禮拜的發聲學理論和劇本理論導讀要期中考,更別提還有歌劇史的聽解驗收考試,我的胃就忍不住陣陣發痛。而且,也許是昨晚的我活該吧,硬是要熬夜聽完《女僕管家》的詠嘆調全集,聽到最後不但甚麼唱腔特色都沒記住、連一條好旋律聽都想不起來,還腰痠背痛,躺到床上也因為不太舒服所以失眠到4點,但是今天我又好死不死已經排滿了練習計畫.....總之,真的是各種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像連環車禍般撞在一起....這樣的早晨,真是狼狽得令人火大。偏偏奈奈剛好也不在房間,沒有那聲熟悉的『早安,純那ちゃん!』,我更是.....」
 
「...可是當我梳洗完,匆匆忙忙地整理好練習用的背包,準備要出門時,我就突然聽到了鋼琴的聲音,頓時我就停下了腳步,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是奈奈在交誼廳彈那台因為太破舊,下禮拜就要被運走的鋼琴....那段旋律,好像是那童話故事中,在雅緻的花園裡飛翔的小精靈。她長著一對透明的翅膀,它們的色澤,隨著迷你又靈活的主人穿梭在一層又一層紫羅蘭、玫瑰、白百合的花瓣之間,便活潑而流暢地變化萬千,一下混成了可愛的粉紅色、一下染成了高貴的淡紫色、一下又融合成言語無法描述的神秘色彩。有時,那精靈又隱沒在花瓣一朵一朵的陽傘下,頑皮地擾動地面上一朵一朵的影子,只願讓我看見翅膀小巧的末端正微微顫動。正當我以為她要消失之際,她又優雅而從容地飛出,從群花背後靜靜垂掛著翠綠而隨意互相纏繞的枝條,那宛如自成一個幽微宇宙的常春藤的隙縫之間,大方地綻放她那對如今閃耀著綠、紫、紅、白、粉紅、淺紫的繽紛翅膀,並且放情地高歌。她的音色是那麼清澈、透亮而純潔,宛如一隻自在翱翔的雲雀.....」
 
「....等到奈奈轉頭叫我時,我才從那首曲子的幻想鄉中甦醒過來。『純那ちゃん,今天早上沒有跟妳說早安我很抱歉...』這種小事我怎麼會跟她計較呢?『可是我想說妳這幾天看起來好累,今天一大早又要出門,晚上才能回來...我就想,趁妳剛起來的時候彈這首曲子給妳聽,搞不好妳可以放鬆一點,不要那麼緊繃...妳還喜歡嗎?這首曲....』我腦海一片空白,沒有多想、也沒看其他人有沒有走出來,就給了奈奈一個擁抱。『純、純、純那ちゃん!!?』奈奈驚訝地說。我就這樣緊緊抱著她持續了一兩分鐘,我們兩個甚麼話也沒說,只有她那雙溫暖得讓我想起媽媽的臂膀,輕輕地貼著我的背,一股讓我很想哭卻絲毫不覺得悲傷的熱意緩緩流洩出來,流過我的肩膀、我的手臂、我的腰、我的腿、我的腳,最後從容不迫地注入我的心湖...」
 
「晚上我回宿舍時,先悄悄去找克勞蒂娜。她一看到我就馬上用長頸鹿的語氣說:『分かります~分かります~』,又接著說了幾句我猜意思類似於『做得好!』的法語—害我真的想乾脆奪門而出,今晚夜宿街頭算了—給她蹭了幾下之後,我才開口問:『西、西條さん,妳會不會剛好知道今天早上那首曲子叫甚麼名字吧?我現在有點不好意思去問奈奈,剛好妳對古典音樂也很了解,所以..』『Bien sûr!星見さん,妳應該好好稱讚一下奈奈的品味,因為她演奏的可是法國的驕傲,MauriceRavel的《Le tombeau de Couperin》中的Fugue啊!』克勞蒂娜滿臉光榮地向我說—有時候我真的不得不佩服起法國人的愛國心....我道完謝,便在客廳逗留幾分鐘,無法抑制心裡面那連番上演的小劇場。我該怎麼面對奈奈?我做了這麼尷尬的事情,還被那麼多人看到,有甚麼臉......
 
