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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勢力?」
「是的,據說原本荒廢的羅賽爾進駐了一群同樣和帝國為敵的人,
而這群人和諾亞公會長私下有了協議,從奪回維恩到送往羅賽爾都在雙方的預定之中。」
「就因為這樣,我們就要前往羅賽爾去加入一個我們根本一無所知的組織?」
「可以這麼說。不過在下認為,妳要相信的不是羅賽爾的那一群陌生人,
而是你們會長的判斷。如此一來妳會比較容易投入這次的任務才是。」
澤貝爾在分會的大廳裡就告知了我們此行的目的,
簡單說起來就是餓狼之宴和伊斯特拉斯帝國在檯面上明著打仗,
我們則暗中去幫助、壯大在羅賽爾的另一個還未被察覺的勢力,
如此一來在曝光之前就有可能給敵人的核心帶來致命的一擊。
不過就算知道了這麼清楚、明確的計畫,未知的部分還是太多、太令人不安了。
尤其對我而言,一無所知的還不只是羅賽爾的那群人,
就連現在與我同車的「伙伴們」也是一知半解,
最糟的是我還在人家的腦袋上開了個洞…。
然而就在我還在杞人憂天的同時,夜幕已經悄悄降臨,
我們乘上了澤貝爾事先用馬匹拉過來的拖車,一路搖搖晃晃的繞到了非戰區的小徑上。
……如今就算上的是賊船,也只能硬著頭皮前進了吧?
白天看到澤貝爾拉著這輛車和我們同行時,我還考慮著要不要向其他人提出疑問,
沒算到現在我會和維恩以及原本就放在車上的貨物擠在一起,
於是我總算明白了這輛車子是幹什麼用的了。
天曉得澤貝爾是不是認真的想在這樣狹小的空間塞進他當時所要求的三、四人?
我在身上用毯子緊緊的裹住自己、只露出了頭和我的帽子,蜷縮在角落裡打顫。
會這樣顯然並不是因為天氣很冷,而是不管我如何嘗試多維持一點距離,
不到一米旁的維恩還是讓我一路上都繃緊著神經。
我盯著在車尾一端的他,背靠著兩三箱不知道是否裝著糧食的箱子,
一隻手扶著車子的邊緣、從一開始乘上車就再也沒有動過,
一雙眼望著車外、卻一點感覺不到裡頭映著任何事物。
「對不起…對你做了那種事情。」
雖然害怕維恩的心情從來沒有消散,我還是得為自己失控的行為負責。
是我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往他的額頭上狠狠插了一根箭矢,
他沒有責怪、或許根本就不在乎,但是不管怎麼說都是我闖下的禍,
要是今天的對象不是維恩,我連道歉的機會也不會有了。
「小姐處在一個亞人的身分若是洩漏出去、被殺還能算是輕鬆的時代,
被這麼直接的暴露出來,這件事倒不如說是維恩在這方面少了跟筋吧。」
對於我突然的致歉,維恩還是頭也沒回、身也沒動,
反而是在我後方的澤貝爾做了回應,就算上車前還看他像普通人一樣活動著,
我仍然懷疑著躺坐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不是「生物」。
「抱歉。」
「咦?不、不是的,是我一時慌亂之下…!」
那是在數秒的沉默之後,維恩冷不防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嚇得不輕,
竟然向朝他腦門射箭的我道歉,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難道真的是我對他有些什麼很深的誤會?
「不過如此一來就不難想像小姐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加入我們了。」
澤貝爾適時的岔開了話題,稍稍緩解了尷尬的氛圍。
「…是的。要是身為亞人的我能夠得到大陸上最強、最大公會會長的信賴,
也許要保護族人就不會再只是癡人說夢了…。」
「這個還請小姐不用太過操心,諾亞閣下是個守信之人。」
話是是這麼說,大前提還是我得活著回到會長的麾下不是嗎?
為此,我必須要盡可能的提高自己的存活機率,就是從掌握情況開始也好…。
「…明明知道了只剩下我一個新人,為什麼還要堅持呢?」
這短短幾個小時之內發生的這麼多事情,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有許多不自然,
或者說是我沒有辦法理解的事件,而知道內幕又能正常交流的就剩下澤貝爾了吧?
