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陀頌恩谷地症候群》第四章

　　第四章

　　哈伯斯現在僅是在灰點左腳有繫上鍊子，只要有心，灰點絕對能輕易的脫逃。
　　白天時，屋子外總有其他人類活動，甚至有看門狗發現他的存在，所以被迫地下室生活的灰點總是得小心翼翼的。而晚上時，四周寧靜，灰點能依照人類在樓上活動的聲響，大致推斷出哈伯斯熄燈的時間，因此這是脫逃很好的時間點。
　　可是灰點不確定房屋四周的狀況，他知道那些農人總喜歡飼養犬隻看守，那些狗總是對野豬人身上的味道非常敏感。灰點深怕逃跑時遇見這些危險的傢伙，尤其是在尚未取得足夠訊息的情狀之下。
　　灰點的床是由堆積起來的乾燥牧草所構成，上頭舖上的一大塊舊布作為床單，舊布的材質很厚，但是還是被他身上的針刺刺出好幾個破洞。
　　哈伯斯還和他說過，擺在床下的夜壺是德萊尼的尺寸。灰點沒有見過德萊尼，但是他想像得出來，德萊尼的體型應該跟他一樣巨大。
　　由於現在的身體仍非常虛弱，灰點如廁時總是跌跌撞撞的，哈伯斯每天都會過來清理他灑出來的穢物。
　　今天哈伯斯幫他換繃帶時，特意抬他失去下半部的右腳踝仔細端詳，灰點不滿的噘噘嘴，強硬的把腳縮了回來。
　　哈伯斯見狀只是眨眨眼，對於灰點的態度沒有太多回應，繼續更換灰點傷口上的敷料。
　　灰點身上的傷勢開始有些微癒合的跡象，傷口邊緣的結痂開始些微翹起，露出底下新生的粉紅色皮膚。
　　換完繃帶的灰點一如往常轉身背對著人類，避免與這位討厭的人類有交流。
　　哈伯斯從旁拖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灰點頓時僵著背部，雙唇緊閉，精神感到緊繃。
　　人類前兩天才拔過他身上的刺，灰點預計哈伯斯大概又想這麼做，他深深吸一口氣，又暗自編排一番。
　　「喂，灰點，說點什麼吧！我想聽聽你的事。」
　　哈伯斯等了他兩分鐘，在預料之內，灰點除了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沒有給予回應。
　　經過前兩次的經驗，灰點很有前車之鑑的閉起眼睛，不要順著人類回應的方法就是不要和對方有眼神交會，然後要什麼都假裝聽不到。
　　「喂，灰點！」
　　哈伯斯的手搭上野豬人健壯的二頭肌上，灰點些微蜷曲身子後，仍然拒絕理會人類。
　　哈伯斯稍微一用力，野豬人側躺的身子就被翻了過來。哈伯斯又花了一點時間，觀察這位拒絕交流的野豬人。
　　「灰點。」哈伯斯輕輕拍打，又嘗試叫喚野豬人的名字。
　　灰點依然挺屍。
　　此時，哈伯斯伸出右手，撫摸他覬覦已久灰點毛茸茸肚皮上的灰色斑塊。
　　「噗哈！」
　　大概是搔到癢處，灰點的身體自然而然的跳了起來。
　　哈伯斯收回右手，他咬著自己的嘴邊肉忍住笑意，看著扯到傷口的野豬人重新背對著他，並大口喘氣。
　　尷尬的氣氛持續一陣子，哈伯斯盯著野豬人的耳朵漸漸轉為桃紅，直到喘氣聲逐漸和緩，哈伯斯低著頭看著野豬人身下沾滿污漬的舊床單緩緩地說：「我今天想幫你擦澡，這將會有肢體上的碰觸，你得先有心理準備。」
　　躺在床上的野豬人抖動耳朵，看似有在專心聽聞哈伯斯的話，哈伯斯又繼續說：「再過幾天，你的傷勢或許會好轉許多，屆時我會幫你按摩身體，防止你身上的肌肉萎縮的太嚴重。」
　　哈伯斯在轉身離開地下室之前，金屬鍊條清脆的碰撞聲再度充斥著空間，這必須是灰點刻意大力拉扯左腳才能造成的結果。
　　哈伯斯把這舉動當做是野豬人的無言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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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從氣窗透亮整間地下室，隱隱約約可聽見溪谷雞富有精神的振翅聲。灰點趴在乾淨的床單上，一面聞著太陽曬過的和煦氣味，一面享受力道適當的擦澡。
　　擦澡很舒服，要不是這個臭人類，一切都會很舒心。

