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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有無(短篇)

作者:尾巴│2019-11-09 01:28:35│巴幣:0│人氣:230
有無

前言:
這篇的主角是一輪
我超喜歡一輪。
這篇是命蓮寺為中心的文章
我超喜歡命蓮寺。
裡面牽扯到了一些道,佛的東西,可能不是那麼精確。
如果有所失誤,還請相信那是幻想(跪

一:南泉斬貓

    南泉普願禪師有次聽到寺中的弟子在爭吵。原來東西兩院的弟子在爭執他們在寺中養的小貓是屬於東院還是西院的。南泉一聽,便拿起了一把刀子,對眾人說:「你們若是已經得了道,這只貓就活;你們若是尚未得道,這只貓就死。」在場弟子無人敢說自己得道,眾人沉默不語。於是南泉將小貓一刀兩斷,殺死了小貓。
    後來,南泉的弟子趙州回到了寺廟。南泉將這件事告訴了趙州。趙州沉默了一陣之後,將鞋子頂在頭上,便走了出去。
    見到趙州這麼做,南泉長歎了一口氣:「唉!如果趙州當時在場,那只貓就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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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在那幽暗森林盡頭的空地上,月光沒有照下的話,那麼這一切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吧。
現在想想也真可笑,古人們看見這輪天空中的玉盤的時候,便認為月亮發出的光線是這麼柔美,這麼清澈。然而,卻還要過好長一段時間人們才會明白,這月亮的光不是從他自身發出的,而是與之對立的太陽發出的。
    但在人們知道了這一點之後,非但沒有對這個說法進行修正,反而照著以前的說法,繼續對著那輪月亮歌頌至今。這樣的行為除了對於過往的一種緬懷,也包括了對自身所見的一種自信。畢竟,從地球上看,月亮就是在發出光芒嘛!又怎麼與太陽扯上關係了呢?
    即使我們將那些複雜的物理問題暫且表過不提,這件事情仍然可以告訴我們一個道理,那就是當我們太過執著於我們的所見,所聞的時候,那一切的一切就會吞噬我們。
    這些道理恐怕我們都理解吧,但又有多少人可以確實地執行呢?瘋子的腦袋飛快地閃過有關月亮的文章,但此時的文字也不過就是文字罷了。
    滿月照耀的夜晚,月光使人狂亂,也使人無力。這很矛盾,又似乎不衝突。
    而在這片糾結的月光之下,殺人犯低垂著雙手站在空地上,死者躺臥在空地上,瘋子透過月亮般的眼珠子看著一切,看得是那麼清楚。
    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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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華麗屋敷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什麼景色都明亮得過頭,晚春的季節也不例外。昨夜的雨已經停了,晨霧晨露尚未離去,早市與人群已經出來。命蓮寺的隊伍仿佛與這一切無關,從霧氣後的朱門出現,緩慢地沿著人里的幹道行走。前方由白蓮,星以及一輪帶頭,身後的是往生者的家屬,以及覆蓋著往生被的死者。在隊伍的末尾,則是打著哈欠的村紗與鵺。
    一輪不怎麼怪罪村紗與鵺的行為,畢竟事出突然,誰也沒想到這次助念的時長居然會達到一整天。弟子們的精神狀態早就在那陰暗的房間中被佛經與黑暗稀釋了。
    實在是莫可奈何。一輪這麼想著,畢竟這次死去的富商是命蓮寺長年的的香客。不論是在法會的舉行,還是寺廟的修繕,這位富商的名字都在功德榜上的前三位。加上他平時在人里內為人慷慨,這次助念自然要拉長一些。
    但街上的人們似乎在惋惜與悲傷的神情之下,還有著一些顧慮。這些顧慮轉化為對著那塊往生被下的屍體,命蓮寺的僧人們的指指點點及交頭接耳。
    在來這裏的路上,一輪就有過耳聞。死者的屍體被發現在魔法之森的入口,將近人里的一塊空地,肚子被開了一個大洞。據說發現他的是人里的一位瘋子。一開始還沒有人相信瘋子的話,直到富商遲遲未歸,才派出家丁去找。結果就在瘋子所說的地方,發現了富商僵硬的屍體。
    根據家屬說,那天夜晚的時候,富商說要在人里散散步。但有行人親眼看見富商鬼鬼祟祟地走出人里,往魔法之森前進。既不是被妖怪威脅,也不是意外未歸,這麼晚的時間點離開人里而死,這事件恐怕有著不小的文章可以做。
    恐怕這位富商表面上的風光之下,背後也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吧。不過短短一天,人里的街道上就流斥著這樣的耳語。雖然對死者不敬,但也無人制止。
    似乎是那些目光與流言的緣故,不論僧人還是家屬都有意地加快了腳步,走出了人里的街道。再一段山路之後便是命蓮寺了,在前排的一輪已經可以看到遠方屹立的命蓮寺了,十字路口卻站著她不想遇到的三人。
    「好了好了!都停下來吧!」一輪聽著那有些讓人厭煩的嗓音以及薄霧中伸出的白色道袍,立刻將手伸向懷內的金環。一旁的星也準備拿出寶塔。白蓮制止了。
    三人中為首的女子緩緩走向白蓮,甩了一下披風。紫色。一輪皺了一下眉頭,她從來就不喜歡那種招搖的紫色。
    「真是許久不見。」白蓮行了一個禮,豐聰耳神子也禮貌性地微微低頭:
    「您也是。近來如何?」這麼說著,便向白蓮身後的屍體瞄了一眼。
    「如您所見,還請讓貧尼先將死者之事處理完畢。」白蓮再次行禮,這次腰彎得跟下去,語氣也更加重:「待死者之事處理完畢,若還有別的事情的話,貧尼願意奉陪。」
    「哈哈!這話說得可真是豪爽啊!」神子將手中的芴打在另外一只手上,爽朗的笑聲讓一旁的兩位下屬也笑了起來:「那好!就來解決死者之事吧!」這麼說著,便向一旁的屠自古使了一個眼色,後者遞上一封書信。
