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淑博學多聞，誨人不倦，舉薦名士於朝，有「神君」之美譽。
荀淑過世後，縣令為表紀念，將他的八名兒子比作高陽氏之八愷，號稱「荀氏八龍」，故里名也改作「高陽里」，賦予荀淑如高陽氏的地位。
荀氏八龍－－荀儉、荀緄、荀靖、荀燾、荀汪、荀爽、荀肅、荀旉，其中荀靖與荀爽獲得當世評論者許劭「慈明外朗，叔慈內潤」，才德有如美玉的高評價，延續荀家的盛名。
然而，在鄉里之間，竟然傳播著荀淑後人貪慕榮華，不惜與宦官結親之醜聞。
「沒想到那個孩子那麼小，就懂得巴結權貴，未來怎麼辦啊？」
「娶個年紀這麼大的阿姨也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真替荀緄大人憂心，以後千萬不能把事情交給他！」
名人的醜聞特別容易引起鄉民的注意，議論紛紛比強風傳遞更快，很快就人盡皆知。
兩名壯年文士走在路上，為此停下了腳步。
「最近隨你一行，你家的八龍之名，似乎朝向虛有其表的路上去了。」
何顒覷向身旁的荀爽，語句雖是嘲弄，但更多的是惋惜。
「如果你說的是仲豫，我無法反駁。」
明明醜聞說的是荀緄之子，荀爽卻說到了荀儉之子。
荀悅，字仲豫，父親早卒，家貧難以自給，為了學習知識，到父親的故友處借書強記。荀爽偶然得知此事，特地拜訪荀悅，並欲贈予書籍，卻只得到荀悅表面的恭敬，最後帶著書籍黯然而歸。
荀爽來來回回十餘次，體認荀悅不願接受他－－還有其他荀家人的施捨，對於「荀氏八龍」的美名，重新有了體悟。
「我說現在也一樣。」
何顒不多解釋，逕自朝荀緄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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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真弱，連顆球都接不到。」
「呼呼……別拋那麼遠啊……」
「還不趕快撿回來！」
幾日陰霾後，陽光再度露面，少年們把握難得的光陰，三兩人聚在一起踢著球，喧鬧聲傳遍了整座庭院。
不遠的房間內，未滿志學之年的荀彧不願錯過難得的陽光，早已開始一日的閱讀。
比起啾啾的鳥聲，唧唧的蟬聲，少年們的喧鬧聲更讓人難受。
「（父親大人不在，就吵起來了。）」
荀彧瞄向窗外，起了煩躁之情。
潁川荀家重視禮儀，舉手投足都有要求，每位比荀彧年長的少年們卻像吃了忘卻果，忘卻了紀律，恣意享受難得的自由。
自由值得謳歌，但失去節制的自由，就是造成旁人的困擾。
「（罷了。）」
荀彧隨意拿起一卷書，脫離被喧鬧聲佔領的房間。
今日終於放晴，但經過數日綿綿細雨的洗禮，石階仍然微濕，青苔迅速侵襲而去，為石頭染上青翠的綠。
能遠離喧嘩聲就是好位置，荀彧不惜坐在微溼的石頭上。
「你們把花踩死了，去那邊玩！」
護花的女眷一看到少年們鞋上的泥土與花瓣，臉色慘白的瞬間竟能發出比巨熊還要恐怖的怒吼，嚇得少年們只好轉移陣地。
少年們晃啊晃，來到庭院的另一邊。
滿園的蕙蘭，在青綠如劍的葉片中，藏著黃綠色的堅毅花兒，散發著淡雅的香氣。
「我說、我說啊，那邊不就住著四弟未來的妻子啊？」
「我上次看到她了，看起來還蠻漂亮的……」
「閹宦之後，誰要娶啊，也只有四弟會娶！」
少年們儘管話語中有滿滿的不屑，眼光仍直率地看了過去。
「……沒辦法嘛，賤妾之子只能靠巴結權貴了。」
「哈哈哈，可是她有權勢的爹爹早就掛了，哪有甚麼權勢？」
「這就是機關算盡，難怪四弟都不敢出來見人，羞羞臉啊。」
少年們硬是轉了頭，將一切的問題轉移到不在場的四弟身上。
「……」
彼此僅隔一座牆，荀彧聽得一清二楚。
