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溫醒來時遂發現自己突起的肚腩上方躺著已數天不見人影的里埃。
他搔著頭並未思考太久,放緩動作,分外小心的將對方移動到床側,自己則坐在床緣另一頭,垂首閉目再歇息一會方才起身,步向敞開浴室的洗手台,並將門帶上。
葛溫一手撐在洗手台上,另一隻手持剃鬚刀刮鬍,他聽見來自客廳那頭的動靜,過沒多久寬鬆的門板外便傳來一陣煎蛋的油滋聲,及加熱吐司片後的香氣。
他走入客廳,只見里埃那小子一腳屈起,神態自若的坐在椅子上,目光直視電視螢幕,顯然並未打算多看他一眼;雖然早點確實替他準備好了。
葛溫張口想要說點什麼,最後仍決定作罷。
當他也一併落坐,諦視晨間新聞,即使已過一段時候,現今這件事依然是被追擊的焦點:攸關特定醫療財團不法拘禁變異孩童一事。
里埃的雙眼反映新聞斗大的標題,及不停切換該起事件關係圖連同事件迸發的時間表,整理得簡直要比市警所知的還要詳盡。
室內充斥主播語重心長的質問,摻雜過多個人情緒,以引導他人留心他們以紅線標圈的關鍵性訊息。
不久窗外傳來一記喇叭按鳴聲,葛溫聽聞撐掌起身,期間他們兩人毫無交談。而在葛溫下樓期間,里埃將椅腳翹高,憑靠在窗沿睇視葛溫步出公寓門口,和來迎接他的搭檔說話;稍後當葛溫抬臂遮掩日陽時,里埃早已縮回窗口,不見身影。
林恩見狀也一併探出車窗向外查看:「你在看什麼?」
說巧不巧登時有人自窗口傾倒盆水下來,瞬即潑及他們一身。
葛溫是早已習慣這種事了,他冷靜從上衣口袋抽出手帕要給林恩擦拭,不過馬上便察覺現在就連這塊手帕都被濺濕了。
「抱歉。」
「沒事,我早該想到的。」林恩一手擱在車門外拍擊:「我們快走吧。」
待他們來到警局,現場可謂一團混亂。所有的人都在大聲嚷嚷,對著話筒,對著嫌疑人,對著隔案的彼此;同時由報章雜誌剪貼而成疑似傳單的東西則散落得到處都是。
「這到底是怎樣的垃圾堆?」有其他同仁接連在他們之後踏進門,說出他們倆的心聲。
其中也有被手銬銬在牆邊扶手的嫌犯在相互叫囂,沒人可以遏止他們,彷彿一時之間大夥都瘋了。
更甚的是當葛溫向前跨出一步,竟不慎踩到掉落在地面的紙張,在一名同仁點擊林恩肩膀,而林恩返身的同時,正好看見搭檔因失足而在他的眼前倏地消失的那一刻。
但那名同仁因背對門口是以沒有看見,再加上周遭環境吵雜,他連招呼的時間都直接省下,直接說道:「霍柏叫你倆過去,葛溫人在哪?」
當他們走進辦公間,又是另外一處垃圾堆。緊挨靠牆的收納櫃屜各別敞開,裡頭的資料夾卻並非井然有序的排列,而是一叢叢溢出折損的紙頁。
分散的文件毫不被在乎的和放倒在地的咖啡殘漬攪和在一塊,縱使將視線往上拉抬到軟木牆板,除原先釘滿在那上頭的一片繚亂以外,也同樣盡被紙箱與成疊堆放的雜物所佔滿。
且因霍柏的辦公室並不透風,僅有扇通風口於眼目上方向外掀開,隱隱間傳來股霉味。
「霍柏,奈特說你有事找我們。」
霍柏頷首,指腹比向辦公桌前方的座位,兩名男人依令坐下,不過霍柏的通話時間遠超出他們的預期,等到霍柏連番出聲叫他,葛溫抬眼望向外型為星際艦隊(Starfleet)標誌的時鐘,他已逕自補眠有二十多分鐘了。
「我聽人說你們抓到那名炸彈客了?」
「哎。」葛溫交換下因許久未動而發麻交疊的腳踝。
「幹得好,我們終於挽回一點頹勢。」
通常霍柏在稱讚人時都不會有好事。是以男人們的視線直盯向上司,兩人的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所以,為以防你們的好運跑掉,我們要趁勝追擊,這是新的案件。」霍柏將一份報紙隨意扔置在辦公桌沿,葛溫並未取走,他已留意到上面的頭版內容:「蟑螂人入侵臨時安置所!」
「這牽涉到變異者,難道不該交由巡行隊來處理嗎?」
「嗯哼,這次案件我們要兩方一起合作。」
林恩聞言抬掌摩挲鼻頭。