    「不瞞您說,我這次攔住各位,便是為了這位死者的後事而來的。」這麼說著,便將手上的書信遞給白蓮,一輪與星湊上前看。書信使用著上好的紙張與清香的墨水,寫到希望自己死後可以請神靈廟的道士幫自己祝祭一段。
    「哪有這種事情!」星用力一跺腳,「這已經是我們命蓮寺的法事了,那裏還有你們這些道士插手的餘地!」
    在白蓮身後的家屬畏畏縮縮地趕了過來,帶著歉意在白蓮的耳邊附了幾句,白蓮的表情沒有變化,但神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魔法漂浮的擔架被恭恭敬敬地放在神子的面前。
    白蓮向隊伍的後方走去,一輪與星跟了上去。當白蓮見到滿臉倦容的村紗與鵺的時候,並沒有像是以前一樣斥責,只是輕拍了兩人的肩膀,然後指著道路旁的一棵大樹:
    「我們到那裏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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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無問答是神靈廟的道士們截取了世界各地的一些風俗民情之後開始在幻想鄉推廣的祝祭方式。這個祝祭方式很簡單,家屬不需要做什麼複雜的動作,也不用跟著念什麼拗口的禱文,只需要在道士問家屬問題的時候,講出「有」就可以了。
    往生被上蓋了一層水被,親屬們跪在地上,由嗓門最大的物部布都點燃成捆的香,另一只手搖著搖鈴,開始念誦度人經。誦畢,便進入了問答:
    「公家產萬貫,造福子孫,有無?」
    「有。」
    「公樂善好施,助人無數,有無?」
    「有。」
    「公人丁興旺,子孫滿堂,有無?」
    跪在地上的人們此時有些疑惑了。死者的家裏雖說有不少人,但真正是他兒女的也就兩人,這樣能算得上是子孫滿堂嗎?看見遲疑的人們,布都加重了搖鈴的力度,再問了一次:
    「公人丁興旺,子孫滿堂!有無?」
    聽懂了布都的暗示,跪著的人們立刻答道:「有。」
    布都點了點頭:「公讀書萬卷,高中舉人,有無?」
    「有。」
    「公......」
    鵺翻了翻白眼:「我看啊,那些道士真沒什麼操守!這種事情是可以亂說的嗎?」
    「這就是我們命蓮寺與那些道士不同之處啊。」星死死盯著在眾人面前搖頭晃腦的布都,布都每說一句,星的語氣就堅定一些,還故意說得大聲:「我們有自己的操守,有所為有所不為,所以我們才不會墮落到那種地步!」
    一陣風吹過,將一輪頭頂上的大樹吹響,幾片深綠色的葉子掉下,飛到布都搖曳的身前,將分不清是晨霧還是線香的朦朧一併帶走。一輪看著那張臉龐,居然感到有些陌生。再怎麼說自己也是與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啊,但這時候的布都卻沒有平時的那種狂妄或強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莊嚴。
    說著荒唐的言語,虛偽的祝詞,也能擺出這樣的臉龐嗎?一輪這麼想著,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白蓮。
    白蓮已經進入禪定的坐姿了,仿佛那一切嘈雜的聲響與刺鼻的線香與她無關似的,平穩地打坐著。只有莊嚴這個形容詞可以配得上白蓮吧。但是這就奇怪了,在這裏打坐的白蓮是莊嚴的,而在那裏胡言的布都也是莊嚴的,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大概是自己修行不夠,被布都的神色騙了吧!一輪這麼想著,便開始在大樹下坐起禪來。不過很可惜地,布都的嗓門與搖鈴讓一輪的心不論如何都靜不下來,甚至還有些刺痛。
    布都發出最後一聲長嘯,搖鈴用力地震動,便歸於無聲。滿頭大汗的布都將死者身上的水被拿走:「接下來就給你們了。」布都淡淡地對命蓮寺眾說了一句,三位道士便一起離開。
    白蓮緩緩睜開眼睛,走到隊伍的最前方。身後剛剛參與應答的親屬似乎感到有些尷尬,但對於什麼都沒有說的白蓮,或許什麼也不提起是最好的應對方式了吧?
    隊伍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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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命蓮寺的門口,才發現那裏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留下來顧寺的響子看見白蓮,立刻沖到白蓮的懷中:
    「聖......聖大人......」一輪發現響子的語氣已經哽咽到無法說話了,還來不及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寺裏就沖出來一個男人。他的兩只眼睛瞪得很大,渾身上下都是破爛的衣服。他正是那位發現屍體的瘋子。
    「殺人犯!」
    瘋子大吼著,用力甩動著過長且過破洞無數的袖子,「我看到了!殺人犯!殺死那個有錢人的殺人犯!」
    原本在白蓮身後的幾位親屬立刻沖到瘋子的面前:「什麼!你看到了?是誰?是誰殺了我們家老爺?」
    瘋子牙齒打顫著,右眼用力眨了幾下,口中傳出惡臭的氣味,伸出長滿疣的食指,指向他的眼前:
    「殺人犯!殺人犯!」
    順著指頭伸過去,聖白蓮不偏不倚,讓眾人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身上。
    平靜,不,那是莊嚴。一輪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從白蓮那什麼都沒有的表情裏面,一種肅穆在蔓延。
    白蓮摸了摸響子的頭,繼續帶著隊伍與死者走進命蓮寺。背後傳來瘋子的聲音,就像是剛才的搖鈴聲一般,刺痛著一輪某一塊。
    「殺人犯!殺人犯!
