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有許久不曾作夢了。
「只有軟弱的人才會作夢。」
他這般告訴自己,任那人的身影在記憶中磨蝕。
過去的事情並不重要,一切都是為了更崇高的理想。
只要咬緊牙關,就能夠無視胸中的黑洞了吧?
只要閉上眼睛,就不會再看見那心碎的眼神……
*****
「埃伯爾上校,士兵的準備已經完成,隨時能夠出兵。」
「知道了,出發吧。」身著軍裝的黑髮男子沉聲道。隨後起身走向傳送點,步履一如往常地堅定從容。
終結戰爭的方法只有戰爭。
所有事情都會有犧牲,期望連手段也要正當美好,那只是荒謬的理想罷了。
這些話他從前就對那個人說過了。
即便是已然身經百戰的現在,他的信念也不曾動搖。
即便這場悲劇到了終結,也喚不回曾經珍視的那人……
*****
他總在狂亂的噩夢中驚醒。
紅與黑交織出的一片混亂,
撕裂靈魂般的痛楚襲上神經。
……到此為止了,嗎?
意識遠去的那一刻,他清楚地記得,
那一日那人鄭重許下的承諾:
「我會守護你。即便賭上我所有的一切。」
*****
他在睡夢中驀然驚起,彷彿呼吸困難似地大口喘氣,睜大的雙眼還殘留著夢中的恐懼。
「喂喂,亞克,還好嗎?」火堆旁的巴克巴克探頭問道。
「亞克自從來了這一帶,電波就不太穩定呢。」威伊用擔心的眼神看著亞克,彭彭則端了一杯水遞到他面前。
「……我沒事,只是作了個噩夢。謝謝。」道謝後接過水杯,亞克露出笑容,恢復了平時的溫和模樣。
此刻是黎明前的清晨,儘管克拉班星球上的天空總是瀰漫著一片橘黃,讓人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曉風吹起遍地黃沙,嗚嗚的風聲在曠野中聽來分外淒清。
只要能在這片沙漠中找到水晶動力源,就能帶著這群克拉班離開這個荒蕪的星球。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亞克逐漸喜歡上這些天真卻又可愛的同伴。他們都是他的朋友。
朋友……下意識舉起左手一看,漆黑的皮膚、發紅的烙印與尖銳利爪,半隻手臂都已化為怪物般的模樣。那是被深淵的力量侵蝕後所留下的痕跡。
亥雷普的軍人、打著和平名義的侵略戰爭、最要好的朋友……從前熟悉且信任的一切,都在發現軍隊計畫的那一晚被摧毀了。
我們不是為了榮耀雷普族而奮戰的勇士,而是屠戮弱小種族的劊子手……為何上層能夠輕易地以「必要犧牲」帶過這一切呢?沒有盡頭的戰爭背後,究竟是為了什麼?
即便彼此想法有了分歧,卻還是在最後關頭信守承諾,強制中斷了懲罰儀式,讓我免於被深淵的幽靈之力侵蝕殆盡的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這些問題的答案,恐怕只能等到脫離這片沙漠後才能去尋找了。
坐在火堆旁沉思的亞克抱膝想著。
*****
接獲屬下通報西邊戰場有騷亂時,埃伯爾並未多想。
雖然野蠻族在雷普族幽靈軍隊的攻勢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還是會有些不死心的傢伙企圖以螳臂擋車。
擋路的螻蟻,踩死就是了。不值得費心。
直到他遠遠看見立於戰場中心,依舊是一頭酒紅色短髮、穿著舊式亥雷普制服的那個身影──
亞克。
*****
──「埃伯爾,穿上這身制服,真的有軍人而非只是軍校生的感覺了呢。」亞克向他笑言,澄灰色的雙眸中猶帶稚氣。
「是啊,可惜亞克穿上去看起來還是一樣遜。」埃伯爾涼涼地吐槽。
「喂,再怎麼說我也是有通過畢業測試的好不好。」作勢搥打埃伯爾的肩,亞克眼中的笑意卻絲毫未減。
那時他們剛從軍校畢業,某方面來說還是個孩子,然而由於西部戰線士兵短缺,很快便給派到精銳基地入伍。
軍校裡不斷教育他們要為了亥雷普的榮耀與和平而戰,兩人也積極磨練戰技,期待能上戰場獨當一面的那一天到來。
儘管當時埃伯爾是學校裡名列前茅的優等生,而亞克卻是萬年的吊車尾,兩人卻意外地合得來。從軍校裡相互扶持到了軍隊中,隨著一場場戰役過去,兩人的軍階也升到少尉。
然而亞克臉上的笑容卻逐漸黯淡。
「埃伯爾,我做不到……這不是戰爭,而是屠殺啊!」在一次次稱不上對戰、幾乎只是單方面殺戮的戰爭過後,亞克終於忍不住崩潰。
面對亞克帶著顫抖的控訴,埃伯爾雙手抓著他的肩,直視的綠色眼眸殘酷得令他心寒:
「別傻了!這些不都是已經有覺悟的事情嗎?只要能切斷這個悲劇的連結,即便弄髒這雙手也無所謂。」
亞克的眼神依舊渙散,恍惚間突然覺得眼前的多年好友,竟是如此陌生。
儘管如此,他還是試圖以軟弱的聲音反駁:
「不是這樣的,通往和平的路,不該是靠鮮血鋪成的啊!」
這一切都是錯的。不應該繼續下去……
「亞克,放棄你那些天真的想法。撐下去……這是我們背負的使命。」
最後埃伯爾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亞克的肩,轉身離去。
*****
──從那時開始出現分歧的我們,終於到了對峙戰場的時候嗎?
