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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自相矛盾、03

作者:凍結│2019-09-22 20:11:34│巴幣:10│人氣:80



  我看著那個名字,上頭赫然寫著「成全」。我皺起眉,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不想了,答案是什麼都不重要,我拿起書到櫃檯結帳,至於原先要買的《曾根崎情死》,早忘得一乾二淨。
 
  拿著書回家後,一回到房間就馬上用電腦搜尋『成全』的作者資訊。看著看著,我突然感嘆了一下原來六年真的能改變很多事,關於成全的介紹不多,不過也夠我釐清狀況了。
 
  成全在大學時期投稿,因為是學生,寫作時間不多,直到他畢業後致力於寫作,精湛的才華才開始毫不保留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他寫了無數本扣人心弦的小說,造成當時文壇不小的騷動,他的名氣頓時以相當驚人的速度開始蔓延,過沒多久就成了國內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暢銷作家。
 
  雖然作者資訊並沒有寫到年紀,不過我幾乎能肯定成全就是陳筌佑了,與高中時如出一轍的文風、諷刺且情感真摯的劇情,那是筌佑想寫的故事,絕不會錯。
 
  記得筌佑家的狀況似乎不太單純,我只知道他和媽媽一起住,他的爸爸很少聽他提過,好像在國外工作很少回家。不過他的性子會這麼冷,可能也跟長年缺少父愛有些關係。好吧,也有可能是天生的。
 
  『我想當作家跟我一個朋友有很大的關係,他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大學也同系,還是室友。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從以前他就一直鼓勵我投稿,我雖然喜歡寫作,偶爾也會參加比賽拿拿獎金。』
  『但我沒有投稿的勇氣。但是他對我說了「你一定可以啦」,明明是很簡單的話,卻讓我下定決心要走上這條路。我希望能將我珍視的回憶藉由小說紀錄下來,我和他、我和我的朋友、家人,很多很多。』
 
  電腦頁面停留在作家專訪的專欄,我看回答看得失神,跟筌佑同高中又同大學甚至是室友的,再怎麼白痴也知道他說的人一定是自己。都說時間能夠改變很多事,可陳筌佑卻是分毫未變,還是以後那副樣子。他溫柔依舊,卻也依舊執迷不悟和死心眼。
 
  我頭痛地按著太陽穴,這顯然不是件好事。對我們雙方都是。
 
  「從以前開始,只要扯到這方面,你總是不肯聽我的話。」我苦笑了聲,這個人從以前開始就總是令自己傷透腦筋。
 
  『筌佑。』
  『……』居然不理我。
  『筌佑。』
  『……』居然還是不理我!
  『陳筌佑!』陳筌佑的頭抬了起來,淡漠的眼神彷彿在問「有什麼事嗎」,頓時氣結。我才想問你是不是有事!
  『我只是剛剛不小心扭到,真的沒什麼,再被你包下去沒事看起來都像重傷。』我看著自己扭傷的左腳,已經被繃帶纏得有兩倍大了,而且在包紮的人還一臉沒事繼續纏,簡直欲哭無淚。
  『不要小看你自己,你可以把小扭傷搞成重傷。』
 
  我低估這人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本領,我看著我的腳嘆息,錯過了他的眼神,那股熾熱得不尋常的視線。或許就是因為什麼也沒想,才會在意外發生時慌亂得不知所措吧?
 
  我倆關係好不是什麼秘密,有眼睛都看得出來,只是時間久了我漸漸覺得不對勁,有時我和其他人對上眼他們會匆忙移開視線。起初我沒多想,但後來次數多了我開始匪夷所思。
 
  我是什麼瘟疫嗎?有必要這麼急忙避開嗎?煩躁,心情開始糟了。我轉向陳筌佑的位置,他對上我的視線,平淡的神情透出一絲笑意。這不才是正常的反應嗎?我心情好了,繼續低頭寫作業。
 