    「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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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瓶中養鵝

    曾經有一名叫陸宣的名士來到南泉面前,問了南泉一個問題:
    「南泉大師啊,假設有一只鵝,從小就被人們養在瓶子中。如今這只鵝長大了,卡在瓶子之中出不來。在不破壞瓶子的前提之下,要如何將這只鵝從瓶子裏面救出來呢?」
    南泉沒有回答陸宣的問題,只是叫了陸宣的名字,陸宣應了一聲,南泉便露出笑容:
    「你看,這樣鵝不就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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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個瘋子的胡言亂語之後,命蓮寺的上空就圍繞著一股神奇的低氣壓。
    星從佛壇上走下來的時間變多了,她時常在佛堂裏面來回踱步,嘴巴永遠是緊閉著。每當一輪問她是不是有心事的時候,她只是勉強笑笑,什麼都不回答。
    平時不羈的村紗突然安靜了下來,喜歡坐在佛堂的地板上,有時候盯著佛像一盯就是一整天,但很少誦經。一輪問過村紗在幹什麼,村紗只是有氣無力地答道:「沒幹嘛啊。」
    響子時不時下山去團練,鳥獸伎樂在人里的演唱會快要到了。鵺跑去與猯藏廝混的時間增加了。他們兩人時常兩三天都沒有來早課,甚至是完全沒有出現。一輪沒有向白蓮反應。
    啊,說到白蓮。
    她在那天解決了死者的事宜之後,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要閉關一段時間,不要打擾。」之後,便走進一間小小的關房。一輪沒有送飯,她知道白蓮不需要這些。
    總之,命蓮寺的一切突然鬆散了起來。不只是白蓮的閉關造成的,減少的香客數也讓眾人有些懶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寺裏的眾人都感覺到了。於是有一天,星將大家召集起來,發表了一場小小的演說:
    「重要的是,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是命蓮寺。就像以前一樣,我們會挺過去的,哪怕是再來一次封印也好,我們會挺過去的。」
    「所以現在該怎麼做啊?」鵺不耐煩地交叉著雙手,星正色說道:
    「我們要像平常那樣子,履行僧人應盡的職責。就好像白蓮還在這裏一樣。我們不能夠什麼都依賴白蓮了。」
    一輪看著星的神情,再看看窗外的天空。那塊在命蓮寺上空的低氣壓,終於變成一片巨大無比的烏雲籠罩著命蓮寺。而那塊烏雲也隨著那晚的雨掉落下來,掉在每個人的表情,讓他們露出一種決心與遲疑並存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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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星演說之後不久,命蓮寺的一切很滑稽地恢復了正軌。或者說,比起白蓮沒有閉關的時候,這裏都要來得像是一間寺廟。弟子們起床的時間比以前來得更早,佛像也擦拭得更加乾淨,甚至戒掉了喝酒吃肉的習慣。這樣的行為就好像是一種奇怪的苦修,希望可以藉由這樣的作法換來白蓮早一些出關。
    這樣的苦修沒有讓白蓮更快出關,有些人倒是坐不住了。鵺在某日的化緣之後就消失不見了,雲山找遍幻想鄉也沒找著。過了一段時間才聽說,那天化緣的時候,鵺在人里碰見了猯藏。一輪想她們兩個應該是離開了幻想鄉吧。
    鵺離開後不久,響子留了一封信,信上只寫了抱歉兩個字。這封信只有一輪看到,她把信件收起來。雖然只是猜測,但一輪猜想與上個星期鳥獸伎樂在人里被取消的演唱會有關。取消的原因不言而喻,響子再也沒與命蓮寺的眾人見過面。
    香客越來越少,幾次下山化緣的經歷也不是很愉快。人們看見命蓮寺眾的時候,都會刻意地避開或拉上窗簾。殺人與吃人的耳語時不時出現在周遭,以前常見的幾位施主也不怎麼上寺了。
    不祥而巨大的陰影沒有隨著雨散去,仍然壓在命蓮寺上方,寺內剩下的人儘量不去提起,還是做著他們該做的事情。早課,打掃,吃飯。真是好玩,明明白蓮還在的時候他們千方百計地想要擺脫的繁重業務,現在卻做得比以前都還要勤勞。眾人都相信,只要能夠等到白蓮從關房走出來的那天,那沉重的陰影就會被白蓮的光輝驅逐。到時候,鵺與響子會回來,人里與寺廟的誤會也會解開,而現在的他們只要緊緊牽住彼此的手,等待那個時候來到就好了。
    但這樣子不是就更加依賴白蓮了嗎?一輪有一天經過白蓮閉關的小屋時突然這麼想到,但她沒說出來。
    小屋的門仍然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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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輪出外採購食物時偶然聽見的傳聞。有幾個男人在無緣塚大賺了一筆。其中一個男的手腕受了傷,開著玩笑問說自己會不會得鼠疫。另一個男的嗤笑了幾聲,「如果你真的得了鼠疫,我們就再打一次那只混賬老鼠。」
    不祥的預感還沒來得及醞釀就成真了。當一輪回到命蓮寺的時候,納茲琳與星坐在走廊上。
納茲琳平時是不會到寺裏的。她更願意待在無緣塚的雜物堆中尋寶。只有在生意不好或者星需要她的時候才會到寺裏。一輪沒有問為什麼納茲琳的左腦勺纏著繃帶,周圍的淤青上面還隱隱露出結塊的血。當天的晚餐是蓮藕,他們坐在圓形的餐桌,平時食量很大的星一口都沒有吃。
那天晚上,星走出山門的時候,正好被一輪撞見。
    「我錯了。一輪,光靠我們是沒辦法支撐起命蓮寺的。這樣下去不行。」星搖了搖頭:「在白蓮回來之前,我們必須守住這裏。就像以前那樣,守住命蓮寺。」
    「星。」一輪試著穩住眼前的比沙門天,但是什麼都還沒說,星就舉起了手:
    「我會去人里解開誤會的,一輪。上次我什麼都沒做,這次該我了。」
    上次?一輪皺著眉頭,想了一段時間才懂得星在說什麼:
    「星,不要再去在意命蓮寺被封印的事情了。你不是說過嗎?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都在一起,是一個家庭,這樣不就夠了嗎?」
    但星還是搖了搖頭。
    「永遠都不會夠的,對不起,一輪。我過去對你們的苦難視而不見,我......對不起。
    「永遠都不會夠的。」
    一輪看著星的眼神,什麼話都沒法說出,只能看著虎妖一搖一晃地走下命蓮寺的階梯,最後消失在遠處的森林,走向燈火通明的人里。
    那天晚上下了雨,一輪有些擔心。因為星將寶塔與長槍放在佛壇上,什麼都沒帶就下了山。一輪想著是不是應該去人里送傘給她,但是害怕自己意氣用事,毀了星與人類解開誤會的機會,因此沒有下山,只是待在佛堂等待著星的回來。
    細雨一直下到第二天的早晨。當雨停下來的時候,命蓮寺的鐘聲響了三下。但當一輪來到撞鐘的地方的時候,卻誰也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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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沒有星的消息。
    雲山開始在幻想鄉內來回巡視,尋找著星的身影。而養好了傷的納茲琳更是勤勞,拿著探測儀跑遍了幻想鄉,她去了這個樂園最骯髒,最險峻的地方。每次拖著夕陽回來的時候,兩根探測儀都低垂在身體的兩側,而她的身上滿是擦傷與淤青,她的衣服都是破洞與撕裂。一輪幫她敷藥,幫她縫衣服。納茲琳本來就與一輪不熟,他們之間很少說話,即使是塗抹到嚴重傷口的時候,納茲琳也一聲都沒有吭。
    就這麼過了將近一個月,就在一輪看著那件滿是補丁與縫線的衣服就將要連同那瘦小的身影一同潰散的時候,下起了一場邪門的大雨,邪門地沒有一點自然。那天下午,納茲琳站在大雨中,眼睛看著天空,好像在與什麼東西爭論似的,不停地對著陰鬱的天空說話。雨時大時小,一輪站在走廊上,想要靠近納茲琳一些,但不知為什麼就是走不過去。
    突然一道閃電,將這個世界塗抹成空白,奪取了一輪的視線。當一輪再次將目光聚焦到納茲琳的身上的時候,納茲琳已經低下了頭。
    雨勢減弱了,好像在安撫雨中的納茲琳似的,但是納茲琳無力地搖了搖身子,走到了屋簷底下。
    一輪把納茲琳的身子擦幹,再將她的藥膏換過一遍。
    「很像呢。」
    「什麼?」一輪有些詫異,一直不說話的納茲琳今天突然向她搭話。
    「很久以前啊。命蓮寺在被人們唾棄的時候,我也每天這樣弄得滿身是傷。那時候我就覺得,跟你們在一起肯定沒好事。」
    「所以妳才住得這麼遠?」
    「是啊。只是主人那個笨蛋,每次都弄丟寶塔,害我不得不掛著命蓮寺的頭銜去找。」納茲琳的語氣突然輕鬆了起來:「你知道嗎,我今天早上去佛壇的時候,發現寶塔不見了。」
    「不見了?」
    「嗯。就像是被什麼人拿走了一樣,我當下的一瞬間真的很著急。我以為那個笨蛋又弄丟了。
    「但我剛剛也差不多瞭解了......」
    雨勢停了下來,黃昏再次露面,輕輕撫上山脊一層紫色。夕陽照出的彩虹穿過幻想鄉,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弧。
    一輪將滿是中藥味的藥膏貼上最後一片,她問納茲琳:
    「我們還是一家人,還是命蓮寺,對吧?」
    納茲琳笑了一下:
    「是啊,我們是命蓮寺。只要白蓮還在,這裏就永遠會是命蓮寺。」
    納茲琳的語氣更加輕鬆了,一輪感到不安,但她無可奈何。
    果然,當天晚上,納茲琳就不見了蹤跡。
    從山下化緣回來的村紗悶頭吃著飯:「真是的......主僕兩人都一樣,要離開什麼都不說......」
    但一輪想,也許他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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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解鈴繫鈴

    解鈴還須系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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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來了嗎?