凝起一記閃電球朝對方轟去,阻止了對方對己方士兵的掃蕩,也讓埃伯爾看清楚他如今的模樣──
曾經清澈如水的右眼亮起戰意的橘芒,半邊臉頰和手臂也烙上深淵的紋路,然而改變最大的是他的左手。那不再是從前與埃伯爾擊掌立誓的白淨手掌,而是宛如怪物般的深色利爪,醜惡得令人畏懼。
「亞克。」埃伯爾平靜地吐出對方名字。
即便不再做夢,過去的記憶卻不曾消逝。
我們誓死效忠,是為了要守護重要的人。
這傢伙還是一樣天真、還想玩保護弱者的正義遊戲嗎?
那就讓我來讓他看清現實吧。
記憶中的那個男子就在眼前。
我最好的朋友,卻也是陷害我的兇手……
「埃伯爾。」
喊出噩夢中無法忘懷的這個名字時,仍能感受灼燒般的痛楚。
不堪回首的記憶湧上,如黑色浪潮般襲捲而來,將亞克打入回憶的深淵。
*****
那一晚,因為擅離軍營而被視為背叛者的我,被林波准將押到了基地內的密室。
等在那裡的,除了軍隊高層,還有神情複雜的埃伯爾。
「亞克,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語調卻毫無感情。
「……」
胸中這股酸澀難受的感覺是什麼呢?是不是在全心信任一個人之後,又被對方狠狠背叛、打碎的痛苦?
我別過頭不去看他,任其他士兵將我拖至祭壇前。這時我才注意到祭壇上複雜且散發不祥紅光的符文,彷彿蘊藏著某種危險的力量。
「那麼,就讓我們見識一下來自深淵的知識吧。」林波准將獰笑著按下開關,能量組成的咒鍊將我懸空束縛在祭壇上,接著他上前在我左手劃了一刀。
隨著鮮血滴落在祭壇上,紅黑色的半透明物質像是受到刺激般瘋狂竄生、蔓延攀爬上我的左手,隨著傷口鑽入血肉,像是要與我結為一體般不斷入侵。
「啊啊啊啊啊──」對於未知力量的恐懼,伴隨著撕裂靈魂般的燒灼與痛楚,即便是在軍校受過嚴格訓練的我也忍不住慘叫出聲。那是難以言喻的可怕折磨。
劇烈的疼痛令意識開始模糊,心中卻閃過一道念頭──
也許就這麼死了也好。
不必面對殘忍的事看似永遠不會結束的恐懼,還有信任破碎的痛苦。
正當我慘笑著這麼想時,卻看見一旁的埃伯爾動了。
他迅速地閃現到祭壇前關閉開關,同時張掌釋放出強大的白光。
「亞克!」
那是我陷入黑暗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為什麼救我……即便到了此刻,也還記得昔日的約定嗎?