  『同學,請問你有看到筌佑嗎?』
 
  陳筌佑有時會搞失蹤,今天明明約好了一起回家,這人又不知道跑哪鬼混去。
 
  『陳筌佑?他剛剛跟李亦往那邊走了。』李亦?
  『這樣啊,謝謝。』
 
  他剛剛指的方向應該是圖書館,我也沒多想,直接往圖書館的方向走。
 
  『筌──』
  『你真的要這麼做?送禮物給他不告白?』我直接收了聲。
  『就只是普通的生日禮物而已,沒別的意思,這樣對我跟他都好。』
 
  距離隔得有些遠,聽不清他們的對話。我偷偷將頭探出去,看見陳筌佑手上拿著一個小盒子,上面好像綁了一條絲帶,顏色看不清楚,不過看起來質感挺好。
 
  『你……算了,你想怎樣我都支持你,有什麼事再跟我說。』
 
  他們倆分開了,我連忙回到教室拿書包衝到校門口。
 
  回家路上筌佑沒有提禮物的事,我聽得不太清楚,只聽見了生日禮物跟告白。結合了陳筌佑之前的話,我合理推斷應該是要跟喜歡的對象告白。這樣挺好,至少不會再傷哪個無知少女的心。
 
  認真說起來,我的生日也快到了。
 
  『林軒,生日快樂!』
 
  隔天一早,拉炮聲震耳欲聾,差點吵得教官上來罵人。我被他們嚇得沒說話,直接愣在原地,拉炮的同學顯然被我的反應逗笑:『你忘了嗎?今天你生日啊。』
 
  我當然記得,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全班都知道。
 
  看著同學拿著蛋糕走出來,嚷嚷著許願吹蠟燭的時候,我莫名有些感動。明明我刻意在疏遠他們,他們卻知道我的生日,還願意幫我慶生,不過也暗自慶幸那蛋糕沒有砸在我身上。
 
  我避開了一些會碰到身體的動作,同學或許見怪不怪,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
 
  『林軒。』
 
  陳筌佑走了過來,拿了一個盒子給我。我頓了一下才將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支手錶,外觀設計得很精緻,顏色是灰黑色,不管怎麼看都覺得它價值不斐。
 
  『你的手錶壞了吧,換上這個吧。還有,生日快樂。』
 
  我有些無措。這是我最想要的款式,但因為價格不斐,我從沒動過買它的念頭,卻被這個人搶先一步,當成禮物拿到我面前。我朝他搖頭,把東西推了回去,這不是我該拿的東西。
 
  五位數的價錢,我收不起。
 
  『你如果是擔心錢,我之前比賽的稿費還不少,安心收下。』我恨死他的理所當然。
  『可──』
  『我前兩年也沒送過你禮物,就當三年的份一起送吧,戴上。』語氣沒得商量。
  『……』
 
  我半推半就地接下了,他這人的毛病很多,非得等我戴上之後他才滿意。事情發生得太快,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樣的盒子、生日禮物、喜歡的人、告白。
 
  所有詞彙串連在一塊,形成了一股毛骨悚然。驀地,我憶起四目相對時他的眼神,頓時天旋地轉,險些暈過去。這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是那個?他怎麼可能跟那個人一樣是──
 
  我轉向陳筌佑的座位,發現他正在看我,用異常溫柔的眼神看我。我好似聽見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那是我長久以來維持的平衡崩毀的聲音。
 
  那天我並沒有跟他一起回家,心情一團糟,我一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爸爸你,愛昇叔叔嗎?』
 
  即便好幾年過去,我仍無法忘懷那個人回答我時,連眼角都帶著笑意,若不是因為媽媽,我可能會笑著祝福他吧?我一直有種被背叛的感覺,而事實的確如此,被敬愛、尊重的人背叛,大概一輩子也擺脫不了他給的陰影。
 
  男人間的友情、愛情,甚至是同性戀。我原本以為我已經克服了,畢竟我和李亦、筌佑,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然而,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很多事情忽略久了,總以為它已經消失了,就像我認為再過幾年,這個毛病一定能好的,到時我能真正戀愛、真正交朋友,也能跟人友好地搭肩,一切都將回歸正常。
 