　　「灰點，午安。」
　　「你針上的刺看起來真威風。」
　　「你這裡有傷口，不舒服和我說。」
　　哈伯斯擦澡時，特意向灰點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就如同每天幫他換繃帶時那樣，灰點對這些句子依然採取置之不理的態度，哈伯斯對灰點的冷漠毫不在意，他就自顧自的說著，而且灰點也同樣願意配合他抬起四肢。
　　灰點上背部長滿了粗壯的針刺，哈伯斯得小心翼翼地避開危險的種族特徵以及灰點身上的傷口，用擰乾的熱毛巾在灰點的下背部來回擦拭，後者則舒服得眼睛快瞇起來。
　　哈伯斯勾起嘴角，緩緩地說：「我覺得你肚子上的斑紋很可愛。」，他繼續手邊的動作，同時他將目光焦聚在野豬人的反應。
　　野豬人只是抖動一下耳朵，除此之外，對於這輕挑的句子沒有更多回應。
　　哈伯斯眼眸低垂，將話題轉往天氣，直到他為擦澡準備的水溫度降至微涼，他的工作也結束了。
　　野豬人也察覺擦澡的工作到一個段落，和平常一樣，將背部對著人類，意味著對人類的厭惡。
　　哈伯斯看著佈著刺的背部，提起聲調，以和悅的語氣向野豬人告別，回到樓上的工作空間 。

　　不久之後，附近的獵戶又敲響了哈伯斯的工作室。
　　「最近在忙什麼？怎麼都沒有空送藥過來。」
　　哈伯斯瞧著獵戶牽繩牽過來的兩隻獵犬，抿著嘴，隨即又對獵戶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勞煩你過來一趟，近來的確有事耽擱了。」
　　兩隻獵犬興奮的四處嗅聞，獵戶手上的牽繩被直直拉扯，為了避免止兩隻狗四處亂竄，又被用力拉了兩下，而直到哈伯斯拿著藥劑走出戶外，兩條狗像是發現了什麼，向前又撲又叫。
　　「坐下，快……坐下！」獵戶連忙阻止獵犬攻擊哈伯斯，試圖讓這兩隻獵犬冷靜下來，幾分鐘後獵犬冷靜下來，獵戶趕緊賠不是：「對不起，原本是要帶牠們走一走，沒想到來到你這兒後卻失控了。」
　　「不礙事。牠們很聽你的話，你訓練得很好。」哈伯斯說，「來，初階解毒劑及胃藥，你還要點什麼嗎？」
　　「紫蓮花昏睡藥水，我近期有些失眠。」
　　「這樣啊，聽起來真是缺憾。」哈伯斯將客人最後指定的商品交出去後，特意告知：「近期有一些新的材料，讓我有些……廢寢忘食。如果最近有什麼需要，得讓你親自過來了。」
　　「了解。」獵戶十分介意剛才獵犬失控之事，「剛才真是抱歉，哈伯斯。」
　　「不……」哈伯斯急忙說，他遲疑了一下，道：「噢……我是說，在幾分鐘之前，我才在地下室燻了點肉腸」
　　「哈，牠們從來就沒這麼貪吃過。」
　　哈伯斯打量著那兩隻獵犬健壯的身形，扯出一個笑容，「這沒嚇到我，而且我很喜歡牠們看起來很健康。下次過來也讓我再見見這兩位可愛的小傢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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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伯斯忘記幫灰點鎖上腳上的鏈條了，所以灰點理所當然扶著牆壁，試著站起來。
　　雖然右邊的蹄子的部分已是空蕩蕩的，但是經由這幾天的修養，灰點能跌跌撞撞地離開床舖。
　　由血肉所構成的身體，各個部位的肌肉許久沒有伸展，就像是機械中出現的鏽蝕零件般，運作起來又頓又卡。
　　體會過人類麻醉劑的灰點悻悻地認為，也許是人類又在他的食物裡放了什麼東西，才導致他身體這麼弱。
　　連日的囚禁讓他不再做出明顯的吼叫反抗，保持沉默總比示出自己的醜態還好，而此刻的他也試著默默地脫逃。
　　現在他感受到阿迦瑪甘沒有遺忘他，儘管任何一個動作都能牽扯到他的傷口，可是在微小的自由之下，這都能夠忍受。
　　當灰點才跨出一步後，右腳的殘肢滲出血在地板上。
　　他知道這阻止不了他，阻止不了他再度踏入斯陀頌恩谷地淤泥灘的決心。灰點的呼吸變得急促，才短短站了幾秒鐘，身體再度冒了薄汗。
　　而跨出第二步時，獵犬的吼叫聲驚擾了他，他狠狠摔向地面。
　　室內瞬間漫起了血腥味，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唔。」
　　灰點伸出手想扶著床緣躺回床上，但是牽扯到傷口，他只能看著自己的手提起時不受控地虛弱顫抖，很快就沒力氣而放下。
　　沉默同時也是灰點現在唯一能做出的妥協，但是灰點明白，這麼做也只是為了保有自己微乎其微的自尊罷了。