「...終於,我打開房門。奈奈果然還沒睡。她依然像早上那樣轉頭,對我說:『純那ちゃん,歡迎回來。』我...我憋了好久好久,久到奈奈都忍不住說:『純那ちゃん,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久到我簡直又要失聲尖叫、久到我幾乎又要奪門而出了...總算、總算,我總算豁出去對她說....」
 
「我答應自己,總有一天我也要彈那首曲子給奈奈聽,對於那麼無私、那麼體貼的她,這也許是我唯一也是最好的謝禮了吧...奈奈,我下次一定會讓妳哭得開心的,以我的雙手、以我的音符、以我星見純那之名起誓..晚安...奈奈。」
 
16.
 
「我們的純那&奈奈咖啡館(這個名字要從口中說出來還真的是...),最近還真的很熱鬧呢...」
 
「...華戀的生日尤其忙到不可開交,雖然說有大半的時間都花在想辦法和光達到有效率的溝通這件事情上。她很堅持要擔任這次生日派對的總監,儘管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由我們其他人暗中相助:香子跟雙葉負責把風,追蹤華戀(真實的情況是香子大多數的時間都半夢半醒,害雙葉好幾次跟丟華戀);真矢跟克勞蒂娜負責去採買裝飾品(儘管光難得明確而且一氣呵成地說:『一定要買到カニハニワ的貼紙、還有、雕飾喔!華戀,她最喜歡了。』,據我所知她們兩人還是在飾品店互相用法文質疑對方的美學標準整整兩個小時,最後還是店員受不了直接詢問需要甚麼才化解危機);而真晝則徹夜跟光一起討論慶生會的流程(但我總是會在晚上讀書的時候聽見真晝把光拱上床的聲音);至於我跟奈奈呢?我們被賦予作生日蛋糕這個重責大任....」
 
「...攪拌原料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巧克力汁濺出來,弄得奈奈圍裙上的青蛙先生雙眼棕棕黑黑。我急著想去抽廚房紙巾,結果奈奈就直接靠過來,邊微笑著邊握住我的手,跟我說:『純那ちゃん,沒關係啦,我幫妳。來...數到三喔! 1..2..3!』我聽著那攪拌棒和融化的巧克力液體碰觸時發出的,那有如孩童笑聲的『喀喀喀』,再配合奈奈隨意哼唱出來的童謠曲調—如果耳蝸也能嘗到味道的話,那此刻肯定是比巧克力更令牠魂牽夢縈的甜吧...」
 
「....趁奈奈去上廁所,我把切好的香蕉一塊一塊排在烤盤上,等她回來....當她看到烤盤上那隻青蛙先生時,馬上就笑得東倒西歪。『純那ちゃん!青蛙先生的眼睛哪有這麼大顆啊!這樣子我怎麼敢抱著牠睡覺呢?』『沒..沒有啊..我只是想說..啊啊啊不管了啦..趕快繼續作吧!』大概是看我整個臉都羞紅了,奈奈便說:『可是啊,純那ちゃん...』....語畢,我也就跟她一起笑得東倒西歪了...奈奈真的有種能夠化解所有尷尬的超能力啊...」
 
「..慶生會上,哭的總共有三個人:華戀、光,還有奈奈。華戀跟光是自然是因為....但奈奈哭的理由總是那麼單純:看到華戀跟光那麼開心,她也就喜極而泣了。到後來大家反而一起去安慰奈奈...她們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我跟奈奈一回到房間,她又忍不住枕在我的大腿上跟我說了一整晚的話。說她有多幸運、說她多愛聖翔的大家、說她當初為了保護大家而一廂情願地陷入輪迴中的往事有多可怕、說她直到今天還是會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步回正軌的世界會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而我只是靜靜地聽,彷彿我終於明白有的時候話語並不是絕對必要的。我其實一點也不擔心奈奈,因為我知道當早晨來臨時,在我的大腿上安心熟睡的,這個既堅強又脆弱、既成熟又單純的少女,終究會擺脫掉夜晚的種種愁緒,能夠繼續以她閃耀的光芒,勇敢地迎向明日....」
 
17.
 