「我們『需要』遠程的人手且『不能』要接近戰的士兵,這些都是事實。」
「不…就算有什麼樣的需求,難道就不覺得身為新人的我會拖累你們嗎?」
我難掩心中的不安,急著想要一次把這些惱人的問題全部解決掉。
先不論維恩,我想澤貝爾很早就看出了我心中有多麼焦慮,
他依然循序漸進的應對著,讓我慢慢把缺少的拼圖給補上來。
「…小姐是個細心的人呢。要是小姐真的很弱,
或許真的會有『不得不拋下的情況』也不一定。」委婉的說出了相當殘忍的現實呢。
「但是這就和諾亞閣下需要維恩一樣、我們彼此都清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清楚自己其實並不如別人眼中的那麼強大。」
「開玩笑吧?」我忍不住表達了我的不滿,
縱使是退了一百步來假設,也不會到需要我這種渺小之人的程度。
「聽起來很荒唐對吧?不過這就是我們所看到的現實。
數百支箭矢總有有一支會貫穿,被拘束的話,就算擁有不死身也毫無用處。
雖說在下只是簡單打了個比方,但是我們的敵人確實擁有這樣的本事。」
這前者說的是會長、後者說的是維恩吧?敵人則是整個伊斯特拉斯帝國。
「…或許真的是這樣呢…。」我想像了一下澤貝爾所描述的畫面,
似乎也能夠稍微理解話中之意了,覺得這其中並不是全無道理。
「現在的芮茵小姐只需要對自己有信心一些。」澤貝爾笑著為話題做了結尾。
於是幽暗的小徑上只剩下噠噠的馬蹄聲,而我縮回了位於車頭的角落。
我們沿著森林的外圍道路慢慢的往東北方前進,偶爾還會經過一些指路牌,
澤貝爾手邊的結晶燈沒有辦法照到很遠的前方,但還足夠看清楚路面和方向。
「我們要這樣一路摸黑到羅賽爾嗎?」
「不,那太強人所難了。現在只是要脫離帝國和公會的交戰區域,
離最近的城鎮還有一小段距離,我們會在那裡歇到明天早上。」
「太好了,我以為…!?」
太、太近了!不是,什麼時候貼到我面前來的?
在我因為今晚可以有個落腳之地而鬆一口氣時、一抬頭就看到維恩的臉龐,
我倒抽了一口氣,背已經緊貼著拖車的角落,想要後退也沒有地方鑽。
當我想著這人怎麼回事時,維恩竟然一手把坐在駕駛席上的澤貝爾拽了下來!
「唔喔!」澤貝爾驚叫了一聲、向後跌到了後方的拖車裡,
這一下引起了不小的震盪,但是不至於會讓車子翻掉才對。
事實上就在馬車前方似乎還有什麼重物落在地上、發出了巨大聲響之後,
我們連馬帶車往左側翻倒,三人一下子被甩到了路旁。
塵土飛揚,馬車摔得四分五裂,車上貨物也跟著散落一地。
「突然間做什麼呀!?」
「沒了。」維恩唸著我沒聽明白的片語。
「什麼東西…哇啊!?」我撐起身子,還沒來得及抱怨就看到了駭人的景象,
沒了、指的是馬的頭沒了!?
「要是沒被拉下來可就斷成兩截了呢。」澤貝爾抓著頭嘀咕著,
看著兩匹馬都已經身首異處、血水濺了滿地,浸濕了我落在那邊的毯子。
馬脖子的切斷面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乾淨俐落的劈了開來,
若是維恩沒有出手把澤貝爾拉進車內,無法想像會發生什麼樣的慘劇。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連忙起身,一同進入了備戰狀態。
「看不到前面那兩隻的話還是別拉弓了。」維恩垂吊的右臂外側彈出了刀片,
凝視著來時路上空無一物的前方,並且對著手握長弓、抽出箭矢的我說道。
「前面…有什麼東西嗎?」他這番話可讓我嚇得不輕,
我在夜晚的視覺能力可不是人類可以比擬的,卻什麼也沒看到。
「說來慚愧,無論駕駛時還是現在,在下也沒看見任何東西。」
看來澤貝爾和我也是相同的情況,維恩到底看到了什麼?
