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庭
Day.3(日)
我把機車立了起來，延則把他的車停在了我旁邊。我們站在蘇爸的店外面，今天他請了半天假說是想陪我來這裡找依萍。其實這對延來說是很奇怪的舉動，因為以往我來找依萍的時候他從未想過要跟著。
在把安全帽放在座墊上時，眼角瞥見了今天穿著的紅色拖鞋。那是我們剛交往後不久買的，很耐穿，也象徵著我們跑了兩年多的愛情。我很珍惜。真的。
「走吧。」他的聲音傳來。雖然不如過往，但依然讓我感到悸動。
「嗯。」我笑著牽起他遞過來的手，往蘇老闆的店走去。
他推開門鈴，依萍、秀婷姐和老闆都紛紛轉過頭來看著我們。但別於這些熟悉的人，在大門正前方還坐著另一個男人。他身材魁梧，剃了簡單又俐落的短髮。身上一樣穿著昨晚見過的衣褲與拖鞋──是他。
如今我與他短暫地四目相交，看著那雙黑色的眸子，其實我還真的有點愣住了。比起延的溫情、依萍的開朗、秀婷姐的溫柔，就算是老闆那雙眼裡也總帶著幾分英氣。很有精神。
但這個人不太一樣。為什麼呢？我有點不能理解，也有點好奇。他面無表情地審視著我們，然後又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們。好像片刻就沒了興趣。
依萍站起身子，開心地潮我們跑了過來。但途中停了片刻，她拍著那個男人的肩膀悄悄地說了幾句話──等等，原來他們認識？
「嗨。」依萍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稀客耶，陳延。你怎麼也來？」
「昱庭說要來這裡，擔心妳昨晚喝太多，我想說她自己一個人來這也很奇怪，就請假來這了。」延倒是很坦蕩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依萍卻狐疑地嗯了聲。「真的？不是因為你們上次吵架的事情所以來找我嗎？」
「啊……」他乾笑了幾聲。唉，果然跟我想得差不多。
「別太擔心，那天我也只是陪她聊了一下，然後當下我想就乾脆讓她來我家睡一晚。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而已。」
「但還是很謝謝妳照顧她。」延拉過我的肩膀靠向他，似乎本想說些什麼，但後來都嚥了回去。「謝謝妳。要喝什麼？我請客。」
「可以留到下次嗎？我還在宿醉耶，哈哈哈哈。」她大笑了幾聲。騙人，根本酒都退了，而且這麼有精神到底想騙誰呀。
──田哥，我先走囉。
不同於任何熟悉的低沉嗓音，那男人站起身，一一和櫃台裡面的兩人道別。之後他朝著我們這邊走來，畢竟大門就在旁邊。他錯身走過我們，和依萍點點頭後便離開了。
於此同時，延的手機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眉頭皺緊，但還是接了起來。我跟依萍處在一旁聽著他講，又是什麼今天請假又是什麼誰怎樣怎樣，感覺就像是要吵起來的樣子。
而在他把手機切掉以後，轉過頭來望著我。「店長叫我回去支援。」
我歪頭。「你不是請半天？」
「對呀，不過外送的人發生了車禍，他沒事，只是起了點糾紛。店裡的人去幫忙處理結果現在人手不太夠。」他嘆了口氣。「所以我只好去支援了。」
「是哦。」我輕輕地嘆了口氣，但這種事也沒辦法，出車禍這種事情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去遇到的。「那趕快去吧，別讓人家等了。」
延伸手抱了抱我。「嗯，我下班就回家。妳自己小心點。」
「妳才要小心點呢。」我這樣說。
接著我和依萍站在店門外，目送延騎著他的機車離開了飛鏢店。望著他越來越小的身影，我感覺到一股落寞。
「你們還沒完全好啊？」依萍問道。
「算好了吧？」我看著她。「但其實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分歧。」
「結婚？」
「對。」我們兩個又一起走進了店裡，老闆坐在櫃檯裡抽菸，秀婷姐則不在，看來應該是上樓去了。「我昨天有問，但他還是沒有給我回應。」
「妳有跟他說妳的想法嗎？」依萍坐定後看著我，用很認真的口吻問道。