　　人類在太陽下山前過來送晚餐。
　　這時，從氣窗透過來的光線已經是非常昏暗，所以哈伯斯總是會為灰點點一盞煤油燈。
　　哈伯斯見到摔下床的灰點罕見的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謹慎地將灰點扶上床，然後彎著腰擦拭地上的血跡。
　　然而在哈伯斯將晚上的餐點遞給灰點，灰點才發現哈伯斯反常的沒有多話，反而是灰點放下他無謂的堅持，扯著粗啞的嗓子開口對人類問話。
　　「人類，你想要什麼？」
　　哈伯斯稍微瞪大眼睛，接著視線偏移到一旁後，冷靜又誠懇地回答：「我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好好認識你而已。」
　　「這沒什麼好處，也別妄想利用我對付我的族人，或者整個荊棘叢。」
　　「不。我只是覺得你很特別，你是我遇過最特別的野豬人。」
　　灰點突然沒有讀懂人類現在的情緒和表情，他覺得胸口在萌發灼燒，而人類的目光猶如晨曦破曉的曙光，打在露水上透徹明亮，這照著他有些不自在。
　　也許他應該說點什麼，但是他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內容，直到晚餐的南瓜泥見底，他向哈伯斯短暫的敘述自己短而單純的經歷。
　　灰點在淤泥灘裡的荊棘叢中出生，和所有野豬人一樣，受到阿迦瑪甘祝福與庇護。他這窩總共生了六個孩子，他是倒數第二位出生的，不是最強壯的孩子，也不是最弱小的那位。最弱小的孩子在他一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最強壯的孩子後來成為荊棘叢中受人尊敬的戰士，而且其他手足表現也都十分出色，甚至還有人成為呼喚土元素的地縛者。自己的表現一直非常平庸，總是負責巡視荊棘叢，並驅趕入侵者。
　　有一天，他驅趕著兩位沒有見過的綠皮人形生物，直到他在與他們的戰鬥中受重傷，被哈伯斯囚禁。
　　「謝謝你。」
　　哈伯斯聽完灰點的敘述，忍不住握著野豬人的手，並且心滿意足的道謝。灰點則是縮回自己的手，皺起眉頭，目光隨即偏向別處，矛盾的思緒顯然在胸膛中炸開了。
　　灰點在哈伯斯替他熄燈前就寢，就著漂移的火光，他忍不住向阿迦瑪甘為自己妥協的行為懺悔。意外的是，負面的情緒沒有影響他太久，他很快就踏足存在夢中的淤泥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