    搖鈴的聲音與線香的煙霧再次在空氣中彌漫了開來。一輪覺得不怎麼舒服,但還是掙扎著張開了眼睛。
    在那十字路口上,擔架再次被放到了布都身前。線香在空中畫成一個圓,煙圈穿過一輪的身體,一股電流竄過,讓她咬緊了下唇。
    星的屍體是在清晨的時候被雲山找到的,就在山間的峽谷中。屍體完好無損,白蓮將她親自抬到這裏,卻又被那群道士攔下。
    一輪,村紗與白蓮跪在擔架前,度人經被風吹得含糊不清,一輪一個字都沒能聽懂。布都念畢經文,將視線移向命蓮寺的眾人:
    「公家產萬貫,造福子孫,有無?」
    「有。」
    一輪還在考慮自己要不要念的時候,白蓮就出聲了。平靜的應了布都的問題。
    但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白蓮要說「有」?但一輪還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布都就問了下一個問題:
    「公樂善好施,助人無數,有無?」
    「有。」
    這次不光光是白蓮了,一旁的村紗也應了這句話。一輪想了一下,這句是可以應的,畢竟星的確幫助過很多人。
    「公人丁興旺,子孫滿堂,有無?」
    「有。」
    一個想不到的聲音出現了。
    星與納茲琳從一輪的左手邊應了一聲,但這不可能啊!星不是就躺在那個擔架上嗎?星怎麼可能又在這裏,又在那裏呢?
    「公讀書萬卷,高中舉人,有無?」
    「有。」
    這次,響子與鵺也出現了。但為什麼?這麼久沒見面了,卻突然在這裏出現呢?
    搖鈴再次重重地響起,這次,布都走到了一輪的面前,線香的光芒是唯一的光,其他的一切都被黑暗奪走。刺鼻的味道闖入一輪的腦中:
    「公家產萬貫,造福子孫,有無?」
    「公樂善好施,助人無數,有無?」
    「公人丁興旺,子孫滿堂,有無?」
    「公讀書萬卷,高中舉人,有無?」
    快點!快點!鈴聲越來越急,煙霧越來越濃。催促著一輪說出那個字眼,但是一輪真的好困惑,她努力去回想從前的一切,這一切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嗎?星的一生真的有過這樣的行為嗎?如果沒有,那麼白蓮為什麼要這麼回答?命蓮寺的眾人為什麼都要這麼回答?
    「有無?有無?有無?」那線香上橘紅色的光越來越亮,但一輪的心卻是越來越混沌:
    「我......
    「我不知道......」
    最後,一陣狂風隨著磬聲來到,將這個世界吹裂。線香被熄滅,布都像是一張紙一般被風折疊,揉碎。一輪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居然在佛堂睡著了。
    納茲琳離開了已經一個月,季節也從春日來到了稍顯炎熱的初夏。雲山到目前為止都沒能找到兩人,這讓他很自責。
    「老夫以前可是不論什麼人都能在半天之內找到的啊,怎麼這次這麼難?」雲山越是不服氣,外出找人的時間就越多,一輪很少會在寺中看到他。
    話說回來,剛才的夢似乎夢見了星與納茲琳,還是說剛剛看見的東西不只是......
    雲彩下降到寺內,雲山會這麼早回來有些稀奇,加上剛才的夢境,一輪感覺雲山發現了什麼事情的樣子。
    她沖出室內:「雲山!你找到星了嗎?還是納茲琳?」
    雲山有些疑惑地看著一輪,最後搖了搖頭。
    「比起這件事情。」雲山指了指一旁。
    一輪順著雲山的指頭過去,那是白蓮的關房。
    門是開的。
    「一輪?」
    身後傳來平靜的聲音,一輪差點驚叫出來。
    聖白蓮出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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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菜即將備好,一輪特地煮了一大鍋飯,就連平日不常參與這些事情的村紗也罕見地在灶房幫忙。
    「聖回來了!」村紗添著火:「太好了,接下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的。」
    是的,聖一定在這幾天想了很多的事情吧?一輪這麼想著,切菜的手就輕盈了起來。
    只要能夠解開與人類之間的誤會,鵺與響子想必也會回來吧?啊,鵺倒是不一定。星與納茲琳呢?憑藉白蓮的法力,想要找到她們應該不難吧?
    一刀又一刀,滾刀讓白蘿蔔從一根變成一塊塊,丟入熱湯之中。鹽與糖在一旁備用,一輪撐著紅磚灶台,笑了一下。
    最壞的狀況是什麼?大不了聖真的殺了人好了!那又如何呢?人類在晚上離開村落,不被聖殺了,也很有可能被其他妖怪殺了啊!問題還是出在那個死人身上啊!