  那是我理想中的結局;卻天不從人願。
 
  陳筌佑的喜歡像場劫難,我沒法接受,卻也無權拒絕。我感到恐懼失措,我不安也惶恐,我害怕像我這樣有病的人會拖累他,說起來,他是個那樣好的人,我到底憑什麼拒絕呢?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我並不排斥同性間的愛戀,所以在那個人對我坦承他喜歡昇叔叔時,腦海中除了他背叛我們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不過就是憤怒罷了,忌妒、憤怒,忌妒那個人的愛一絲一毫都沒有分給這個家,又憤怒他突如其然的背叛。
 
  陳筌佑是不一樣的。雖然一開始對我愛理不理,還常常擺出不耐煩的態度,但是我們關係開始變好之後,他真的對我很好,不管我在哪裡、或是需要什麼,他永遠都會在。
 
  可是我已經受夠了。
 
  陳筌佑完美得令人絕望。哪怕只有一個也好,只要有一個能夠討厭陳筌佑的理由,我就不會如此痛苦。
 
  ──『我有喜歡的人了。』
 
  為什麼偏偏喜歡我。
 
  為什麼偏偏跟那個人一樣?
 
  思來想去,他充斥我的生活,只要轉過身他總會在。安靜、悄然無息,卻讓人安心,會在我轉頭時淡淡地對我笑。他並不擅長安慰人,每次我難過的時候他只會默默坐在旁邊不說話,偶爾還會把我當小孩哄。
 
  我對他的行為頗有微詞,可看他一臉認真,反駁的話又被我吞回喉嚨裡,噎得慌。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腦子裡滿滿都是他喊我名字時的嗓音,平常明明覺得沒什麼,現在卻刺耳得想哭。
 
  ──『就只是普通的生日禮物而已,沒別的意思,這樣對我跟他都好。』
 
  是啊,維持現狀比較好,不論是對你、還是我。
 
  林軒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既然他不希望我知道,那麼就當作我真的不知道吧。我選擇壓下心底的異樣感,既然這樣的關係對我們都好,那就繼續維持下去。學測快到了,可能上了大學之後,我們就互不相干了。
 
  筌佑的成績是頂尖的,雖然他對學習總是不上心,但只要學測好好考我想第一志願不是問題。至於我,努力點的話應該可以上國立大學吧?那也是極限了。或許到了那時我跟筌佑的關係,能夠回歸正常吧?
 
  只是,我終究想得太多了。
 
  學測放榜後,我如同自己預料的以非常剛好的分數進了國立大學;然而筌佑的分數卻相當慘烈,不,我更正一下,是對他而言相當慘烈。
 
  『筌佑,你那天狀況不好?』
  『可能吧。』他只是瞥了眼成績單,彷彿在預料之中。
 
  我不明白,為何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追上來。我被潑了一地冷水,他可能真的把我當傻子耍。考試時我們倆坐前後,陳筌佑很早就寫完睡了,鐘聲一響就在我前面交卷,我看得很清楚,答案卡上有些題目是空白的。
 
  我忽略了他的任性,他刻意而為之,陳筌佑這個人素來冷靜,我沒想過這樣糟蹋前途的行為會發生在他身上,那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或許我錯估了他對我的執著,才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我莫名和他當起了大學同學。同一間學校、同一個系,在我看到他的分數時就猜到大概會是這樣了,我們再次當起了四年的同學,上了大學不一樣的是,我們變成了室友。
 
  陳筌佑依舊是我認識的那位,但上了大學後行為變本加厲,我原本認為只要放著不管就能習慣的,但是幾年過去,我漸漸無法把他對我的好當成友情看待。他是個偏執到自虐的人,我現在深有感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冷落他會不會有用,視而不見?我試過各種方法,卻從沒見過他退縮收斂,我覺得我的理智瀕臨崩潰,我甚至想要揪著他的衣領大吼「你為什麼要這麼執著?」
 
  我決定試試別的辦法。
 
  我開始頻繁跟系上的女生說話,這樣的情況持續一陣子後我想時機成熟了,我騙了他,說謊對我來說並不困難,我裝作難為情的樣子跟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陳筌佑看來非常驚訝,不知怎地,他硬是擠出笑容恭喜我的表情讓我異常難受,那個晚上他沒有回家,我打了幾十通電話都沒有接,明明這就是我希望的結果;我當下卻急得在外頭到處亂竄,只求能捕捉到他的線索,哪怕一點也好。
 
