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而言之,我思考「擬似思考」這件事情是不是另一種「擬似思考」?我是不是僅是在重複弗洛姆做過的思考歷程?
或者,換句話說,覺得自己認同一個觀點、覺得某篇論述很有道理並據以反駁他人、覺得自己理解了某個理論,在這樣的過程中,我是不是只是在進行擬似思考,而沒有真正的用自己的能力進行思考?要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才算是自主思考?
我覺得弗洛姆並沒有給出一個很好的標準,照他的看法,擬似思考也有可能是完全符合邏輯的,因此我們難以用合理性或者前後的邏輯來判斷;要判斷是否為擬似思考,需要探究背後的心理動機,看個體究竟如何思考──是根據自己的知識、經驗、情感而綜合判斷,抑或只是為了調和自己的心理及現實中的落差,所做的合理化說詞。
但這並不是一個很好運用的標準,因為如果我們認同弗洛姆的看法,個體思考的時候常常會無意識地接受外在權威所加的觀點,既然已經「無意識地接受」,那個體要怎麼察覺自己沒有真正地在進行思考?
換言之,就以擬似思考為例,我可以說「在我過往的生命經驗中,我的確有幾次不加思索地接受了外在(例如新聞)給我的觀點,並且感到『我也這麼認為,這個論點應該是正確的』,而且弗洛姆說的言之成理,我們難免會受外在事物的影響,所以,我認同擬似思考,並且我應該要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但難道我不能說,「這只是因為我想要拿到批判理論這門課的學分,搞懂心理分析師們到底說了些什麼,還有製造一種我自己高人一等的錯覺,我才覺得自己認同弗洛姆的理論;其實我根本就沒有仔細地檢視自己的內心,也沒有就過往的一切經驗和知識來對這個概念為判斷。申言之,我只是以為自己認同這個論點,並沒有獨立自主地思考擬似思考這件事情究竟是否正確,並予以認同。」
寫到這裡我才發現,應該要先做一個區分才能釐清我的疑惑所在。「理解」和「認同」應該是不一樣的:理解不會連結到擬似思考這件事,因為理解不會讓人誤以為自己也有相同的論點;但認同就有很大的機率了,因為認同即代表著自己也抱持著相同的論點。
所以精確來說,我的問題應該是「當我覺得認同某個論點,我如何知道我不是在做擬似思考?」
如果這麼早的回到弗洛姆的標準,這篇文章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所以我想先檢視日常思考可能有的情況。
在一件有著具體事實的事件中,有A說、有B說,因為種種理由,我覺得應該要採B說;或者針對某個論點,在理解了這個論點之後,我說「看起來挺有道理,我認同他,現在我也這麼認為了」。這兩種情形應該涵蓋了大部分的問題所在,第一種我想探討的是有具體事件的情況;第二種我想探討的是僅有抽象論點的情況。
譬如,A宣稱B偷了他的ps4,因為他的ps4是昨晚派對上不見的,而B是最後負責收拾場地的人,在那之後他就沒看過ps4了,更何況,大家都知道B想要用ps4玩死亡擱淺,他有著充足的動機;B卻說,他收拾場地的時候根本沒看到A的ps4,他也不是唯一一個負責收拾場地的人,再者,他自己有錢也已經訂了ps4,所以根本不可能是他拿的。
我們有一個旁觀者,C,他可以選擇相信其中一人,或者都不相信,保留他的意見,但真正的重點是他的判斷基準。
C可以說「B的辯護是有道理的,他都已經訂了,根本沒理由偷A的ps4,A說的理由太薄弱了,我支持B。」;或者他可以說「A一向是一個很誠實的人,而B說謊成性,所以應該是A說的有道理。」
在前者的情況,C做的應該近似或根本就是擬似思考了,他的判斷看似有理,但僅是把B說的再說一遍,事實上,如果我們的C根本沒有參加派對也沒有幫忙收拾場地,他真的有辦法判斷誰說的較正確,並將其據以為自己的論點嗎?或者,他知道B確實有訂ps4,但同時他也知道B說過「我覺得A的ps4非常漂亮,很想帶回家詳細研究一下上面的裝飾」,那他據以認同B的理由似乎就更加薄弱了。
在這樣的一個事件中,旁觀者當然可以判斷誰說的較有道理,但到底是否可以有進一步的支持和認同?當爭論涉及事實的時候,要判斷何者正確的方式應該是收集事實,並自己做出推論;當旁觀者接受了其中一方的論點,並在不清楚現實的情況下支持,我覺得,應該可以說旁觀者根本沒有進行思考,而僅是進行了擬似思考。
而後者的情況,C則根本沒有進行思考。A和B爭論的是一個事實問題,C的判斷基礎卻是和現實不相關的其他事由。當然我們可以說,發話者的品行會影響他的可信度,但這並不代表可以單就品行來判斷事實為何。
如果我可以下一個結論的話,我想,在涉及具體事實的情況下,如果不知道事實為何,最好的方法或許是不作評論。而當然,很大的問題是,我知道的事實是否為真,但那不是這篇文章想要探討的。
接著,讓我們來到第二種情形,也就是對單一的、抽象的論點的情形。
比方說「民主是維護自由的最好方法」……雖然我很想舉這個例子,而且我也很在意這個陳述究竟是否為真,但是這太過困難了。所以我們舉比較簡單的就好。比方說「在普遍的情況下,人們有擬似思考的傾向,並且我們要避免之。」。
當然這也牽涉到事實,不過如果完全抽象的話,我發現可能就僅是邏輯和基礎立場的問題了。所以我們還是用擬似思考當例子。就如同前面所說,我可以說「我覺得我的生命經驗中,的確有幾次沒有自己思考出結論,僅是接受外來論點,而且弗洛姆描繪的擬似思考是很糟糕的情形,所以這個陳述正確,且我們應該避免擬似思考。」
我想我遭遇到了幾個問題,第一個是,我就自己的經驗和知識所為的綜合判斷,究竟是否存在;再者是,我究竟是否認同擬似思考是糟糕的東西。
在我詳細的(大約兩分鐘)的思考後……我覺得好像確實是有的。這邊的問題是,在進行這個判斷時有沒有用具體的經驗來檢視,以及是否真的能推論出一樣的結論。換句話說,僅僅以弗洛姆的觀點來檢視我自身的經驗並不足夠,我還必須要從相反的觀點來看,看是否有不成立的可能性,否則很容易落入「為了證明這個論點正確而刻意揀取符合的事實」的狀況。
再者是,我是否真的認為擬似思考是一件糟糕的事?如果順著弗洛姆的思路,並且接受他的預設,亦即人應該要是獨立自主的個體,那我勢必會贊同他。但我也可能有不同的預設,譬如,「儘管我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但我只想要跟他人相同,不會異於他者而被排擠,我不追求所謂的獨立自主,被孤立的世界並非我所意願」,這也是有可能的。
這其實並不好抉擇,但我想我還是選當個獨立的人吧。
最後,我覺得可以回到最初的問題了。我要如何知道自己不是在擬似思考?弗洛姆說的並沒有錯,我需要就自己的知識、經驗和情感為綜合的判斷,只是如此的綜合判斷並不如字面上所見的那麼單純。
不知不覺打了好多。我想,下次還打這種雜文的話,還是開個匿名的專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