「霍柏,我們小組同時還在追查醫院那起案子,這件事難道不可以交由別人來辦嗎?」
「我也不想為難你,葛溫,只是你也瞧見外頭是怎麼樣的情況,我早就沒有其他人可以指派了,就連我自己也忙得焦頭爛額。就好像所有人說好了要一起出來搞事,等著別人替他們收拾爛攤子。」
「我看這樣吧,你們將奈特人也帶走,我自己會看著辦。時機歹歹,有進展再彙報給我便行。」
「好好幹。」
林恩因故多留下一會聽霍柏叨唸囉嗦,他反手闔上門,走出辦公間後便看見葛溫一手按壓住後腦杓上方的冰敷袋,眼神呆滯且疲乏,坐在一名被銬住的女嫌疑人身旁。
女嫌疑人滔滔不絕的對他訴說,與此同時葛溫記錄的手也沒停下。
「……這真是太糟糕了不是嗎?」女嫌疑人宛若受盡委屈的說道。
「是,我也這麼認為。所以能不能請妳再描述一次,事發當時……」
他們的偵訊很快便結束,當葛溫將訊問用看板交接給同仁,同仁則以充滿感激的目光,目送葛溫朝向他走來。
途中那名女嫌疑人問葛溫能否給她電話號碼,說不定她會有什麼給忘了。
林恩則交叉雙臂倚靠在門板說道:「那麼妳再致電給我們,我會很樂意再次質詢妳的意見。」
待葛溫走到他跟前,奈特也已準備好隨他們離開。
「真怪,平常一句話被你說來都像情色片的開場白。」
林恩聞言挑眉:「你看有警察出場的情色片?那哪還硬得起來?」
「霍柏又有什麼事了?」坐進車後座時奈特詢問。
葛溫旋即將那份報紙——即使毫無必要,遞交給他。
「最近我們和巡行隊的人合作機會還真多,醫院那件事也是,你們那邊有什麼進展沒有?」
「我很想說有,可惜天從不人願。」林恩轉動著方向盤。
「天底下真是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有,竟然會有人拘押變異孩童。」奈特托著掌根環顧窗外:「你們聽說過巡行隊的傳言了嗎?」
「什麼傳言?」
「馬拉隊上一個叫佩第的,也曾經是被拘禁的受害者之一。」
「第一個逃脫出來的孩子。」
「佯裝成他們的父母加以誘騙。看來葛溫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我直到昨天才聽說。」
「是這樣嗎?」林恩面露質疑的瞄向葛溫。
「……畢竟我們追查這起案件也很久了,還能有什麼新鮮事?」
葛溫進門時晦暗的大廳內螢幕仍然亮著,照映進敞開的房門,新聞正好播映到上午採訪的片段。
其中攸關這次案件的關鍵角色在出場時被媒體所簇擁,閃光燈閃熠個不停,針對被提及的問題,男人駐足在原地身穿軍服站得筆挺,意外做了一段挺長的演說。
「對於自己也曾經身為一名逃脫者,以及過往的記憶,老實說我僅記得片段而已了。如今事件因由更多相關人士出面說明而能有被檢視的一天,我在此對於遭受同樣經歷的同胞表達萬分的哀慟與感謝。
也在此呼籲所有受難者應冷靜判斷當今局勢,協同社區羅捕那些真正將傷痛帶予我們的人。
我們也會依照過去彼此信賴的協力模式,無論巡行隊抑或警衛隊也好,都會共同合作持續偵辦此案,尋求兩方之間最大的共識,以維護社區的穩定發展與和平。」
葛溫徘徊在門口時便瞅見業經轉化如同鳥羽的雙翅覆及里埃赤裸的全身,他趴躺在床一動也不動,卻又在葛溫踏入房門的那一刻驀地轉過頭來凝睇他,使葛溫瞬間屏息。
「吵醒你了?」葛溫率先開口,即便他也想這裡明明是他的家,為何他要這麼卑躬屈膝?實在沒有道理。
然而他也並沒有將這些想法訴諸於口;而里埃則很快便又別開頭去,背對向他。
對於現況葛溫也僅只能無聲的嘆息,但當他梳洗完猶豫著要否回房時,卻見里埃已然側躺在床鋪鄰牆的另一頭。
葛溫躡手躡腳地上床,在他平躺一陣後,或許里埃以為他業已入睡,他向來很好入睡;頃刻即翻身挨向他的身旁。
葛溫微微睜開眼,他不敢輕舉妄動,就怕破壞入夜後的安寧。
對於他來說,首當其衝要維護的穩定發展與和平,唯有他和里埃之間的關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