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灘活動結束後,我們在堤防上的柏油路告別高額妹。阿姨駕著一台轎車,烤漆黑得發亮,車頭則是賓士商標。
「真的不用送你們回去嗎?」
阿姨搖下車窗,再次向我們確認。但蘇晴心被高級轎車嚇得犯傻,再三拒絕邀約。
「真、真的不用!」
「是嗎……原本還想請你們吃個飯的說。」
「這樣不好意思啦……」
「不行!一定要正式謝過你們!」
兩人的拉扯戰持續好一陣子,最後才在交換LINE後才畫下休止符。
「姐姐再見~謝謝妳……還有哥哥,謝謝……」總覺得我好像只是附贈的。
「嗯,下次再一起去海邊玩吧~」
「好~說好了喔~」
蘇晴心與高額妹互勾手指,已然成為忘年之交。
我們目送賓士轎車駛離海岸,前往沙塵無法抵達的都市。
直到車子縮小到只剩黑點,蘇晴心才放下告別的揮手,鬆了口氣。
「呼──緊張死了……」
「原來妳也會緊張啊?」
「這不是當然的嗎?你看我身上都是沙,要是弄髒她們的車怎麼辦?」
「怕弄髒的話,她們也不會來參加這種活動吧?」
「啊、說的也是……」
蘇晴心恍然大悟,如果這迷糊的一面被同學看到,說不定會意外地受歡迎吧。
「啊──說不定這是我這輩子離賓士最近的一次啊~可惡!」
她懊悔地抱頭猛甩,不知怎麼的,我聯想到雞毛毯子。
我在心底暗自竊笑,暗自慶幸自己還是自己。比起溫馨場面,蘇晴心的懊悔更能讓我流露喜悅。
「算了,沒坐過賓士也不會怎麼樣,火車比賓士安全多了,而且也不會暈車。」
「好好,妳說的都對,可以回去了嗎?」
「嗯,走吧。」
蘇晴心朝我伸出手,我無視那雙意義不明的手,自顧自的從她身旁走過。
我沒有回頭確認她的表情,但肯定不會太難看。要說為什麼的話……畢竟她是蘇晴心。
「下次再來淨灘吧?」
果然,她立刻從後方追上我,沒有受到一丁點打擊。
「我才不要。」
「我討厭這個世界──」
「……給我閉嘴。」
「要說有多討厭的話──」
我們緩緩走在堤防上,無論我怎麼抗議,蘇晴心都視若無睹,像是哼歌一般朗誦我的詩集。
經過一整天的奔波,全身痠痛的我已經擠不出阻止她的力量了。萬幸的是,周圍百尺內沒有其他人的蹤影,那張惡趣味的嘴吐出的話語,將融在濕黏的海風中,永遠不被第三者得知。
「三釐米的~肉刺~牙縫裡的~黑胡椒~哼哼哼~」
我抬起頭深深呼吸,幻想自己身處無人之境,極盡所能無視身後的惡魔。
左邊是海,接近地平線的夕陽撥雲見日;右邊是山,霸道的黑色烏雲盤據山頭。
海風的氣息開始轉淡,雨水的味道開始增濃,雲層的厚度開始堆疊……幾滴像是霧氣的水珠落在我的鼻頭。
我抽出背包側邊的摺疊傘,「啪」的撐起,蘇晴心卻仍哼著走音歌曲。
「加了香菜的~麵線~咦?彥世大小姐,怎麼突然撐起陽傘了?」
「這才不是陽傘……」
──突然,烏雲像是打翻的彈珠罐,大雨爽快地落下地表。
「嗚哇哇!」
蘇晴心當機立斷逃進我的雨傘裡,硬是搶走一半擋風遮雨的空間。
「喂、妳自己沒有雨傘嗎?」
「有是有,但是……」
我不悅地瞪向蘇晴心,卻立刻抬起視線──這個舉動她沒有遺漏。
她低頭看向自己被雨水浸濕的身體,深藍色T恤雖不透光,卻凸顯出女性第二性徵的形狀。
「哦~」她露出惡魔般的笑容。
「……幹嘛?」
「為什麼不敢看我呢?」
「……」
胸部明明被同班同學撞見,卻毫不在意地露出竊笑,這女人簡直放蕩。
這位放蕩女性一邊「哼哼」笑著,一邊挺直腰板,像是想凸顯胸前的龐然大物。
「是豬喔。」
「豬?」
放蕩之人吐出的話毫無邏輯,簡直不知所云。
過了半晌,我才恍然大悟。
「D?」
「沒錯~」
「跟男生說這種事,妳難道沒有羞恥心嗎?」
「咦~發現班花不為人知的祕密,不是應該更開心才對嗎?」
「我對這種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嗯~是嗎是嗎~」
沒興趣其實是騙人的,撇除掉惡劣個性的話,蘇晴心的外貌、身材都無懈可擊。簡單來說,就是個外在優於內在的女人。
「你會嘴硬到什麼時候呢~真期待。」
「從妳消失在我的世界之前,大概會永遠持續下去吧。」
「這樣啊,哈哈~」
蘇晴心的笑聲在雨中特別尖銳,刺得我渾身不對勁。
我們在轟轟作響的雨聲中緩慢前進,灰色的雨替海岸線拉上布簾,朦朧的車站在遠處迷離,顯得格外遙遠。
「話說回來,你有紀錄我們今天撿到的重量嗎?」蘇晴心提高音量,不讓暴雨掩蓋聲音。
「重量?」
「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忘了嗎?」
「計算重量很重要嗎?」
「咦?」
「……嗯?」
雨滴像打字機,在我們的傘頂打出無數問號。滴滴答答。
「欸……我是在講之前跟你說好的那個喔。」
「之前?」
「不是約定好,等你撿到一千公斤的垃圾時,我會跟你交往嗎?」
傘頂的問號全數崩解,化為繁星滿載的刪節號。
「原來妳是認真的嗎……」
我的嘆息在滂沱大雨中隱沒,自始至終,無人知曉。
◇◇◇
在浪費一個美好假日的代價下,蘇晴心在全新的星期內安分許多……直到星期五。
放學時,我走過夕陽西下的無人走廊,準備下樓時──身後傳來惡魔的呼喚。
「彥世兄,你想認識女孩子嗎?」
「不想。」我頭也不回,自顧自的踏下階梯。
「別這麼說嘛,難道你要我把她趕走嗎?」
「關我屁……嗯?」
回頭一看,夕陽刺得我睜不開眼。我翻開手掌阻擋陽光,朝上方望了過去,有個比蘇晴心稍矮的人影站在她身後。
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用緞帶綁的雙馬尾,還有被稱為呆毛的那搓頭髮。
然後,見到她扭扭捏捏,垂著肩膀的模樣,我立刻明白一件事。
──她與我一樣,是被熱愛地球的怪物囚禁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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