「健康檢查的報告單發下來的時候,奈奈忍不住哭了。大家紛紛問道:『怎麼了?沒事吧?』,奈奈只能在一把鼻涕和眼淚之間勉強擠出一絲回答:『...我..我討厭..去..看......牙...牙醫...』...」
 
「....回到房間,看奈奈情緒稍微平復之後,我才開口問:『牙醫怎麼了嗎?奈奈妳平常那麼愛刷牙,應該不有蛀牙吧?』奈奈這時又露出那種即將崩潰大哭的表情,害我忍不住先握住她的手搓了幾下,才沒有讓情況進一步惡化。『不是牙醫先生的錯..是我..我真的很討厭去洗牙...我討厭那隻小蜜蜂...牠在牙齒上面鑽來鑽去的...會好痛...純那ちゃん...我真的很怕痛..我不想去...不想去...』奈奈又開始啜泣了。我實在不知道她小時候和牙醫究竟有過多少慘痛的歷史,但是就連其實也不喜歡牙醫的我都知道定期洗牙的重要性了,無論如何,我還是決定要說服她去看牙醫。雖然這肯定會是一場硬仗吧....」
 
「...我聯合真晝一起幫奈奈作了兩個小時的心理建設之後,她的態度才有所軟化。我感覺真晝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不小心流露出那套:『我可是華戀跟小光兩個小調皮的媽耶!』的氣場,但她還是在舉說服小光去補蛀牙一事為例時,忍不住說:『Bananaちゃん!妳想想看,小光那孩子也很怕痛啊,可是我跟她說我一定會陪在她身邊之後,她也就乖乖去看啦!重點是妳要相信有人會陪伴妳度過難關,不管是醫生、護士、還是..比如說是星見さん好了,他們都會好好照顧妳的,妳不用擔心啦!』我知道真晝不是故意提到我的,但是當奈奈緩緩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眼神透露出不知該說是請求、還是想緊抓一絲希望的態度時,我頓時就明白她真正需要的是甚麼了...」
 
「那天晚上我跟奈奈促膝長談:『妳可以直接跟我說啊,奈奈。我不差那幾個小時啊。只要妳身體健康.....』『我不想麻煩妳啊,純那ちゃん...最近不是又要驗收了嗎?妳不是也把時間表都排好了嗎?如果妳為了去陪我結果進度落後,我怎麼好意思..』她說到此處,感覺又要退縮了,這時我突然拉起她的手(真是難堪),輕聲對她說:『奈奈,妳好好聽我說,真的沒關係。妳不用再處處都為別人著想,結果自己都沒顧好。不用擔心我,真的。我的時間表再調整就好,但是妳的身體更重要。驗收的結果要怎麼樣都無所謂,我在乎的是妳啊,奈奈...』『純、純那ちゃん...』奈奈雖然長得人高馬大,但其實還是單純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呢(我恐怕也不是第一次這樣想了...)」
 
「今晚奈奈總算去看牙醫了。明明從宿舍出發只要十分鐘的路程,卻彷彿走了好幾個小時—因為奈奈的每一步都走得猶豫不決,有的時候甚至有點像是我在拉她著往前走,否則她隨時有可能衝回去房間裡繼續啜泣。我想不起來她有多少次望向我,欲言又止,似乎是在以肢體語言對我說:『拜託..我真的不想去..讓我走吧...就算一口爛牙又怎麼樣?』,但她又會在瞬間微微搖頭,撇開這個逃避的想法,而我便會感覺包裹在手上的另一副掌心不再如此緊繃...」
 
「...我特別要求醫生能不能進去陪她。醫生看來有些困惑,他說:『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恩..』我直接告訴他:『拜託您了,我答應過她的。』他沒有回應,而是默默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以為沒人聽到似的暗自囔嚷:『現在的小孩子喔...』我沒有理會他,而是先去找奈奈,再次跟她確保:『奈奈,妳要加油喔!我都在這裡,妳不用怕。痛的話就哭出來沒關係..沒關係..不會怎樣..真的不會怎樣....』『純那ちゃん..謝謝妳...』奈奈這次居然忍住了眼淚,她那對翡翠般的瞳孔,閃耀著堅定的光芒...」
 