    還能夠再糟糕到那裏去?命蓮寺被封印嗎?一輪想起以前,那些被封印在地底的日子,有什麼好害怕的?大不了再過個五百,一千年,發生個什麼天崩地裂,到時候再被放出來,命蓮寺還是命蓮寺。
    一想到這裏,手指突然傳來一陣灼熱。一輪趕忙低下頭,剛才那鍋蘿蔔湯早就已經滾了,白色的泡沫從鍋子裏蔓延到灶台,燙傷了大拇指。一輪將手指拿開,看向一旁的村紗。
    「村紗!湯已經滾開了!不要再添柴了!」
    「啊?啊!」村紗趕忙將手上的柴火丟開,「不好意思,我一下太興奮......」
    一輪歎了口氣,吹了吹手上的燙傷。那塊燙傷的地方鼓了起來,紅得有些討厭,腫脹得有些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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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黃色的燈光昏昏懸掛在飯桌之上,晚餐在一種懷舊的氣氛下展開了。白蓮再次登上主位。這個位子很久沒有人坐了,坐墊有些緊繃,像是在抗拒這位主人的到來。
    村紗興奮地向白蓮傾訴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講到興奮處時,還會將口中的白飯噴出。那些嚴重的事情從村紗口中一件又一件講出:響子與鵺的離去,星與納茲琳的消失,人里中的人們對命蓮寺的排斥。但村紗的口中沒有對這些事情的擔憂與畏懼。
    而白蓮只是在吃著飯。
    一輪看不出白蓮是剛剛結束閉關的人——即使是超人聖白蓮,連續幾個月不吃東西也會餓吧?但是白蓮吃著東西的感覺不疾不徐,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餐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從原本一輪預想的歡樂變成詭譎。村紗尚未發覺氣氛的轉換,還在講個不停。白蓮半張的眼睛微微抬起,看到不發一語的一輪,露出了一個苦笑:
    「妳有預感了嗎?」
    「嗯。」不知道為什麼,一輪很平靜。即使一輪不知道白蓮接下來要說什麼,她都感覺到那個籠罩著命蓮寺的巨大陰影仍然在盤旋。
    即使是粗神經的村紗也感到有些不對勁了:「一輪?聖?你們在說什麼?」
    白蓮放下了碗筷,燈光將三人的影子分成三份。
    「村紗,一輪。
    「我要解散命蓮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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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散命蓮寺。
    村紗一時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白蓮已經將碗筷再次拿起了,好像剛才什麼都沒說似的喝了一口一輪的湯:
    「一輪,妳忘了放鹽和糖。」
    一輪感覺自己的全身居然有種恐怖的平靜,自己居然對於白蓮剛才的話一點波瀾都無法產生。她的手堅定地拿起自己的湯碗,喝了一口自己煮的湯,啊,還真的忘了加入調味料。
    「等等!等等!聖,一輪,到底怎麼回事啊?什麼是解散?剛才到底說了什麼?回答我!」
村紗站了起來,雙腳似乎無法在這個飯桌附近站穩,靠到了身後的牆上。
    白蓮將湯碗放下:「就是從今之後,命蓮寺不復存在。我會離開這裏。」
    「我不能接受。」
    一輪也將湯碗放下,蘿蔔的澀味還在她的嘴中。
    「那妳要怎麼做?」白蓮再次苦笑了一下,一輪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無情:
    「我會留在這裏。」
    「這樣啊。」
    一輪對自己的回應感到畏懼無比。一股神聖感從她自身傳出,一輪被這種感覺熏得有些頭疼。
    「那村紗呢?」白蓮轉過頭,只見村紗靠在牆上,過了良久才擠出幾個字:
    「為什麼?
    「為什麼非得解散不可?為什麼命蓮寺的大家不能夠回到以前那樣子?大家好好地,一、一起坐在這裏吃飯?把星與納茲琳找回?找回鵺與響子,再去人里澄清一切,很難嗎?聖!這些事情妳做得到吧?我知道的,妳做得到的,為什麼卻什麼都不做啊!」
    但面對村紗的語言,白蓮的臉上沒有掀起一絲的波瀾,還是維持著那樣的面容,那樣平靜安和的面容讓一輪畏懼了起來。
    「聖!求求你告訴我好嗎?為什麼要解散命蓮寺?」村紗雙腿一軟,跪倒在白蓮面前,抓著白蓮的裙擺,已經從剛才的疑惑與憤怒轉化為哀求了。
    但白蓮好像是沒有感覺到這一切似的,逕自往屋內走去。明明村紗用盡全力抓住的裙擺,好像流水似地從她的指尖流走。
    一輪與村紗怔怔地看著白蓮的離去,村紗轉過頭,眼中稍稍有著血絲:
    「一輪!你知道什麼嗎?你知道為什麼白蓮要解散命蓮寺嗎?求求你了我要知道為什麼啊!命蓮寺已經不像是我以前認識的命蓮寺了,白蓮變得好奇怪,現、現在就連妳也變得怪怪的!如果我們不找出原因的話,我們是回不到以前的那個命蓮寺的!」
    但一輪也不清楚該說什麼,她覺得自己似乎懂了些什麼,不光是從白蓮身上,還有村紗,星......這幾天遇到的一切都好像在向她訴說著什麼道理,但是她就是無法理出什麼頭緒。
正當一輪想要多少從嘴中擠出什麼話語的時候,洪亮的聲音傳遍寺內。
    佛堂的磐被敲響了,磐聲帶來木魚聲,帶來誦經聲,也把剛才萬里無雲的夜空轉化為暴雨的夜晚。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
    白蓮的經文聲傳來,那種神聖的感覺像是電流一樣炸過一輪的全身。世上居然有著這樣莊嚴的聲音!一輪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顫抖著,如癡如醉地聽著這一切。
    直到一陣狂風吹來,將一輪吹醒,她才看到村紗的樣貌。
    村紗的帽子被風吹掉,頭髮被風弄得狂亂。她站在暴雨與暴風的庭院之中,嘴中嗚咽著什麼。
    「村紗!」一輪走到門邊,「快回來!外面的雨——」
    但就在下一個瞬間,遠處天空降下一道狂雷,那個瞬間,世界一片空白,村紗發出了仿佛被雷電擊中的聲音——一種絕望,瘋狂的聲音,將這暴雨天的一切都填得滿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
    白蓮的誦經還是沒有停下來。
    村紗踏著石板與泥濘的地面,開始對著天空中的暴雨與死雷狂吼,但不論她吼叫得多麼大聲,多麼痛苦,總有一種更加大的巨響或者更加小的誦經聲比她突出。
    一輪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受到了不存在的重擊,她靠著門框滑下,目光從門外發狂的村紗轉到室內空曠的飯桌。煮好的湯還在冒著熱氣,蒸騰到上方的燈炮,啊,結果又是那副景象,橘紅的燈泡發出似線香的光芒,而熱氣分不清是晨霧還是煙霧。搖鈴的聲音又響起了,但不知道是來自何方,更不知是否存在,一輪手上的燙傷開始作痛。她蜷縮在地板上,包覆著她的一切是這間命蓮寺,不論怎麼回憶,千百年來都沒有變過的命蓮寺。撞鐘響了起來,村紗的狂吼,暴雷打了下來,深處的房間傳來白蓮誦經的聲音。
    咚!咚!咚!分不清是雷聲,鐘聲,甚至是村紗的吼聲,一切都好似這場暴雨被淹在一起了。一輪拇指上的燙傷像是燒了起來,不存在的火焰將她包覆住。鐘響敲得很急,但每次的間隔都好像是一個世紀,在這個世紀之間,村紗混亂的哭嚎被放大到無限久遠的未來;而白蓮的經文鎮定無比,好似超脫這個世間的一切,將這個世界撚為一瞬。這無比的矛盾讓一輪只希望自己可以昏死過去,或者什麼都不管地大醉一場。
    一直到第一百零八下鐘響,仿佛約定好了一般,雨停了下來,白蓮的經文也念到了最後一句,村紗的吼叫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一輪掙扎著從地板上站起,想要找到村紗,卻誰也看不見。
    磐聲響起,白蓮再次開始誦經。朝陽升起,將彩虹從天空中再次拔出,映照在地上的水坑裏,映在一輪的瞳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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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如露如電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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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以來,雲山的工作又多了一件,就是找到消失的村紗。但一輪已經對於找尋的工作不抱任何希望了。不是雲山本身的問題,而是一輪油然而生的一種預感。雲山不願意就這麼放棄,因為他從來沒有在幻想鄉內找不到的人,何況是自己寺廟內的人呢?