  心底卻有個聲音,告訴我這樣就好,我們應該就斷在這裡,不該存在的念想讓它停止,不該再出現亂人心神;然而卻不是這樣。
 
  隔天中午,他像沒事一樣回到宿舍,還順帶買了我的午餐。好像離家出走是假的,傷心難過是真的,所有事情該死的像場可笑的鬧劇,卻又不像表面上那樣毫無波瀾。
 
  我甚至想張口罵他,差點忍不住對著他吼「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平靜!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幫我買午餐!」,當然我忍了下來。我可沒有立場這麼做,畢竟林軒不該知道他的感情。
 
  ──林軒什麼都不該知道。
 
  『筌佑,你昨天怎麼啦?我找你一個晚上。』根本明知故問,我在心底鄙視自己一番。
  『……沒什麼,心情不好跑去喝酒,不小心醉倒了。』
 
  他說得含糊,顯然不希望我繼續問下去,他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好意思追問,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不過,筌佑的事並沒給我太多難過的時間;當天下午,我媽自殺了,我接到電話趕回家時,她已經沒有氣了。我一走進她的房間就看見大量的安眠藥。我並沒有像想像中一樣哭鬧,或許是習慣了,畢竟另一個人也是這樣。
 
  他們離開後不久就雙雙自殺,當我再次見到他們,已經是兩具冰冷的屍體,媽媽痛哭失聲,我則拿起那個人握在手上的紙──是昇叔叔的檢查報告。
 
  癌症末期。
 
  我看著紙上的內容,在瞬間就已經替他們的死亡找到了解釋,只是,我也沒心情去在意那些了。
 
  不知道何時開始,我已經遺忘痛苦是什麼感覺,不過只要看見陳筌佑難過,以為遺忘的情感就會悄悄探出頭。我已經受夠了,這種廉價的感情,因為誰就要去死什麼的,簡直愚蠢至極。
 
  『那個人也是、媽媽也是,一個個一廂情願地死去,既然都要死了,那你們還把我留在這裡幹嘛?』
 
  媽媽的屍體已經被推進太平間,我站在走廊往裡面看,可是除了一片黑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我媽的死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不想再跟陳筌佑耗下去,他願意跟我耗一輩子,但我不願意再過這樣的生活。互相欺騙,活在謊言裡,過於悲哀、過於無奈。
 
  我找了一天約了他到附近新開的餐廳吃飯,是間不太便宜的烤肉店,要是平常的話我絕對不會走進去。看見我約他吃飯的地點,非常懂我的他完全把驚訝表現在臉上,不過我也沒心情調侃了。
 
  我一直在思考到底該怎麼開口,大概是我的臉色很奇怪,所以陳筌佑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我們吃了一頓有生以來最安靜的一餐。
 
  『你好像還沒回答我上次的問題。』我們散步回家的時候我突然問。
  『什麼問題?』
  『你對同性戀是怎麼想的。』
  我曾經在某個晚上問過他,『我想很久了,心理學家曾經提過,人分八種,絕大多數人都位於中間,只有少數兩種是絕對同性跟絕對異性。』
  『我們被社會教育成了異性戀,卻不明白為何要去排斥自己的本能,就因為上帝造了兩個性別,利於繁衍後代而忽略了一個人最原始的性衝動其實是兩性都有的。』
  『只是這些都不是我疑慮的。我只是不明白,他們憑什麼歧視?』
 
  我能感覺到在瞬間凝滯的空氣。他可能認為我不是有意,遺憾的是,我並沒有他所想的那麼善良。或許這些是我的真心話,可我的動機並不純,他沒有必要顧慮我。
 
  我的確困惑了很久,人沒辦法違背自己的本能,那麼為什麼那個人可以勉強自己去跟媽媽結婚生子,促成了多年後一系列的不幸。我明白我不該把氣撒在陳筌佑身上,他何其無辜?
 