「萬一你發生什麼事,我會去救你的。所以你放心吧。」
畢業那天的話語言猶在耳,溫度卻已涼透。
*****
自過去的噩夢中跌回現實,亞克平視著昔日好友,開口道:
「埃伯爾,『為了和平而戰』的口號不過是謊言,你至今還不明白嗎?」
雖然不曉得經過了多少時間,但從埃伯爾身上的上尉制服和指揮官臂章看來,想必他還在為亥雷普軍隊效力吧。不只是臉龐脫去稚氣,連那冷酷的眼神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我說過了,為了悲劇終結的那天到來,這些痛苦是必經的。倒是被不值錢的同情心所絆住,站在野蠻族那邊的你,真是難看。」埃伯爾輕蔑地笑了笑,緩步朝亞克走去。
「我不會讓你通過這裡的。」在避難所的克拉班們成功啟動水晶動力源之前,必須擋住埃伯爾。不能再讓悲劇上演了……
亞克迅速俯衝向前,揮手射出兩團火彈,卻被對方輕易地躲開,隨後閃現到他身側,無情的拳腳精準迅快地打擊各個部位。
──「埃伯爾,剛剛結束那一下你是故意的吧,害我的腰現在還在痛啊。」結束對打後走出訓練教室,亞克低聲抱怨著。
「抱歉抱歉,打得太入神,不小心就下重手了。」埃伯爾揚起嘴角,邊走邊替他揉腰以示歉意。
「作為賠償,你晚餐的燉馬鈴薯要給我吃。」提到最愛吃的燉馬鈴薯,亞克的愁眉苦臉頓時一掃而空。──這傢伙打鬥起來老是這麼狠,每次上完對打課都害我傷痕累累,不討點補償不行。
「那有什麼問題。」埃伯爾笑得寵溺,就這麼和亞克並肩走回宿舍。
回憶裡的笑容和如今眼前的人重疊,不同的是,這次雙方是毫不留情地真打。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你來我往,昔日拆招的默契變成你死我活的拼鬥。
亞克被拳腳擊中的部位隱隱作痛,隨後轟來的一記電球更是直接讓他的背脊撞上岩塊,當場咳血。
果然這具太久沒戰鬥的身體,是無法打敗他的。
……不能在這裡倒下。可是,重傷的身體已經榨不出任何力量了。
數不清的悔恨不斷湧現,再怎麼努力想掙脫過去的憎恨,最終仍無法放下。
無盡延伸的噩夢,無能為力的痛苦,無法忘懷的背叛……
──即使會成為怪物,我也要讓你在此停下。
*****
紅黑色的烙印紋路自左手迅速燃燒至全身,背後噴射出的黑色火焰凝聚成實體,仇恨的鮮血染紅了整雙眼睛。
看著化身修羅的亞克,埃伯爾知道,那是深淵禁忌的力量。
軍隊高層一直覬覦這股邪異的神秘之力,卻無人敢拿自身作為實驗品,才挑上被視為叛徒的亞克。想不到被幽靈侵蝕了一半的他不只未死,還擁有了這股可怕力量。
他不敢大意,自對方產生異變起便開始蓄積能量,直到在空中閃過亞克一連串狂亂的斬擊與尖刺後,才伺機擲出巨大的能量球。
能量碰撞所產生的氣流掃過全場,捲起漫天風沙,也將兩人往不同方向狠狠推開。
等到一切平靜下來時,只見恢復正常的亞克萎頓地靠在岩石上,半闔著眼,渾身佈滿細碎傷口。
埃伯爾平靜地走到他面前,開口道:「你太弱了。放棄吧,別再作無謂的抵抗了。」
「埃……伯爾……」即使快要失去睜眼的力氣,也想再好好看看他。
回憶裡最重視的人,就算傷痕累累也想擁抱的人……
被淚水阻隔的視線,再怎麼努力想看清,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我不會殺死他們。好好活著,別再做傻事了,亞克。」
沉默地凝視對方片刻,埃伯爾俯身將療傷藥水放在亞克懷中,轉身背對夕陽離去。
*****
我不是不願作夢,而是害怕在夢裡看見你。
沾滿鮮血的雙手,是無法擁抱重要的人的。
那天晚上我夢到你了,
夢中的你依然是澄澈的灰眸,笑著對我說:
「畢業快樂,埃伯爾。」
THE END.
-----------後記------------
亞克這孩子是楓谷新職業中敝人最喜歡的。
當然劇情有腐外加相愛相虐是很大的重點。
難得把分身衝到200等就是為了五轉技的回憶殺啊~
他的設定跟很多角色有相似處,
比如跟埃伯爾簡直是火影的鳴人與佐助、
能力則是結合死神一護的虛化跟茶渡巨人的右手。
另外也像沉月之鑰的月退,被心上人殺死後重生,
平日溫和無害,觸碰到過去的陰影就會失控質變。
就是這種讓人心疼的、背負傷痛的善良好孩子啊。
至於埃伯爾像FREE第二季凜的竹馬-山崎宗介,
都是黑髮綠眼、外表沉穩甚至冷酷,把深愛藏心底的男子~
附上一張自己合成的兩人立繪合照w
另外解釋一下祭壇段切換人稱的問題,
主要是想讓觀眾「體驗」而非「看著」過程,
不得不犯忌在此段切成第一人稱亞克視角。
雖然敝人的第一人稱老是寫得很爛(汗
最後用一張埃伯爾結束本文,這悲傷的眼神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