「我們跟醫生還有護理師鞠躬鞠了好幾次才離開,但就算這樣我們依然覺得很不好意思—對奈奈而言尤其如此。在那短短的一個小時之內,我有種置身於《醫龍》那種高難度手術房外觀看的錯覺,那種緊張、焦慮、還有害怕的情緒不斷湧上,壓迫著汗腺和淚腺,尤其是當我聽到奈奈那個幾乎要撕裂肝腸的哭喊時,實在恨不得自己手上握著那把反曲弓,能隨時把那可憎的小蜜蜂從奈奈的嘴上射開,不要讓她再受這種苦—但是她撐過來了,光是這一點我就為她感到無比驕傲。『對不起..純那ちゃん,我給妳添了那麼多麻煩..還讓妳這麼丟臉...我真的好沒用...』還沒等她說完,我就下意識地輕輕在她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她吃驚到一聲不吭,而我也滿腦子燒熱。我甚至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那時候的勇氣是從何而來的。我只記得我,非常非常不知羞恥不知分寸也不知意義何在地對她說:『這是送妳的禮物喔,奈奈。』我沒有跟她解釋是為了甚麼而送,我只知道那天晚上當我們兩個終於能上床睡覺時,她不知不覺地爬到了我的床上,用手臂圍住我的腰,黑暗中依然明亮的黃色秀髮毫無保留地嵌入我的紫色。她貼近我的耳邊,聲音是那麼柔軟而細微,像是貼在肌膚上隨著呼吸聲而稍稍擺盪的,那我無法分辨屬於誰的髮絲一樣。『我的純純...純純...有妳真的是太好了...』」
 
「...我想那一晚,我或許真的摘下我的Top Star了...」
 

18.
 
「語り継ぐことや伝えてゆくこと
  時代のうねりを渡って行く舟
  風光る 今日の日の空を
  受け継いで それを明日に手渡して」
 
「...不知道為甚麼,我突然想起了這首歌。我想是因為今天跟大家見了面吧。畢業一年了,總是感覺自己從來沒離開過聖翔:有時候只是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任思緒的鳥兒在天上漫遊,卻發現乘載在牠翅膀上而歸來的,通通都是代表聖翔回憶的一顆顆露水...」
 
「還在學校的時候,我時時都在想像:那些在聖翔之外的學校,會是甚麼樣子呢?凜明館、齊格菲德、芙羅提亞、王立藝術學院...這些燦爛的名字,像是來自另一個銀河系的星光,似乎一直在我耳邊低語:妳的世界不算甚麼...妳得要比其他人更努力...否則怎麼能去見到更寬廣的宇宙呢...就算聖翔的大家都這麼熱愛我們的家園,誰能保證我們不曾在夜半時分獨自思考:我們聖翔,有甚麼不可取代的事物,能夠和其他偉大的學校爭光呢?我們自己又有甚麼本事,能夠在競爭這麼激烈的當代世界裡,為自己博得一席之地呢...」
 
「但是我明白了,當我再次經過那些古樸的建築、生意依舊盎然的花園、堆滿道具的準備間、人滿為患的練舞室、以及那些走廊、欄杆、教室、不為人知的小徑、圖書館、操場...以及當那熟悉八個人再次映入眼簾時,我總算明白是甚麼塑造了今日的我們...」
 
「....深埋在心中的回憶,從來就不曾消失。我們個人的歷史從來不是一個收束而封閉的端點,而是一條條細微到平日繁忙於生活的我們,無法輕易看見的絲線:只有當我們活過了某個階段,不經意地回首時,才赫然發現這些不斷蔓延的絲線,早已編織出了我們生命的經緯。只有在這時候我們才會知道,原來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曾經的喜怒哀樂,如今都刻劃在這張在我們眼中無比美麗的布料上,閃耀著時間的光輝...那並不同於事情發生的當下我們劇烈爆發出來的情緒,而是平淡又從容,透徹而明朗,像是陽光照耀下散發出的瀲灩波光....」
 
「...而當我看到這些晚輩,用我們當年的姿態繼續在聖翔這個校園裡努力著,我也才理解到甚麼叫作「繼承」。我們留給聖翔的種種事物,不管是那些道具、還是那些影像、錄音、或是口耳相傳的故事、毀壞公務的痕跡...最後會留下來的,甚至傳承到遙遠明日的,終歸是一種「精神」。原來人只能在離開之後,才能看清楚自己在時間裡的位置:我們大部分人都並非受人景仰的首席、或是才華洋溢的巨星,但我們能夠扮演起「樞紐」的角色。我們的精神會透過那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進入聖翔的人們,永無休止地傳遞下去...這樣,不也是一種不朽嗎?」
 