    寺內大多數時間只剩下白蓮與一輪,一整天下來一個參拜客都沒有,連妖怪都不怎麼出現。兩人還是做著僧人該做的事情,但是她們之間一句話都沒說。
    直到第七日的清晨,原本是白蓮要離開的時候,雲山帶來了消息。那個目擊到殺人犯的瘋子被人發現死在了人里的暗巷,他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恐怕是病死的。
    那個瘋子不知道從那裏弄來了一張紙與墨水,上面寫著希望白蓮可以為他助念,並將他埋葬。
    白蓮答應了。
    助念的過程相當迅速,幾個小時之後,白蓮與一輪便從陰暗的小巷子走了出來。夏日的清晨特別清爽,讓原本就陷入冷戰的一輪與白蓮之間的氣氛更加難以碰觸。白蓮將死者放置在往生被之下,行過人里的大街,與一輪忍受著街上人們的那些交頭接耳,其中帶著恐懼與疑惑,但更多的是厭惡。
    白蓮就這樣不解釋了嗎?解散命蓮寺的理由就只是因為這些傢伙的排斥嗎?一輪想過很多白蓮解散命蓮寺的原因,但每次想到白蓮那天的神情,就覺得自己的答案是錯誤的。
    他們走過人里的隊伍不急不緩,就好像那些路人不存在似的,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們在錯亂的空間相交。
    就在這麼詭異的感覺之下,兩人一屍出了人里。林蔭的低語取代了嘈雜的人聲,唯一剩下於這個世界的,除了她們的隊伍之外,就是站在十字路口的布都了。
    布都的一只手拿著線香,另一只手拿著搖鈴與一張紙。她緩緩走向白蓮,將一封信件遞給她:
    「妳身後的瘋子要我為他祝祭。」
    「這樣啊。」
    白蓮沒怎麼看那張紙,便將身後的擔架放在布都面前。行了一個禮,便向一輪指了後方的大樹:
    「我們去那裏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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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有風了。
    線香還是燒得很隱晦,在朝霧之中隱隱發光。一輪與白蓮坐在大樹的陰影之下,看著布都的助念。
    這七天以來,一輪與白蓮沒怎麼說話。即使再怎麼盡力表現出泰然自若,一輪還是做不到像白蓮一樣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如今兩人坐在這棵大樹之下,應該說些什麼吧?
    「真是厲害。」還是白蓮先開口了,「能夠在誦經的時候做這麼多動作還不慌亂。」
    一輪順著白蓮的眼神看去:布都一只手拿著搖鈴,另一只手拿著線香,搖頭晃腦著用線香對空氣畫符,在一定時候還會搖響手上的鈴。
    「聖。」一輪太久沒有與白蓮說話了,感覺有些口乾舌燥,清了清喉嚨才說下去,「聖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嗎?」
    「嗯?」白蓮微笑著問,「什麼意思?」
    「這種祝祭啊。」一輪盯著布都:「聖覺得布都等一下要念的那個有無問答是對的嗎?」
    「對的嗎......」白蓮的眼睛看向布都,過了一會才帶著遲疑說道:「一輪,你還記得南泉斬貓的公案嗎?」
    「啊,是有一個和尚斬了一只貓,然後還有一個和尚頂著草鞋的那個公案對吧?」南泉斬貓是很久以前白蓮講過的公案,村紗曾說這則公案是胡說八道。
    「那你還記得我當時怎麼解釋的嗎?」
    一輪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我記得聖認為南泉做錯了,因為出家人的戒律第一條就是不可殺生,而南泉觸犯了這一條戒律,因此要提醒我們出家人即使是再怎麼德高望重的僧人都有可能會觸犯戒律。」
    白蓮微微點頭,但接著又搖了搖頭:
    「其實我在閉關的時候沒有想別的,就一直在想這則公案。」
    一輪皺了皺眉頭:「閉關的時候?什麼別的都沒想嗎?」
    「都沒有呢。怎麼樣,一輪想聽聽看我的想法嗎?」
    一輪點點頭,白蓮站了起來,靠在樹上坐下,開始解釋這篇公案:
    「當時講解給你們聽的時候,我沒有講的太深,因為那時候你們的修行都不夠,所以我講的很粗淺。那時候的說法其實錯得離譜。
    「趙州的立場很明確,南泉是兩院弟子的老師,理應在兩院弟子面前做出榜樣,但是南泉卻在弟子面前殺生,這就是顛倒,因此趙州將草鞋頂在頭上,指出南泉的錯誤。
    「但是南泉斬貓這個行為卻不應該被解釋為南泉疏於戒律或者南泉生性殘暴。南泉斬貓的行為是一種對兩院弟子的警告,告訴他們對於現實的一種執念不應該在寺中或者人心中存有——尤其是出家人,更是不該擁有。
    「透過殺死兩院弟子喜愛的小貓,南泉不光光是為了解決兩院的紛爭,更是為了用這種有著衝擊性的方法來告誡弟子們不應抱有太多的執念。」
    「即使是要殺死小貓?」一輪皺起眉頭。
    「戒律不過是為了幫助超脫輪回而存在的,所以如果是為了超脫的話,即使是道教那樣的有無問答,甚至是殺死小貓,說不定也不為過吧。」白蓮歎了一口氣:「在寺院中原先就是不允許養貓的,所以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整件事情都顛倒了啊。一輪,原本出家人的任務就不是去養貓,而是斬斷這些雜念,脫離輪回之苦啊。」
    「但這樣太殘忍了!太......太自私了!」一輪突然感到很傷心:「那些僧人苦苦養育了這一只小貓,甚至可以為了這只小貓爭執,他們一定很喜歡這只小貓啊!但是如今......如今,只是為了超脫輪回,南泉就硬生生地將這只小貓殺死,那些回憶......」
    鈴聲又響起了,這次,一輪看著白蓮的身影,旁邊還多了幾個人。那是命蓮寺的眾人!就像那天為了那個富商助念,結果被神靈廟攔下那次:村紗,星,鵺,甚至那天不在的響子與納茲琳都坐在這棵樹下!他們閉著眼睛休息著,仿佛接下來還要回到寺廟裏進行修行。但一輪清楚,他們已經消失了。
    白蓮輕輕地眨眨眼睛,一輪眼前的幻像就消失殆盡。這空曠的草坪上,除了這棵聳立的大樹之外,就是無限孤寂的兩人對看著互相。