荀家內部重視分際，妻與妾的關係壁壘分明，妾與妾之間也有區別，荀彧的母親不算寒門，但相較後就是比較低。
何況，早逝的她也無法扭轉困境。
荀彧強硬闔起書，右手握得死緊，但他必須按捺奪聲而出或出拳揍人的衝動，只能站起身，大步離開。
「四兄，一起玩。」
滿臉笑容的荀諶顯然聽到了喧鬧聲，顧不得父親出門前的囑託，興奮地拿著小球衝出門。
荀諶年紀輕，保有孩童天真的笑容，並不知道聽到那些話語的荀彧，內心正如黑火悶燒難受。
「……我還有事。」
荀彧知道不久後，那些兄長就會到達這裡。
為了保持理智，荀彧必須離開。
「……四兄？」
荀諶拍著小球，不明白為何到哪裡都沒有人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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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漫步到大門邊，看到僕役正熱情招呼兩名長者。
「（六叔？）」
荀彧一眼就看出高大的長者是荀爽，即使兩人可能只在節日相會過，他仍因荀爽的美名而印象深刻。
「這不是彧兒嗎？怎麼會來接六叔呢？」
荀爽輕笑了一聲，以為荀彧掌握了行蹤。
「彧向六叔、叔叔請安。」
荀彧向長者鞠躬，展現荀家的好禮儀。
「你是在讀書嗎？怎麼讀到門口了？心不在焉喔。」
荀爽指著荀彧手上的書，稍微糗了他。
「六叔……說得不錯。」
被荀爽指出問題是難堪，但荀彧確實讀不下書。
「不要那麼緊張，六叔鬧著你的。」
荀爽從荀彧的眼神中讀出拘謹與慚愧，連忙解釋。
「令尊在家嗎？」
一旁的何顒打斷珍貴的親情交流，詢問荀緄的下落。
「家父約定傍晚返家，彧可請示家中長輩，為您們洗塵。」
荀彧不知何顒身分，但從其姿態與神情，推知為一號人物，用字遣詞不敢大意。
「傍晚……之前明明跟二兄說過要早點的。伯求，可能要等了。」
荀爽無奈與何顒打了商量，沒想到被荀緄放鴿子了。
「無妨。」
何顒端視著荀彧，荀彧的海洋雙眸自然而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荀彧早已習慣被人凝視，因為他的海洋雙眸，證明承襲了荀淑的血統。
在重視身分地位的時代，擁有顯赫的祖先，就是最好的宣示。
「彧兒，他是何伯求，你叫他何叔叔就好了。」
荀爽當起中間人，讓兩人互相認識。
「何叔叔。」
荀彧照實唸了一次，何顒只是點頭示意。
「等你爹回來，就要考試了，還不趕快回房？」
荀爽有感荀彧態度悠閒到近乎呆愣，催促荀彧回房，準備晚些恐怖的考試。
「（……什麼意思？）」
荀彧一頭霧水，因為他不曾聽過這件事。
「……」
何顒瞇著眼睛，對於荀爽天外飛來一筆也有意見。
「請容彧為您們準備盥洗。」
荀彧請一旁的僕役過來，協助兩人梳洗，以待黃昏。
荀緄的妻妾聞訊趕緊前來，熱絡接待著兩人。
情況一切順利，荀彧默默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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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緄重視教育，一向少不了考試，但他與荀爽是看似交流熱絡，實則疏離的兄弟，而且為何要在陌生人面前考試呢？
長期鎖居於房內的荀彧不瞭解，只是拿起書，如荀爽所言，準備隨之而來的考試。
考試的內容從來沒人知道，也沒有範圍，準備起來理當讓人茫然，但荀彧的態度尚稱平靜。
或許，比起閒言閒語，無窮無盡的知識更讓人喜悅。
「荀彧公子，老爺回來了，請您到大廳一趟。」
僕役推房，看到荀彧仍在讀書，出聲打破了寧靜。
「我知道了。」
