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了筆友，那是個櫻花盛開的季節，四月。
枯燥的生活之中，最令人難受的就是望著窗外紛紛凝望著自己的櫻花，她們在這個季節中盛開是那樣的美，把沉靜的校園時光都點綴成偶像劇的幻想世界。
第一次知道筆友是在學長竹若嘉德家裡看到的信，他是我們編劇社的社長，性格敦厚，為人老實，對一切事物都還不熟悉的我們很親切的被邀請去他家吃火鍋。在這種時代要遇見這樣的人是不可多得的，我上大學後就漸漸明白人與人之見的勢利狡詐往往是越殘酷越張揚。竹若嘉德不一樣，他的大方跟開朗就像火鍋中我喜歡吃的蟹肉棒一樣，看起來普普通通，吃下去才發現少這一味不行。
我跟學長頗有私交，有時候會跟他一起去學校的自習室，應該說每次到了位子上就發現學長也在，平常離期末考試還很久的悠閒時光，我也會去學長家一起看看電影或是逛書店，他每次的觀影心得都出乎意料但又令人似曾相識，聽起來是有一種魔法的語言。我們常常互相交換新買的小說，跟他交換閱讀之後再交換心得。
會知道筆友這種活動的存在，純屬意外。是一次竹若嘉德要我幫他拿抽屜的小本子，他常常有紀律的紀錄一些奇怪的筆記。我打開抽屜，很難不注意到厚厚一疊我第一眼聯想到小說稿件的紙張，我以為學長有小說家堆積藏稿的習慣。然而在隨手拿起一張看見字跡娟秀的書信體，我才發現這是跟女孩子的通信。學長的字跟他本人的身軀有對立的差異，不像一般人方方正正，學長的字給我一種樹枝在陽光的照映下往天空邁進的感覺。我感覺學長的眼光看到我在閱讀，他也沒有刻意要給我壓力。
「這是什麼？」我主動開口問，順便把小本子遞給他。
「筆友啊！」學長回答，然而大概是看穿了我疑惑的眼光，他接著說：「就是用書信的方式交朋友，兩個人互相不認識，但透過文字與文字之間的川流不息，就會永有一種柏拉圖也到達不了的境界。」他平常講話就是這個樣子，很像在寫詩，我聽了點點頭，第一次發現世界上有這種看似詭異但又奇妙的活動。
「學長朋友那麼多，還缺筆友嗎？」我問，這活動似乎給人一種寂寞的畫面。
「嗯嗯嗯……」學長一副該怎麼說的表情，不過他反應很快，思索沒多久就張口說道：「你應該知道下棋的時候，會感覺時間變得特別快吧？」
用疑問句回答我的問題，通常來說我不喜歡這種對話模式，但我知道是有隱藏異於常人的回答思維在背後，所以我想了想後說了聲「嗯」，表達認同，雖然我並不是很擅長下棋，記憶裡小時候下課跟朋友對弈總是會很晚回家。
「那是一種狀態，叫做流，英文是flow，也就是說處於專注力集中的一種高手狀態。」學長講出來的東西就像有備課的內容，很需要咀嚼。
「所以為什麼老人很喜歡下棋？」又是一拳出乎意料的問句。
「因為想要快速度過漫長的時間？」我說，也只能是這種回答吧。
「賓果，你領悟力真不錯啊。」學長完全沒有諷刺的意味，是於喜歡誇獎人的習慣。
「哪有，學長都提示的那麼清楚了。」我。然而我說出口之後忍不住閉上眼睛幾秒，回想這一整段對話，因為似乎學長還沒回答交筆友的問題。我說很多朋友還需要交筆友嗎。他回答下棋會有流的狀態。然後老人喜歡下棋是因為可以很快度過時間。原來如此，言下之意是說喜歡交筆友是因為消磨時間，也可能是因為喜歡進入流的狀態，或兩者皆是。
學長的思考速度快到讓人很難抓到，儘管不是第一次被他的才華訝異到，想出解答的我還是驚訝不已。不過我都盡力掩飾我訝異的神情，假裝自己有跟上他閃電一般怪物的思考速度。
「要不要看我示範？」學長一邊接過我手裡正看著的信，放回抽屜。
「示範什麼？」我雖然這樣問，但看見他已經從桌子的另一個抽屜拿出了好多紙，似乎用不著我發問就已經準備要示範了，也許他不在乎我的回答。我明白學長是想要秀，但奇怪的是一點也不感覺到好為人師。我總覺得常常能跟學長學到東西，他也會一直毫不吝嗇地分享，這就是我喜歡跟學長一起廝混的理由，比起去打撞球或是人聲吵雜的八卦，我還是喜歡這種話中有話切磋的感覺。
往往也能學到很多實用的東西，或是看見學長無與倫比的天賦。
他把四張用來寫信的紙分別攤在地上，又從桌子上的筆筒裡面挑選四支不同顏色的原子筆，在每一張紙前面放一支筆，看他蹲下身子，他轉頭對我說：「下棋不是有人可以一次下兩盤三盤嗎？」
我沒有回答。
「我可以一次寫四封信。」說完他摩拳擦掌，他很少裝模作樣，所以看到這副模樣我笑了出來，沒想到學長意外的也有戲劇型人格的淺力。下棋一次可以對弈兩盤就非常了不起了，但是寫信這種東西跟下棋不一樣吧？寫信有可能更簡單。我心裡有這個疑問，但是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還太淺，就也沒開口說。
他維持蹲著的姿勢就從最右邊的那張信開始，拿起那一支藍色的原子筆，他毫不猶豫的就下筆了，我沒有誇張的意思。
真的是，毫、不、猶、豫。
我也不是沒有寫作過，我知道要瞬間下筆的難度有多高。
印象裡，考大考作文的時候也從來沒看過有人瞬間就下筆，每一個人看到題目都一定會被定身術定住一般，或多或少都有思考的延遲。可是學長剛剛一撿起筆，就像已經安排好寫信的內容一樣。
不，就算要我背默寫也是不可能做到那種速度。
我一邊看著他流暢的就像在畫圖一樣，走到他旁邊想要看清楚信的內容，卻聽到他發出一個聲音示意我不要靠近。結果我維持一個稍微靠近一點但不打擾他變換紙張的距離，只見我走過去才一兩秒的時間，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拿起隔壁再隔壁的綠筆寫作了。我看一下中間那一支黑筆的信紙，我忍不住張口驚嘆。
到底什麼時候做到的？
居然連黑筆的那一張信封都已經寫滿了半張。
神乎其技。
我根本沒發覺在我這種平凡人驚嘆連連的時候，第四章信紙的也抹上了橘紅。
能夠比訝異還訝異的大概就是我這時候看著學長的臉吧。
~天空的魚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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