    「是啊,很殘忍。但是如果想要脫離苦海的話,這樣子對我們都好。」白蓮盯著遠方的天空:「你們太執著於你們的回憶了......村紗也好,星也好,你也是啊一輪,妳們不斷地想到你們記憶中的命蓮寺,記憶中的我,而這就是執念。而這些執念都糾結在一起的時候,你們永遠也無法到達大徹大悟的境界。
    「我很失敗,一輪。我應該作為你們的引導者,幫助你們走向大徹大悟的境界的,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那只不應該在寺院中出現的貓。
    「既然這樣的話,我只能親手斬殺這只貓了。」
    布都的經文似乎念得比之前來得長了不少,那些文字還在不斷地蔓延。一輪什麼都說不出來,真的好混亂啊,在那裏吟誦的道教,在這裏開釋的佛教,以及倒在地上的瘋子,整個世界就好像一個漩渦一般在這個十字路口交錯,融合了。
    但有一個念頭是清楚的,一輪不希望白蓮離開,不希望命蓮寺就此消失。她掙扎著開口:
    「但是這樣又怎麼能夠算得上是斬斷執念呢?聖,你口口聲聲說著要斬斷執念,但這麼緊迫地想要斬斷執念的行為,難道本身不就是一種執念嗎?
    「我不知道村紗與星是怎麼想的,我的確希望可以達到那種大徹大悟的境界,但是、但是代價是真的要捨棄這一切的話,那也就太痛苦了!
    「如果我們有了執念,有了回憶就會讓我們痛苦的話,那我們就不該再去追逐欲望,追逐回憶了嗎?但不去回憶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無比的事情啊,聖,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白蓮的表情,第一次出現那種無奈與悲傷。她良久的沉默,任由度人經的流淌,最後才緩緩抬起頭,臉上只剩下苦笑:
    「我不知道啊。」
    風將一切吹散,頭上的樹木掉下一枚樹葉。掉在一輪與白蓮之間。白蓮將樹葉拾起,突然笑了一聲:
    「看啊,一輪。我這時才發現這棵樹居然是菩提樹呢。」
    一輪抬起頭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棵巨木。這裏她來過三次,但她從來沒有在意過這棵樹的品種。
    「你說得對,到頭來我還是有執念。很抱歉,一輪。」白蓮也看著這棵大樹:「如果我再多參透一些的話,說不定這一切就不必這樣了。」
    一輪想說些什麼,但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白蓮繼續說了下去:「但我對你有信心,一輪,也許不是現在,但是未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領悟這一切的。你有慧根,是的。終究有一天,我們會將這一切執念放下,終究有一天......」
    風勢加大了。夏日健康的菩提樹掉下了出奇多的葉子,抖落清晨的露水,蒼翠無比的掉落在白蓮剛才在的位子,但當一輪看向那裏,卻什麼都沒有。這是一輪才明白,白蓮已經離開了。
    一輪緩緩站起身子,走到白蓮所在的位子,這時才發現那片草地的與一般的雜草不同,更高,更粗一些。
    「吉祥草......」
    一輪蹲下,輕輕撫過這些不起眼的小草。很久以前,有一位異國的王子在菩提樹之下,吉祥草之上坐了七天七夜,終於得道。
    但所謂的道是一種自私的東西。一輪的手還能感覺到白蓮的餘溫,但是感覺不到所謂的神聖或者得道的感覺。如果白蓮得道的話,或者自己得道的話,是不是一切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這種地步了呢?
    一輪坐了下來,她的耳朵已經聽不到布都的聲音了,甚至是聽不見一切的聲音,一輪陷入了思考。
    虛幻的事物會讓人感到悲傷,而捨棄了這些虛幻的事物仍會讓人因為失去而感到痛苦無比。這種無比的矛盾恐怕就是一切執念的源頭吧。回憶是人必備的物品,傷心的回憶使人回到當下感到悲傷,而開心的回憶使人回不到當下感到悲傷。不論傷心的還是開心的回憶,最後都會混在一起,變成悲傷的回憶存在。這就是回憶的真諦。
    恐怕命蓮寺是再也回不去了吧。一輪這麼想著,那一瞬間,掉落的菩提葉變得緩慢,上面的露水端坐在葉片的邊緣,即將掉落。一輪吃驚地看著葉片上的水珠,接著閉上眼睛,讓那顆水珠映照出一切的起點與終點:
    一開始,山上有間寺,那裏的高僧畏懼死亡,於是開始研究妖怪,收了一個入道使作為徒弟。
    接著,這位高僧來到水上,做出了一艘永不沉沒的船隻,收服肆虐的船幽靈。
    然後高僧與比沙門天討價還價之後,神明送下一只小小的老鼠作為監督者,並將虎妖打扮成神聖的姿態。
    接著是混亂,一場糟糕透頂的封印,歷經地底的無數混沌,迷迷糊糊了不知道多久,他們沖出牢籠,讓鵺與山彥成為弟子。
    一切時間都在快進,佛堂,炊房,藏經閣,庭院,山門,墓地。無數的房間,門一扇一扇拉開,最後將一切的目光都聚焦在陰暗的房間之中。
站在房中的響子盯著自己寫的信件良久,遲疑地放在命蓮寺的餐桌上,最後走下山門,拾起自己的麥克風;
    一旁的鵺牽著佐渡狸貓的手,後者對著空氣撕開一道口子,兩人前往一輪曾經夢見過的那個繁華的街道;
    那條繁華的街道變成了燈火通明的人里,在一間豪華的屋中,星與人類長者的辯論越來越激烈,直到她身後的壯漢將腰刀拔出,一道白光閃過,刀尖反光的蒼白瞬間填滿了世界;
    那道蒼白變成雨中的納茲琳看見的一道閃電,她拿著探測儀,但還是在荒野之中永遠遺失了方向;
    而在方向這個概念的結尾,村紗漫無目的,披頭散髮地走著,走到一個暗巷,最後倒在地上,身體逐漸腐爛,最終脫去了一層皮,成為了倒在地上的瘋子。
    村紗是瘋子嗎?一輪已經不確定了。她看向死者的擔架。那往生被與水被之下,曾經躺過一位篤信一切宗教的富商,也有過一位被一切藐視的瘋子。似乎在夢境之中,星也躺在這下麵過。
    死亡本來就是一切都不分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無序的。不論是再虔誠,再神聖的人,都會死在這坐擔架上。那麼既然如此,這個世界如果是無序的,又怎麼可能會是真實的呢?但就算是虛幻的,這個世界難道就可以輕易遺忘嗎?