天色漸昏，即使眷戀陽光的美麗，荀彧仍得闔上書。
荀彧重新綁起自己的秀髮，整理儀容，確定不會失禮，才踏出了房間。
在眾兄弟的姿容中，荀彧一直是最出色的。
俊秀卻不顯女性化，也沒有帶著侵略的觀感，溫和有如美玉的溫潤，一雙海洋眸子更是增添了美玉的活性。荀彧的容貌見過就很難忘懷。
荀彧抵達大廳時，兄長們難掩緊張，似乎都知道等會就要考試。
荀諶也到了，但他年紀輕，不用參與這次的考試，一臉疑惑望著兄長們。
荀彧難免緊張，但他平日準備充分，從容面對荀緄與兩名尊者。
「何伯求是有名的名士，我請他品評你們，你們可不要丟了荀家的臉。」
荀緄態度嚴肅，這次的品評不僅攸關子弟的未來，同時牽涉他的面子，自得嚴陣以待。
「放輕鬆，伯求不會吃了你們。」
荀爽與何顒交好，荀緄透過他籌畫這場品評，他見子弟個個心神不安，出言緩和氣氛。
考試前的鼓舞能發揮多少功用？子弟們聽到這番話，也安不了多少心。
何顒神色凝重，環視一圈應試的四名子弟。
年長者將近弱冠之年，年幼者未滿志學之齡，如何出題，也是一門學問。
「黨錮之禍雖平，世道仍不安寧，諸位身為士人，未來將以何自許？」
何顒試問志向，比起測試學問淵博更能看出子弟的氣節，也不至給人太大的壓力。
「長兄先。」
荀緄指定長子先答，作為表率。
「孔子曾言，『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今天下紛亂，若我為相，必以此目標作為志向。」
長兄態度慷慨激昂，壯志高昂，但從他眼神透露出的驚惶，看得出心虛。
「二子呢？」
荀緄看何顒沒有特別的反應，要次子回應。
「我……我其實只想到內府當官，安安分分過一生……」
次子顯然準備不足，因為他不曾想過自己的未來要走向何方。
「……你呢？」
荀緄的眼神隱藏著熊熊火焰，但他不好發作，詢問三子的想法。
「『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若可為官改變世間，我願意嘗試；不然，我也想效法爺爺，教育族中子弟，等待盛世的來臨。」
三子神態尚稱沉穩，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
何顒飲了茶，直到現在，仍不作反應。
荀爽依然微笑，一切交由何顒判斷。
「……你的想法如何？」
荀緄無法從何顒與荀爽的態度看出端倪，繼續問了下去。
「天下紛亂，必須有所改變。彧願朝聖臣之道，輔佐王者走向聖明之路。」
荀彧態度堅定，雙眸炯炯有神，發出了比在場兄長更為雄大的野心。
「你是自比伊尹、太公嗎？未免狂妄了。」
荀彧引用的典故是《荀子》，荀家人自是讀過，但沒人敢像荀彧以聖臣自居。
「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聖臣者也」，這是聖人的境界，誰敢自比之？
何顒博學多聞，當然聽得出荀彧的意思，不禁發出興味的笑容。
「彧是欲從兩位尊者之道，甚至希望超越他們。」
荀彧不因何顒的提問而退縮，更發出挑戰宣言，強烈宣示他的志向。
「喂……他是瘋了嗎？」
「這根本是說大話。」
兄長間議論紛紛，誰都沒想到一向寡言的荀彧，竟會出此狂言。
「安靜。」
荀緄同樣不安，但他得維持場面的秩序。
「國政昏暗，已非一日，你欲為聖臣也難，何不效法你三兄，以待後人？」
何顒誇獎三子的說法，因為這不失偉大之志。
「消極等待無法扭轉命運，唯有輔佐王者成為聖明之君，才能真正改變混亂的世局。」
荀彧不為所動，因為他一味忍讓，鄉里間的惡評也不會改變，大有放手一搏的勇氣。
「真是年輕人，對吧？」
荀爽攤了手，從態度中看不出是誇獎還是挖苦。
「你有王佐之志，期許你未來有王佐之才，這條路很艱辛。」
何顒撫了鬍子，對荀彧持正面的回覆。
「……謝謝何叔叔。」
荀彧得到了讚賞後，猛然一想發現自己說了大話。