  可我已經失去理智了,我沒辦法去思考這些,現在的我近乎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想從他們這類人身上得到答案,不論要用什麼方法。
  
  然而他對我說:『因為大家覺得那是「不正常的」。』
 
  我有點反胃感,那股翻騰的噁心感上湧,跟多年前那個人的話莫名重疊,但從不同的人口中聽到,得到了不一樣的心情。
 
  ──『你覺得很正常的事大家都覺得不正常。阿軒,一個人喜歡上跟自己同樣性別的人我們稱之為同性戀,而同性戀的戀愛是不被承認的,這樣的人不能結婚、我們之中如果誰死了,對方也沒辦法以伴侶的身分替愛人送行。』
 
  我說不出話,索性裝睡,隔天醒來誰也沒提這件事。我不明白,明明清楚對大家而言那是不正常的,為何還要堅持下去?為什麼寧願這樣對待自己,也要對我好?
 
  他沉默了一回,時間長得我以為他不打算開口,後來才吐了一句:『……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我看了他許久,幾乎要將他的臉看出洞來,才放棄地應了聲「是嗎」。我還是看著他,他沒說話,似乎在等我開口。
 
  『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不肯說真話?』
  『什麼?』
  『還記得我在前幾天晚上問你的話嗎?』
  『你──』
  我伸手揉了揉眉心,仍舊直視著他:『我問你,你對同性戀是怎麼想的。而你給了我一個曖昧的答案。』
  我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我想了解同性戀,而你顯然不想談這個話題,問你想法你不願意說。』林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嘴唇發白,表情卻平靜依舊。
  『可是我是真的沒有──』
  『難道真的要我說因為我想了解你,所以才想了解同性戀,這樣你才肯說是嗎?』
 
  他一愣。我知道這話一說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我得說,哪怕我們徹底決裂,哪怕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其實我不想讓世界落到這般田地,可能我內心根本不想攤牌,我還是想擁有這段友誼,這個人對我來說意義非凡,無法輕易割捨,看他痛苦我也不會好受。
 
  然而,現實往往不給人留有餘地。
 
  『你是覺得自己隱瞞得很好,還是覺得我很傻很好騙?』
 
  我發現自己冷靜得可怕,就像當時那個人牽著他愛人的手向我媽提離婚,我也是這樣的心情。事不關己,就像在看別人的故事。
 
  『你真的覺得,我不知道你喜歡我嗎?』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你故意考差填了跟我一樣的大學、租同一間房子,佯裝成很好的哥們默默待在我身邊。我原本不想說破,既然你想演戲我就陪你演,可是我受不了了。』
 
  我不明白自己在生什麼氣,是受不了他的糾纏,還是捨不得他這樣作賤自己,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可我控制不住我的嘴。
 
  『我看不下去你因為我一次一次委曲求全,我希望你死心。為了這個結果我試了很多辦法,說我有喜歡的人,我也想過乾脆找人幫忙算了。我看得出來你很在意,當天就失蹤了一個晚上沒回來,打你電話也沒接。』
  我頓了頓,『我想你應該要死心了吧?結果你隔天回來又像沒事一樣幫我買午餐。』
 
  我已經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了,我只想知道他憑什麼認為他瞞得很好?
 
  我的嗓音抖得厲害,我覺得我應該堅持不下去了,『陳筌佑你他媽是不是傻!別對我好了!我們不可能你不知道嗎!』
 
  視線糊了,什麼也看不清,乾脆就這個樣子,別動、別碰、別想、別說,什麼也不要改變。我感覺到肩膀在抖,幾乎是憑著本能抓著他的衣領朝他大吼,明明我再清楚不過,哪怕吼得再大聲,事情也不會就這樣放過我。
 
  我一點也不想想起他,記憶卻徒然清晰,像詛咒一般刻在腦海。那個人的面容、他們交疊緊扣的手、我媽崩潰的怒吼,還有脆弱的生命。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媽的,你以為我想嗎!喜歡上一個直男,眼睜睜看他去跟別的女生談戀愛,最後可能共組家庭,連公平競爭的機會都沒有,誰受得了這種罪!』
  『那你就不──』
  『可是喜歡上就喜歡上了啊!』
 
  我驚愕地看著他,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他哭。陳筌佑個性很倔,認識他很多年沒看他哭過幾次,第一次看見是我高中不小心出車禍的時候,陳筌佑當時不清楚我家的情況,還是每天跑來醫院。
 
  值班的護士偷偷跟我說他們每天經過都會聽見病房傳來哭聲。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堅強的人卻總是為了我落淚?
 