    怎麼可能輕易遺忘啊。命蓮寺的大家都不斷回憶著命蓮寺的一切,努力地想要讓命蓮寺活下去。但在最後,都因為回憶而生的執念各奔東西,只剩下一輪自己孤獨地坐在這棵大樹下。這樣的話,執念是什麼?回憶究竟是什麼?自己又是什麼?是混亂?是死亡?還是說真的就是一只小貓,等著被一刀兩斷呢?
    「我不知道......」
    一輪張開眼睛,葉片的水滴落下,水痕在空中好似一道閃電,這時候,這個世界突然一片清楚。
    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每次張開眼睛,再次看見光的時候,一輪總是會覺得這個世界的色彩似乎更加美麗了一些。而這次也不例外。一輪站了起來,蒼翠的樹木,有些陰風的天空,雲快速地移動,布都還在念誦,但這一切似乎已經不這麼重要了。
    「我不知道......」
    一輪喃喃重複著這句話,是啊!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不知道的。她即使剛才看見了這麼多,一輪永遠也無法得知她寺廟中的同伴們最後的下場。就連自身的回憶是否為真,一輪也很難說清楚。
    星去了那裏?納茲琳那天與天空說了什麼?村紗發瘋之後究竟在什麼地方?那些鐘究竟是誰敲響的?有無問答的一切是不是為真?白蓮,白蓮究竟要去什麼地方?她能不能得道?那個富商到底是不是白蓮殺死的?
    唉,恐怕自己一輩子都無法知道這一切了吧。
    「原來如此,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這樣的話,不論有無,一切說不定都不重要了啊。」
    一輪離開了大樹的陰影之下,雨下了起來。布都的線香卻沒有熄滅。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地面開始問道:
    「公家產萬貫,造福子孫,有無?」
    「有。」一輪走向那片空地,輕輕答道。
    「公樂善好施,助人無數,有無?」
    「有。」一輪跪在了泥濘的地面,雨下大了。
    「公人丁興旺,子孫滿堂,有無?」
    「有。」遠方打下一道閃電,一輪的眼睛眨都沒眨。
    「公讀書萬卷,高中舉人,有無?」
    「有!」一輪大聲答道。就在這一瞬間,狂風指引著閃電,擊中了——
    一聲巨響,命蓮寺的佛堂被閃電打中。焦黑的木頭迸發出火花。在暴雨之下,這場火反而越燒越旺,越燒越瘋狂。在寺廟中留守的雲山一看火勢無法控制,趕忙沖到了一輪的身邊:
    「一輪!命蓮寺——」
    就在雲山看見一輪的時候,一輪坐在十字路口的中間,她看著不遠處的大火,那是她熟悉的命蓮寺,就算一百年,一千年都不會改變的命蓮寺。如今,那間寺廟已經著火,一切的建築,佛堂,炊房,藏經閣,庭院,山門,墓地。那些回憶,那些執念,變成了向上躥升的火焰,將一切都包覆起來,然後廢棄。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
    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響起了這句話,一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最後才發現原來出自自己的口中。
    這樣的話,好吧。一輪閉上眼睛,開始念了下去:
    「......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僧......」
    雲山感覺自己是第一次見到一輪似的。他想要再呼喊一次一輪,但他知道,一切恐怕都是徒勞無功的吧。那一瞬間,雲山感到了神聖,他靜靜聽著一輪的念誦。
    布都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屍體也不見蹤跡。他們真的有來過這裏嗎?一輪什麼都感覺不到。自己瘋了嗎?又或者是得道了?這兩者真是矛盾啊,但是一輪已經不再去想一切的答案了。
    火焰吞噬了建築,劈裏啪啦的聲響即使這麼遠,一輪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啊,梁木斷了,接著的支撐木也塌了下來。都結束了。命蓮寺,從今以後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永不複出。
    一切最終成為了焦炭,火焰奇跡似的沒有延燒到一旁的森林,仿佛是完成了它的任務,弱了下來。一輪的誦經也來到尾聲,那是白蓮在那個雨夜之中曾經念過,也是這部經文佛說的最後一句: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焦黑支架再也支撐不住,將磐摔到地上。那磐響了最後一次,便隨著命蓮寺一起碎裂了。大雨將一切火焰沖洗乾淨,一陣焦味傳來,一輪張開眼睛,這個世界第一次這麼明亮。
====================================================================
五:我名白蓮

    很多年之後。
    有兩位帶著斗笠的僧人在路上相遇了。
    兩人互相行了一個禮之後,其中一人問道:「敢問你的名字?」
    另一位答道:「我叫白蓮。」
    問者搖了搖頭:「我才是白蓮。」
    答者輕輕一笑:「那我就叫一輪。」
    兩人發出輕笑,將斗笠拿下。
    在這不知道是什麼季節,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甚至有沒有發生都不知道的故事,恐怕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那就是有些人將不少東西放下了吧。
====================================================================
<全文完>
注釋:
第五段參考自一篇公案《仰山問三聖》
往生被,水被分別是佛教與道教在死者身上會蓋的遮蔽物。
度人經是道教在度人的時候會出現的經文。
文中白蓮與一輪念誦的佛經是金剛經。

哈嘍,我是尾巴。
這篇是之前參加大陸那邊的東方同人文比賽的時候寫的。
參考的東西太多了,比如標題就很明顯是林生祥的《有無》這首歌直接抄襲過來的。
但這篇最關鍵的原料,果然還是我對一輪滿滿的愛。
嗯,一定是這樣的。
反正我超喜歡一輪。
耶。
====================================================================
可能有些地方的考據或者理解不是那麼精確,大致上我是參考了點主儀式的行程與《有無》這首歌來發想問答的。如果有誤的話,還請各路大大指教,多謝啦。
那就拜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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