「...但我最慶幸的,肯定還是看到聖翔的大家,都踏在生活的正軌上穩穩當當地前行吧....真矢跟克勞蒂娜都去了法國鑽研演技、華戀跟光還有真矢去英國
發展、香子跟雙葉也回京都繼續拜師學藝了...還有奈奈,奈奈還待在聖翔的進修部,繼續在這個家園灌溉著她的Starlight...」
 
「我好高興,看到奈奈的眼神:以前的種種質疑和不安都一掃而空了。現在的她是這麼煥然一新啊!她跟我說她不再作噩夢了,也不再認為自己的世界一定得保持甚麼樣子了...她說都是多虧有聖翔的大家,她才能有今天的自己,這個不再為了堅持守護甚麼事物而活的自己..因為她總算明白了:她想要守護的事物,早就不需要她守護了,那些事物已經能夠自己走出自己的路,不管這條路有多麼困難、有多麼痛苦.....只要想起聖翔、想起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我們的B班、想起對我們不離不棄的老師們—以及想起共度這麼多點點滴滴的我們九人,她就能放下糾纏她那麼多年的種種心魔,神智清明地努力生活...」
 
「...我是一個多麼幸運的人啊..我所追求的星光、那看似遙不可及的Starlight,其實一直都在我心裡....在我的生活裡,在所有我生命中的貴人身上...星見純那..
妳其實從來不只是妳自己啊.....妳要成為這些人生命的繼承者..將他們的故事透過妳的筆保留下來,讓他們的靈魂能夠寄宿在這些文字上,順著歷史的洪流,抵達那遙遠明日的彼岸啊....」
 
「.....這便是我人生的意義,我真正的Starlight吧..」
 
 
#1
 
之所以沒有標示出寫作日期,是尊重純那小姐的意見。她認為將寫作的時空背景模糊化能夠增添詮釋的趣味性。我曾和她討論這樣是否會傷害文本的「真」,她則說相信讀者自己會有能力判斷何為「真」、「假」。敬請讀者見諒。
 
#2
 
關於第2小節吳爾芙日記的翻譯,在純那小姐的日記原稿上是抄有原文的,在此為了節省篇幅而恕不節錄。吳爾芙日記的原文皆出自《A Writer's Diary : Being Extracts from the Diary of Virginia Woolf》這本書。至於在中文翻譯方面,為了保持純那小姐最直接的譯筆,我選擇直接從她詮釋過的日文版本翻譯過來。我深深明白多手翻譯可能對原文造成的損害,但由於本文並非研究吳爾芙日記的專著,在此只希望讀者多多包涵。
 
#3
 
第4小節的故事,後來經由純那小姐延伸、擴寫,成為她轟動性的短篇小說處女作《伊卡洛斯之後》。本書後來更為大場女士改編成舞台劇,亦成為奠定她作為戲劇界耀眼新星的代表作。
 
#4
 
關於第8小節開頭處所引用的傳統愛爾蘭民謠〈Siuil a ruin〉、以及英文本文,我曾詢問過純那小姐是否要翻譯,她給的回覆是:「沒關係,你就保持原樣。雖然這些文字那麼不成熟,但也是我的一部分。而且,讓大家知道『原來星見純那也有這種不會寫還硬要寫的時候阿!』不是也挺有趣的嗎?哈哈哈!』」。因此我選擇不翻譯。若造成讀者任何不便,敬請見諒。
 
#5
關於第13小節的法文,確實是純那小姐的原稿上所記載,並非我所擅加更改。
據她所言,她有寫完日記之後會加以修改、刪減或補增內容的習慣。由於當時寫作日記的她並不會說法語,因此她事後補充原文的可能性較大。
 
#6
 
第18小節的日文歌詞引自日本民謠女歌手元千歲的歌曲〈語り継ぐこと〉(千言萬語)。
 
#7
關於所有其他我未翻譯出來的外語(如日語的親暱稱謂語ちゃん等),乃是礙於中文缺乏與其對應的表達方式,為不損害情緒的傳遞,我才選擇保留原文而不翻譯。再度請讀者多多包涵我的不才。


後記:
 
給所有願意讀到此處的讀者:我向您們致上最高的致意。
 
我猜想你們的反應會是甚麼:震驚、錯愕、難以置信,不管是針對這些文字的稚嫩,或是針對其赤裸的程度。你們不禁要問,這真的是純那小姐親手所寫嗎?會不會是因為受到我這個庸才差勁的編譯,才給你們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的感覺呢?
 