「沒有……」
「幹嘛不說？」她問。
我低下了頭。為什麼呢？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而是他的反應就讓我明白到這項事實。我想自己並沒有特別想責怪他，畢竟這一切早就有了徵兆，我們在這件事的態度上並不一致。而且只要再鬧下去，那結果也不會是任何人樂見的。
我很清楚這件事。
「怕吧。」我想了一段時間，但到後來也才總結出這句話而已。
「怕分手？」依萍很單刀直入地說出了我不敢說出的名詞。好可怕。
面對這犀利的疑問，我有些害怕地點點頭。
「妳對自己的青春有什麼想法？」
我望著依萍，即使現在的她沒有化妝，頭髮有點亂，但看上去依然十分有自信。我真的認為對這個人來說，即使今天穿得衣服很破爛，或是活在什麼艱困的年代裡，吳依萍也會是這樣的人。自信、沒有任何疑慮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我大概知道了。」她搶在我前面這樣說道。
「嗯？我什麼都還沒說耶。」
「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呆子。」她一手撐著自己的臉頰。「二十到三十這段期間是女人的青春，了不起就到三五吧？到之後我們會變老，然後就被譏諷成黃臉婆，開始擔心自己找不到理想的夫婿，活在自卑中。妳就是這樣的女人啊，王昱庭。」
就像一把刀插在心窩上那樣，她的言語讓我感到疼痛，無地自容。
「男人就簡單多了，不是有句話這樣說嗎？男人就像酒，越陳越香。真是狗屁。」她笑了。「時代不同了，王昱庭。妳現在的觀念都是上一代的人教導的吧？這沒自信的樣子到底是跟誰學的？」依萍按著自己的胸口。「看看我，三十歲了，身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但我有因此而自卑嗎？沒有。因為不需要啊。」
「我又不是妳。」我悶悶地反駁。雖然知道這只不過是個軟弱又沒什麼道理的反擊，但……我真的不是。也沒辦法成為像依萍這樣子的女人。
但依萍沒有馬上反擊，望著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我不安地抓著自己的前臂，視線也不自覺地開始游移。我覺得我沒有說錯。
「她也不是妳想的那樣子，王小姐。」
老闆的聲音忽地介入進來，我眼角能瞥見依萍皺眉怒瞪他的樣子。但看老闆的模樣顯然是毫不在乎，嘴巴叼著菸，然後繼續看著手上的報紙。
「什麼意思？」我好奇地問道。
依萍惱怒地嘖了聲。「等妳的問題處理好了我再說吧。也沒什麼事，就我跟我親戚有一點糾紛而已。」
「噢。」但能讓依萍這麼煩躁，肯定不是什麼小事吧。
「啊，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用手肘輕碰了我的手。「妳還記得嗎？剛剛從我們身旁走過去的那個男的。」
我想了一下。「記得。」
「他叫鄭少弘，是老闆的熟客。蘇秀婷好像也跟他很熟哦。」
「喔。」我挑眉。「為什麼要跟我說？」
「啊妳昨天晚上不是一直都在偷看人家？」
「我？哪有！」我激動地大聲起來。
「別裝了，我看得一清二楚。還真以為我酒醉了嗎？」
我有點生氣地拍了她的手。「亂講話，我有男朋友的人了。」
「是啦是啦，不過……」依萍想了一下。「嗯，抱歉。我不應該多說的。」
之後我們又聊了很久。這其中當然沒有包含我和依萍的事，直到外面天色漸晚，客人也多了起來。依萍今天不想留在這個地方，打算騎車四處跑跑。而我也在她離開不久後跟老闆道別，站在門外看著那疾駛過去的車輛，其實我也沒有想那麼早回去。
我在人群中走著，稍微在葉玉梅花店這邊駐足了下，但因為怕又讓老闆娘誤會所以趕緊離開。其實一直以來都沒有在這裡仔細逛過，延比較喜歡在市中心那邊走，而我……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逛的地方。
好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論是延或是前男友，他們想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雖然他們也會問我想要什麼地方走走或逛街，但到頭來我也想不出什麼好地方，衣服化妝品什麼的也不會多想。