「要過來了。」
「等一下!究竟是什麼東西要過來了!?」聽維恩自顧自的說著,
我還是沒有看到或聽到任何跡象,難道就連我的聽覺也派不上用場嗎?
「老鼠…而且有兩隻。」維恩說完、身體晃了兩下就往前衝了出去。
『匡噹!』一聲巨響,維恩舉起手臂的瞬間、從他的刀上迸出了火花,
維恩必須用另一隻手支撐著舉刀的手腕,可見那垂直灌下來的力道有多大。
我的手上還捏著沒有收回去的弓矢,我收斂了驚慌的自己,
就算看不見,只要那東西還在和維恩僵持的話我就可以…!
「澤貝爾!」此時從維恩的身旁閃過了一道若隱若現的影子,
維恩的視線跟著影子回過頭、立刻大喊了澤貝爾的名字,
而澤貝爾連回應的時間都沒有,接收到了訊息便是向我這裡撲了過來。
…箭矢往不知道的方向飛了出去,四周揚起了大片塵埃,
眼前有個龐然大物,身上的透明物質像顏料一樣褪去了短短數秒,
使我終於看清了我們遭遇了什麼樣的敵人。
那是一頭憤怒的野獸,吐著大氣、唾液滴落,
就如同維恩所描述的一樣、長著似於鼠類的頭、耳朵和長尾巴,
凌亂的體毛和尖牙,全身上下到處纏著破爛、骯髒、染血的繃帶,
帶有利爪的手上竟然還反手握著一把異常巨大的刀具,
而那把刀具就深深的插在了我原本所站的位置…。
一連串從骨骼發出的喀喀聲響,
原本駝著背的人形身軀從一米多拉到了兩米高,
「老鼠」奮力從地面上擰出了它的武器並展開了它長的嚇人的雙臂,
對著我們的方向發出了刺耳的尖嘯。
「跑起來!沒聽見維恩說有兩隻嗎!?」
澤貝爾連忙拉著恐懼中的我拔腿就跑,我慌忙拾起我唯一的武器,
當我站起來起步的瞬間、澤貝爾放開了拉著我的手,
兩人一同向前奔跑了一段距離。
「趁現在還能看見,視線不要離開,然後冷靜下來聽好在下接下來說的話!」
「可可可是我剛剛剛剛根本看不到也聽不見呀!」
澤貝爾率先剎住了腳步、轉過身來面向敵人,
我也明白這種時候根本沒有讓我猶豫的時間,跟著轉過身的同時拉緊了弓箭。
可是當我再一次看到那隻噁心的老鼠時,
它早已經將身體彎了回去、詭異的壓縮了自己的體積,
兩秒鐘,我只能看見了它又一次變得透明的瞬間、任由它從我的眼前消失。
「別慌!盯著它的腳下!它或許能隱藏身形還有聲音,但還是揚起了塵土不是嗎?」
「重、重量嗎?我試試看!」我瞪大了雙眼、依靠著亞人先天的優勢,
在黑夜中觀察著地面上任何動靜。
「可以!我可以看見它在移動!」就如同澤貝爾所說,
不管是雜草或沙塵、我都能清楚的看見是否有東西壓上去。
我的眼珠子跟著老鼠經過的痕跡晃動,它並不像剛剛顯現出黑影時那麼快速,
顯然它們要完美的隱藏自己還是有很多限制的。
「準備好了就放箭。」澤貝爾伏蹲在我的腳邊,雙眼直視著前方。
我拉緊弦,準頭跟著我的視線左右擺動,而澤貝爾正是依照我瞄準的方向警戒著。
「就是這裡!」我放開了手中的箭、它徑直的向前飛去,
這支箭矢就在不遠處「插到了空氣上」,些許液體從空無一物的地方濺了出來。
「箭、箭要跟著消失了!」
「別停下!直到逮到它為止!」澤貝爾高聲一喊,
我立刻用手指從箭袋夾出了三支箭,接連的架到弓上並放了出去,
我從來沒有在實戰中使用過速射,所幸距離沒有很遠、目標也很大,
我追著第一支箭命中的位置,三箭都狠狠的貫穿了對方的皮肉。
「奏效了嗎!?」
「還早,再多試幾次。」
野獸再怎麼愚笨,吃了四發都足以發覺了自己失去了隱匿身形的優勢,
老鼠的輪廓逐漸清晰、展開了原先高大的身體,咆嘯的聲音變得震耳欲聾。
老鼠閃過了我下一波的攻勢,甚至徒手揮開了我射出去的最後一支箭,
那是與剛才無法比擬的敏捷和破壞力,我的攻擊手段已經明顯失去作用了。