我希望讀者們能理解,這些日記從節選到編排,全都是經由純那小姐所同意的—儘管如我在前言所說,她本人長期抗拒把日記公開的想法,但當她將出版權授權於我時,她那顆可佩的、我遠遠自嘆不如的敬業之心便開始熊熊燃燒。她多次在百忙之中抽空致電給我,關心編譯的進度;當我詢問她某些內容是否要呈現(比如說第三小節)時,她往往也會在猶豫幾天後十分乾脆地答應;倒頭來,身為編譯者的我反而必須和自己的良心掙扎,因為原本信誓旦旦要向讀者介紹純那小姐人生和文學軌跡的我,也開始感受到各位讀者的內心糾結:這樣的文本,究竟會不會對寫作者本身造成難以預料的傷害?透過我的濾鏡所呈現出來的純那小姐,會不會已經失真而無法反映出她人格特質了呢?種種的問題隨著編輯進度將告一段落而達到高峰,最後我不得不帶著稿件前去拜訪純那小姐。
 
那天的拜訪著實讓我上了一課。我跟她相談了兩個小時,其中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不知好歹地,滔滔不絕自己接踵而來的煩惱,而純那小姐只是默默聽著。最後,是她的一席話點醒了我:「十年前,我還是個大一學生的時候,我們系上有堂課叫文學作品導讀,那時候有一整個學期都在讀短篇小說....教授在上『角色』這個主題時特別告訴我們:There are no flat characters in real life. Every human being, more or less, is round. The most important reason of reading literature is to make sure that you remember this throughout your lives.(現實生活裡沒有人是扁平角色。每個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圓形角色。讀文學最重要的理由,就是確保你們一輩子都不要忘記這個道理)我記得他的眼神彷彿在說,就算我們畢業之後甚麼也不記得,至少要記住他這句話。我受這段話啟發很大,因為它很動人,短短的兩三句話中,就包含了文學的所有意義:那就是了解到人性有多少可能、有多麼飽滿、又有多麼複雜.....老實說,如果不是你的計畫,我搞不好就真的把這句話給忘了...哈哈哈...我後來認真想了很久,我希望我的讀者看見怎麼樣的我呢?是我作品裡的主角所投射出的我嗎?還是新聞報導和網路上的我呢?也許,我其實也很希望他們認識到不一樣的我吧!我這幾年來都選擇逃避那時候的自己,說實在,也不是一個成熟的作者應該要有的表現。我把這個工作交給你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了,無論這樣會不會改變讀者或者大眾對我的看法,我都樂意承擔。況且.....還有奈奈陪著我啊!(此時大場小姐把茶放在桌上,在純那小姐的頭髮上親了一吻)
 
於是,我再也沒有任何遲疑,很順利地便把剩餘的工作完成。完工那天,我把稿件親自交給純那小姐,而她也就跟著大場小姐一起閱讀。讀到最後幾段時,大場小姐已經忍不住拭淚了,而純那小姐則是面露見到久違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微笑。我並沒有勇氣去問她的想法,反而是她主動告訴我:「就這樣吧,你做的很好。連我都不能保證自己能做的比你好。」這樣的話,我是多麼榮幸能從她的口中聽到啊!
 
我寫下這麼一大段文字,是為了確保讀者們能夠理解純那小姐的真誠和勇氣。這世界上無法勇於面對過往的作者比比皆是:聖桑如是、辛波絲卡如是、莫內亦如是(在此我並沒有非難這些偉大作者的意思),而我們何其幸運純那小姐並不屬於他們之一。也正因此,我們才能更全面、更透徹地認識她,不只是身為一個小說家的她,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如果讀者們認為我這冠冕堂皇的說詞不值一屑,或是認為我扭曲了純那小姐的形象,那請直接給予最不留情的批評吧!我想我已經達成了純那小姐的願望了,至於後事如何,就交由讀者您們去評判吧!
 
                                                  Nemo.Lin 203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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