「何先生，彧兒年紀輕，心思不成熟，不必這麼……」
荀緄沒想到何顒竟會誇獎荀彧，顯得尷尬。
「我何顒豈是隨便給評價的？」
何顒認為荀緄的發言很失禮，對此瞟了一眼。
「四弟根本就是說大話，為什麼！」
長兄憤恨出聲，即將入仕的他本欲透過何顒的美名平步青雲，竟不如荀彧，怎樣都難以接受。
「……」
次子與三子也有同感，但他們不敢違逆何顒，只是沉默以對。
「荀仲慈，你有優秀的子嗣，可要好好培養，莫讓他走偏了。」
孩子間的吵鬧終要由父母處理，因為由外人何顒說明，會是非常殘酷的指責。
「……謝謝先生。」
荀緄不曾正眼看過荀彧，仍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況，但他相信何顒的判斷，重新省視此事。
「王佐才也」，即輔佐王的才能，何顒以此嘉許荀彧，象徵在未來的鄉舉里選中，荀彧得以脫穎而出。這是眾人夢寐以求的稱號。
荀彧看著何顒與荀爽的交流，但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只知道是談嚴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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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何顒謝卻荀緄的招待，與荀爽一同離開荀家。
清晨的稀稀落落的人潮，兩人樂得耳邊清淨，最適合優閒的漫步。
「你表現也太明顯了。」
何顒嘆了一口氣，說起在荀緄府內不能說的事情。
「有這種志向，很值得肯定啊。」
荀爽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認為有何不妥。
「他的眼神與氣質，確實很吸引人……但不需要你暗示，我也會說。」
何顒肯定荀彧有股特殊的魅力，讓人相信有成就大業的實力，並產生強烈的期待感。
「你就當我庸人自擾吧。」
荀爽瀏覽街上的民眾，依然我一言，你一語，傳遞著各式訊息。
荀彧的評價不會一夕改變，但有何顒的美言，他的未來不會只有惡名相伴，而有新的發展機會。
「如果之後他沒成為王佐之才，就算你的了。」
何顒稱譽荀彧有「王佐之志」，但經過士族的包裝，肯定會變成「王佐之才」，他笑著要荀爽負擔看走眼的風險。
「那我要好好看著他了。」
荀爽露出慈祥的笑容，認為他有這個責任。
「這次可不要再像荀仲豫了。」
何顒苦笑，將荀爽最在意的事情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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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兒，這是你六叔要給你的。」
荀彧一早向荀緄請安時，荀緄將一個布包交給他。
「是。」
荀彧恭敬接下布包，謹慎打開之，幾本書籍與一疋華美的紫藤花色的絹布盡在眼前。
「這些書需要送嗎？這疋絹布拿來做衣服也太小了。」
荀緄看著書籍，都是府內已有的藏書，絹布也不合乎荀彧的身材，不解荀爽的用意。
「（……這是髮帶嗎？）」
荀彧撫摸絹布的質感，第一想法是取代原有褪色的髮帶。
「（謝謝你，六叔。）」
成為王佐之才，除了有相應的學識，還要有相襯的容貌，才能輔佐尊貴的王者。
荀彧眼底的海洋閃爍著光輝，堅定走向自己選擇的道路。
創作內容
《孤蒲》第五集番外篇－－王佐才也（荀彧）
大姜君專區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