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9月21日，凌晨十二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深夜，一個人躺在床上。謝綠抱著曲起的雙腳、臉埋在膝蓋中。極度的憤怒與極度的悲傷相互抵銷，綠色的眼睛失去光彩，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心空得像死人。
「……。」
她微微抬頭。以前格格會躺在旁邊的位置、每天陪她睡覺，如今都是過去式了。格格死亡，宣告她安穩的生活結束。她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無庸置疑──如果什麼都不做，情況只會越來越糟，一發不可收拾。
哭哭啼啼不是她的風格。
看著自己的手。謝喬的尖叫聲迴盪在耳邊。砍掉手的當下、血濺到臉的當下、謝喬哀號的當下……謝綠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體內有隻饕餮，卻是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它。
──那個人是誰？
抓狂時，腦中出現了一個人……謝綠確信，她看到某人的記憶，不是自己憑空想像出來的。她的潛意識在跟某人共鳴，而她的天賦、她的力量，都源自於那個人……那個墨綠色長髮的身影。
有什麼東西從她體內醒來。
她一直以為是饕餮的東西，或許，是比想像中更具體的存在。
「三姑娘？」
有人從外面敲門，聽聲音就知道是幽蘭。
「三姑娘，這麼晚了，還沒睡嗎？」幽蘭頓了頓，「如果睡不著，我可以陪您聊聊。」
謝綠其實不想和人說話，但幽蘭──她最早是謝環的大丫環，之後才開始幫謝喬做事。謝環還在時，謝綠和幽蘭就有不錯的交情，是謝綠少數願意敞開心房的人。她讓幽蘭進來房間，在旁邊站著。
「……聽說妳要去爹爹那兒了。」謝綠坐在床上，抱著雙腿，下巴靠在膝上，「我以為妳會變我二嫂子。」
「呵。」幽蘭輕笑，將一綹頭髮梳到耳後，「不可能，都是二公子的一廂情願。」
謝綠沒有回話。她心情還沒好到，能跟人閒話家常。
「三姑娘覺得我囂張嗎？」幽蘭起了話題。
「……還好，只是很佩服妳。」謝綠盯著前方，「一般人不順他的意，他早就開鍘，只有妳敢這樣拒絕。」
「就算我答應，老爺也不會允許，您知道為什麼嗎？」幽蘭看著謝綠，「因為他也是我哥哥。」
「……！？」
聽到這話，所有煩惱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震驚蓋過了謝綠其它情緒，「妳說什麼？」
「『龍生九子，依序是賢、喬、磐、綠、霸、環、靜、頤，唯獨老三不詳』，大家不都這麼說嗎？」幽蘭微笑，「那個老三就是我，我是老爺在外的私生女。」
謝綠驚訝到說不出話。謝喬的心上人──幽蘭，真實身分是自己的妹妹？這什麼《天龍八部》的劇情？
「所以，妳是我……『姊姊』？」謝綠對這個詞好陌生，「爹知道嗎？」
「很早就知道了。」幽蘭說：「礙於規定，我沒辦法入籍，所以老爺把我留在身邊。一方面彌補他對我的虧欠，另一方面，他需要值得信任的幫手，幫他肅清敵人。」
說完，幽蘭拿出一本深綠色書皮的書，放到謝綠手裡。
「這是……？」
謝綠隨便翻開一頁，下一秒，她立刻把書蓋起來，滿臉通紅。
「這些下流的照片是怎麼回事！？」謝綠壓低聲音，「照片中的人……！」
「沒錯，《張夫人的外遇日記》。」幽蘭壞笑，「我幫她做的，很精緻吧？」
謝綠吞了口口水。她鼓起勇氣、再次翻開，裡面貼滿張夫人與不同男人行房的照片，幽蘭還貼心地註記時間、地點、對象。對年僅十一、思鄉保守的謝綠來說，不堪入目到極點。
「太噁心了……！」
謝綠把書闔上、摀住嘴巴。她本來就對張夫人沒好感，如今看到這些連馬賽克都沒有的照片……謝綠好想吐，不懂幽蘭為什麼給她看這個。
「我花三年的時間做的。」幽蘭一臉從容，「夫人每三個月回娘家，其實只回去兩天，其它天都在外面廝混。多虧二公子對我百般信任，我才能精準掌握夫人的行程，拿到這些獨家照片。」
「可是，看照片的拍攝角度……」謝綠回想書中內容，「那不是偷拍，當事人不可能沒發現鏡頭。幽蘭，妳是怎麼……？」