我的人生如同漂泊在海上的枯木一樣，沒有方向。
我逗留在一間方塊酥的店面。看著那精美的紅色包裝和各式口味，距離上次寄東西回家好像也過一段時間了，不然再買一些東西給爸媽吃吧？不曉得他們會不會覺得我亂花錢。
我看了好一陣子──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只知道當我終於選定要選什麼以後抬頭時，看見在飛鏢店遇到的人站在那裡。
我很確定我們看見了彼此，但因為方塊酥老闆的叫喚，所以我很快就逃離現場，走到店裡去結帳。其實這邊我還蠻感謝老闆的，因為我真的覺得他有點可怕。
身材是一部份，但是這人給我的感覺就是很嚴格且不苟言笑。雖然那晚看他和老闆的聊天氣氛好像還不錯，可是後半似乎就沒怎麼交談了，加上我也沒信心自己可以跟老闆一樣待他。這害怕的心理真的會很影響我。
當我從店裡和老闆結完帳走出來時，他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我轉過頭去，那魁梧的背影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鄭少弘。
那是他的名字。
然而，那原本帶給我強烈可怕印象的男人，背影卻有著不一樣的感受。他於人群中十分醒目，可黑色短T的背影卻讓我感到有點孤獨。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
我跟了上去，畢竟我的車也停在蘇老闆的店裡，跟他走的方向是一樣的。
但他最後在飛鏢店門口前停了下來。我身子一震，完蛋了！難道是發現我跟在他後面？但不對啊，我的車也停、停在這裡，總是有理由的吧？對，我車在這裡。沒錯。
鄭少弘轉過頭去看了店裡一眼，好像在猶豫要不要進去的樣子。但也許是注意到處在原地的我，他轉過頭來看著我，滿臉疑惑。
……如果這種時候我直接走開，是不是更尷尬？就像前天對花店老闆娘一樣。
我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邁步向前。反正我有正當理由，對，我有正當理由。我不是在尾隨這個人──所以我到底為什麼要覺得自己在尾隨這個人？
站在他面前，然後我也才知道自己矮了對方一顆頭。完了，站在這人面前我又更覺得他很可怕了，這是巨人嗎？
「妳是王昱……啊不對，王小姐對吧？」他問道。倒是意外地很有禮貌。
「對、對啊。」笨蛋！為什麼要口吃啊！
他看了下我手上拿的東西，然後再看看蘇老闆的店。今天不如昨晚那樣人聲鼎沸，但依然有著不少人在作客。
「要送田哥的嗎？」
「不是，這是要寄回去給我爸媽的。」我伸手指著店門口的其中一輛機車。「先拿回家放，在找時間去郵局寄給他們。」
「哦哦。」他點點頭，又看了下裡面。「那我先走了。」
在稍稍與我點頭道別以後，他沒有開門進去，反而往旁邊的巷口過去。
「你不進去嗎？」我脫口而出。畢竟看他好像和老闆不錯。
「看他很忙的樣子，就不了。」他打了個呵欠。「而且我明天中午還有班，早點回去睡覺的好。」
「……好哦。」我點點頭。
他還是有禮貌性地跟我點頭後才離開。我從包包拿起手機來看，現在時間也快九點了，延也要下班了吧？趕快回家好了。
我把東西丟到車廂裡，然後坐上了坐墊。記得這附近好像幾間店還不錯吃，可以買一些東西回去給延。他喜歡吃麵食，不如去買碗牛肉麵給他好了，到家他也差不多快下班了。
唉。
其實現在這樣子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雖然總是很煩，但……算了吧。也許延總會有天想通的。
就等吧。
慢慢等。
－LKK 2019 . 09 .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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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