「怎麼辦!它要過來了!而且…很快…?」
話音剛落,刀刃已經橫擺在我的眼珠子前面,
手握的長弓一分為二,新抽出的箭矢脫離了手指,
我知道、刀的另一邊沒有什麼野獸,僅僅只有芮茵‧艾洛伊斯的死亡而已…。
「芮茵小姐這不是相當優秀嗎?」
我還在懷疑這是否是我死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澤貝爾的手從下方竄出,掌根著實擊中了老鼠的前臂,
我眼前的刀刃也跟著向上飛出我的視野之外。
「能看見就不是什麼麻煩事了。」澤貝爾悠哉的向前逼近哀嚎中的野獸,
我才注意到剛剛那一下讓老鼠的手臂不自然的向上、後方彎曲,
彈開的力量幾乎就要它把手臂給扯了下來,
無法再握住的刀具落到了地上,手臂一點也沒能扳回來,
反而向後轉了一圈、垂了下來。
「所以才說芮茵小姐只需要對自己有自信一些。」
「這是什麼怪力啊…?」我向後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別誤會,這是方向和角度正確的結果。」澤貝爾脫下了右手的手套,
在老鼠將佈滿尖牙的大口咬向他時抓住了它的下顎。
「這就是怪力啊…?」因為那不是「抓住」,而是將「五根手指都插了進去」。
「別誤會,這是角度和方向正確的結果。」
「胡扯。」我瞇著眼駁道,澤貝爾只是回頭對我笑了笑、又把頭轉了回去。
老鼠像是遭到電擊一樣開始激烈抖動著,全身有孔的地方都開始滲出鮮血,
不出多少時間便一動也不動了,這過程簡直讓我看傻了眼。
前些時候,那一頭每分每秒都讓我感受到恐懼和死亡的野獸,
在這個老人的面前簡直就像條抹布一樣。
「澤貝爾先生…?你…又做了什麼?」我開口問道。
「在它的魂素裡面加了點雜質,再讓其流到內臟和大腦而已。」
「魂素…?」
「常人將異能之人稱為『神使』吧?這玩意兒也只是使用同樣的能力而已。」
澤貝爾看著在地上死透的老鼠,回答著我的問題。
「不是吧?是我從小到大所認知的、被眾神選中的那個…?」
「很諷刺吧?」澤貝爾苦笑著並接著說道。
「這種力量不過就和刀劍一般、是一種善惡取決於人的武器罷了。」
「走吧,我們得盡快找到維恩。」澤貝爾將脫下的手套塞進胸前的口袋,
望著馬車翻覆的方向,維恩已經不在當時所在的地方了。
「也許到了一旁的林子裡了也不一定。」我指向路旁的樹林說道。
「要是維恩少了一兩條腿還得請小姐委身幫忙了。」
「開玩笑吧?」我有點分不清楚澤貝爾何時玩笑何時認真了。
要走的時候,我不經意的回頭看了看那隻讓我餘悸猶存的老鼠怪…。
「澤貝爾先生,它的樣子是不是有點奇怪…?」查覺到不對勁的我叫住了澤貝爾,
老鼠的臉不知道何時已經面向著我,那是和剛才完全不同的方向,
它張大的嘴裡還隱約能看到原本沒有的東西。
一根…金屬管?我好像看過類似的東西?
對了。十幾二十年前、戰爭剛爆發的時候…帝國一方引進了奇妙的武器,
那是格蘭威爾所沒有的技術,對這個大陸上的任何人來說都是前所未見的。
伊斯特拉斯的士兵們手指一扳,戰場上只會留下火藥和血腥的味道,
狼群、平民、亞人,幾千幾萬的生命就此不復存在…。
因為沒有人能夠舉劍、拉弓去對抗眨眼間就能貫穿心臟的那些「金屬粒」。
「火銃…?」
「芮茵小姐!」
是的、就是如此…『砰砰』幾聲爆裂音之後,
留下的只有火藥和血混合在一起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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