  『對不起。』
 
  我像腦袋進水,毫無思考就攬住他。我感受到他一瞬間的僵硬跟驚訝,別說,我也很驚訝,我不知道那個向來厭惡肢體接觸的林軒會做出這樣失常脫序的行為,可能因為對象是陳筌佑,也可能我的病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嚴重。
 
  但這些都不重要。
 
  『我跟你說過我爸媽嗎?』我把臉悶在他胸口,問完也沒等他回答,又接著說下去:『他們離婚了,因為我爸是同。』
 
  我感覺到他震了一下,以前我總是有意迴避這個話題,他明白我不想多談所以從不過問。
 
  『他沒有愛過我媽,從來沒有。我也困惑過,那他們為什麼要結婚,為什麼生下我,又為什麼拋棄他的愛人?』
  『……你知道原因了嗎?』
  我鬆開他,話說明了一半,已經冷靜下來,『——他說因為他們的感情不被世界接受。』
  『在家裡的壓力下他被迫跟媽結婚,只是他最後還是受不了,跟原本的戀人約好一起殉情,最後兩人的遺體在一個禮拜後被發現,我媽崩潰地躺在床上病了好幾個月。有時候還會想起當時的畫面,開始胡言亂語。』
  『……抱歉,我不知道。』
 
  他的態度比我想的鎮定。
 
  『我爸過世前曾跟我說過,不要為了世俗去勉強自己接受不願意的感情,那時我還小,聽不懂他想說什麼。現在懂了,也沒機會回答了。』
  我頓了頓:『那時他離開前對我媽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之後不管我媽怎麼求他,他也沒改變心意。』
 
  陳筌佑沒說話。
 
  『筌佑,我很恨他。我恨他拋棄我們,我又恨自己曾經這樣愛過一個人,甚至把他當成信仰活著。我害怕所有會讓我想起這個人的事情,你能懂嗎?』
 
  就像永無止盡的惡夢,一輩子緊抓著我不放。一回過神,我發現我已經哭得不成人形。我無法討厭他,陳筌佑就像光,媽媽自從那個人過世後患上憂鬱症,我一肩扛起家計,負擔生活費和沉重的學費。
 
  我在高中時遇見陳筌佑。
 
  打從高中時跟他成為朋友,我開始覺得人生並不是那麼的糟,有時他陪我一起打工、有時帶飯給我,甚至在我住院時負擔了大部分的醫藥費,永遠一聲不吭地站在我身後,成為一個可靠的後盾。
 
  不是命中注定,不是那麼可笑荒謬的東西,但的確是救贖。從第一眼的好奇,到後來成為朋友,又更後來成為一言難盡的關係,我沒想過我們會變成這樣,一句話也無法好好說,大家各懷鬼胎,誰也不想說破。
 
  我知道他喜歡我,他明白我的難處,卻不知道具體原因。明明被蒙在鼓裡,還像傻子一樣傻傻付出,引以為傲的智商全部餵狗,我有時都想問問他,林軒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何德何能,讓你紆尊降貴作賤自己?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究竟憑什麼?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
 
  『無論我們相愛或者哀傷,命運與世事皆無法如我們所願。今天之前我們的心未曾一日舒坦,一夜安適,不為命運多舛的愛情所折磨。』
 
  突然憶起了《曾根崎情死》的詩句,我好像懂了。這世界上很多事都無法如願,我希望陳筌佑不要喜歡我、我希望那個人能夠過著快樂的生活、我希望媽媽能夠回到以前的樣子,全部全部,都無能為力。
 
  『我好像沒跟你說,我媽在去年自殺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伸手抱了我。
  『今年我們也要畢業了,我之前打工存了一筆錢,到時我會出國。我想我們彼此都需要時間冷靜,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回來,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如果有機會我們會再見的。』
 
  我掙脫了那個擁抱,我告訴自己不該再繼續錯下去。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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