「拍的人不是我。」幽蘭瞇眼，「雖然令人煩躁，又會突然出現在我房間，但她給了我這些照片，算是一位幫手吧。」
謝綠不想知道那個幫手是誰，她問幽蘭另一個問題：「爹知道張夫人做了這種事嗎？」
「知道喔。」幽蘭一臉冷靜，「他去年就知道了，只是沒說。」
「為…為什麼？」謝綠感到錯愕，「妻妾紅杏出牆……這比我砍掉哥哥的手還嚴重，爹為什麼要幫她隱瞞？」
幽蘭微微一笑。
「好的武器，如果在不對的時間使用，殺傷力就會減半。」
說完，幽蘭把書給了謝綠，並握緊她的手。謝綠覺得好熱，幽蘭在傳遞什麼沉重的東西給她。她看到幽蘭眼裡的期望──她不想回應的期望。
「三姑娘，您或許不知道。好多年前的冬天，我髒兮兮地倒在路旁、連嫖客都不想接近我的那時候，是您的母親把我帶回謝氏的；我從最下層的丫鬟做起，後來，因為被謝環公子的母親賞識，我才被派到謝環公子那兒，爬到今天的位子。」
幽蘭告訴謝綠：「沒有兩位夫人，就沒有今天的幽蘭，您和謝環公子都是幽蘭要用生命保護的人。如今謝環公子離世，謝綠姑娘，我不能讓同樣的悲劇發生在您身上。幽蘭不允許任何人打您的主意，尤其是謝喬那種混蛋。」
幽蘭跟謝綠坦承：「由您繼承謝氏，這是老爺的打算，也是幽蘭所希望的。老爺叫我把這本書交給您，如果願意接受老爺的安排，就把書拿給他，這是老爺確認您決心的方式。到時，不用您親自動手，老爺自會幫您剷除掉謝喬的勢力，張夫人與謝頤姑娘也會一網打盡。」
言下之意，只要她把書拿給謝照顏，謝喬他們就完了，也代表謝綠同意成為繼承人。這是一樁完美的借刀殺人，刀的名字叫謝照顏；但這代價太大，而且謝頤，整件事都和她沒有關係，為什麼要把她扯進來？
「我……」
謝綠將手，從幽蘭的手裡抽出來。
「再讓我……考慮一下。」謝綠說：「我需要時間想想。」
「沒關係，這本來就不是能輕率的事。」幽蘭起身，問謝綠：「書，放姑娘這兒可以嗎？」
「嗯。」
「那，幽蘭先告退了，姑娘早點休息。」
行完禮，幽蘭默默退出謝綠的房間。謝綠一個人思考很久，三十分鐘後，她怕自己再不關燈、幽蘭又會過來，索性離開床，卻發現門前的地板掉了張紙。她以為是幽蘭掉的，拿起來，發現上面寫著「小綠姊姊 收」五個字，是謝頤寫給她的信。
「……？」
雖然不喜歡張夫人，但謝綠和謝頤的感情很好，尤其是謝頤，特別黏她這個姊姊。謝綠拆開信封、拿出裡面的信。謝頤的字很漂亮，實在不像這個年紀小孩的字──
小綠姊姊：
對不起，因為寫得匆忙，格式和用字遣詞都不太正確，還請見諒。
我聽說妳和阿喬哥哥的事了。姊姊把哥哥的手砍斷……說真的，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一方面心疼阿喬哥哥，另一方面，一定是阿喬哥哥先做了過分的事、妳才會這麼生氣。娘之後一定會禁止我跟妳見面，有些話我必須告訴妳，才決定寫信。
小綠姊姊，對不起。
如果我那天沒有跟阿喬哥哥說鬧鬼的事、如果我有查覺到阿喬哥哥對妳的敵意、如果我有即時阻止阿喬哥哥……如果我再長大一點、聰明一點，提出阿喬哥哥和娘能接受的意見，今天的事情或許就不會發生。
妳明明這麼疼我，我也明明這麼喜歡妳，但在關鍵時刻，我卻沒有保護妳、幫助妳，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差勁，所以我想跟妳說對不起。
對不起。
小綠姊姊，我最喜歡妳了。娘說妳很可怕，叫我不要接近妳，但我偏不聽。妳才不可怕，妳是我的姊姊。是端午節時，會幫我做香包、希望我永遠健康開心的姊姊。我最喜歡妳了。
所以，小綠姊姊，等這次風波過了，我們再一起玩，可以嗎？
我琵琶練了新曲子。小綠姊姊，下次見面，讓我彈給妳聽吧。
小頤
「……！」
死掉的心竟活了過來。
謝綠抱著妹妹的信。她沒有拿手帕，沒有用手擦，任憑淚水如潰堤般流出。這是她第一次放聲大哭。謝環死時，她也沒哭得這麼狼狽。
「我想聽……！」
眼淚沿著臉頰、下巴，最後滴到了地上。
「我想聽妳的新曲子……」
「我想再跟妳一起玩……」
「可是，對不起……！」
她一邊哭著，關上燈、打開門，披上黑色的斗篷，直朝李晴煬所在的地方衝去。
創作內容
【神與畜】迴避型人格障礙20
公告、日常、宣傳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