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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 將光芒延續下去
為什麼，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了？要是今天我堅決不外出的話，就不會遇見這種事了吧？
按照道理，身為醫職的我，必須趕緊對重傷的女學生實施急救──但我卻動彈不得，什麼事也做不了。
即便那該死的小鬼在我面前大吼大叫，我卻連叫他閉嘴的能力都沒有，更甚而眼前的人事物突然間靜止不動且安靜了下來，像是時間猝然停止般，我的存在貌似也被隔離到這個世界外。
不，仔細一想，是我拒絕了這世界的一切，把所有的感覺全部關閉了吧。
從惠麻有關的所有事物離我身邊而去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再也不曾期待過任何事，同時，我也已經喪失所有的能力，只剩下軀殼苟活在這世界上。
因為我沒有資格繼續前進了。
就算小鬼們說的再多也沒用，我可以舉出數十個自己必須放棄的理由，卻怎麼樣都找不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意義什麼的，在我身上早就找不到了。
我所珍惜的一切，在這不長也不短的三十年多年間全部消失殆盡，無論我怎麼努力，也什麼都保護不了，就像是受到了詛咒，一輩子注定得這樣活著。
而且，就算我立即出面拯救這位少女又如何？會不會又因為我的關係，不久後她還是殞命，又或者倖存了下來，卻過著殘缺的人生，然後咒罵當初拯救她的我也是不無可能。
沒錯，如此不幸的我，做什麼都是錯誤的。
就連從那起事件中倖存下來的湘，我也未能治療她身上的疾病，使用新藥的下場，更讓她的生命悽慘地結束。
就算想怪罪那突然出現的小鬼，其實也知道自己在窮途末路的最後，我還是會想在挽救她的可能性中賭上一把。
終究，也是會失敗的吧。
沒錯，我已經沒救了……
……我。
已經夠努力了。
惠麻，對不起──
「──不行的喔，要是你不去救那位女學生的話，那麼她身邊深愛她的所有人……都會感到痛苦的喔？」
「……咦？」
令人懷念的聲音在我身後緩緩說道，驚嚇的我卻沒有任何勇氣轉過頭……是幻覺吧？是一切的一切在自己眼前重演，而導致她的聲音顯現在我腦海中的吧？
……不行的啊，要是我出手救了她的話，所有不幸的一切都會重演的。
「我……做不到。」
一直以來都在她面前逞強的我，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說出這麼喪氣的話。
「不，你做得到的，城，你可以拯救她的。
」
「但是我想拯救的人，是妳啊！惠麻！」
忍不住激動的情緒，我奮力地繼續說道，「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都注視著妳……即便跟妳在一起的人並不是我，但我無時無刻都祈求著妳能幸福，想要成為即使在遠處都能照耀妳的光芒……但是……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到，就連妳最寶貝的女兒，我也……未能拯救，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能力去拯救別人？」
一口氣把話說完的同時，累積已久的淚水也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不禁開始厭惡起如此軟弱的自己，在這種時候還對著她撒嬌。
簡直是丟臉死了，我趕緊用手抹掉這該死的眼淚。
「對不起，我……」
「用不著道歉，城，我很開心你終於把話說出來了。」
惠麻輕輕地笑著，像是早就期待我這麼一天把心聲說出口，令我更加地難為情。
……搞什麼啊，難不成她早就感覺到了嗎？即使這樣，她還是愛上了別人嗎？我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心中並沒有任何不快，反而舒坦了許多。
畢竟比起被拒絕，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反而令我更難受，但也沒料到我竟然拖到這種時候才把話說出口……唉，恐怕就連小鬼們都比我勇敢多了。
「但是我必須先說明，現在的我是沒辦法跟你在一起的喔？」
「……喂喂，都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種不好笑的玩笑啊？這種事情我當然再明白不過了。」
唉，都是有夫之婦的人了，還說這種話，簡直就是──
「──是啊，畢竟我也已經死了。」
瞬間，心臟重重地被她的話語給撞擊，就好像她在我的面前眼睜睜地又死了一次，痛得我差點無法呼吸。
也無法明白，為什麼她要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死去的人無法復活，你更應該為了你自己而活，就連小湘也是如此希望的。」
「為了……自己而活……？」
來了，又是這樣的話。
要是我能輕易地做到的話，也不會讓這群小鬼這麼擔心了。
「這三十多年來，從認識妳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把全部的重心放在妳身上了。雖然這是我的一廂情願，但要我一時間就收回來⋯⋯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儘管，這也是我的一廂情願呢？」
「……咦？」
惠麻的反問讓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回過頭，一窺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但也深怕轉過身後，她的聲音就從此消失無蹤，我也恐怕再也無法與她相遇了。
只好靜靜地聽完她的願望了。
「我啊，是個再自私不過的人了，自私地要你跟我一起往著醫職前進，又自私地休學，與澈生下了小湘。明知道自己對你做了很多對不起的事，卻又再三的麻煩你，就連我不在的日子，惠美跟小湘都讓你照顧，老實說，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不夠的，沒有讓妳幸福地活著，我做再多也沒有任何意義。」
「不會沒有意義喔，城。」
惠麻邊說邊用輕微的腳步走了過來，也能感受到她走來我的身後，溫柔地繼續說道，「生命是有期限的，有的人長也有的人短，更或者這世界存在著命運，使得我與澈還有小湘必須先走一步……但是，在我們有限的生命中，你為了我們添上了不少色彩，而你自己也在被我慫恿的路上，拯救了不少性命，就連健康長大的小湘都結交了不少朋友，同時也幫助了不少人──這就是意義喔。」
我無力地嘆息著，畢竟這些，我全都明白。
但我始終無法跨過去的，就是我處在妳不存在的世界，做得再好，努力的再多，就算拯救了上百人上萬人，還是無法彌補內心的空洞。
「不……對我來說，沒有妳，我的人生就沒有任何意義啊……」
「真是的，城，你還是聽不懂嗎？」
此時，一道無形且沒有溫度的感覺從背後抱住了我的腰，並貼起我的背，冰冷且宛如空氣的觸感更讓我深深地體會一生的摯愛早已不在的事實。
如此苦澀的感覺從胃部冉冉而升，只能任由淚水模糊自己的視野，以及過於難過而恣意麻木的四肢。
我只能忍著將要潰堤的情緒，仔細聽進惠麻的話。
「所以啊，我不是說了嗎？我是個自私的人，也自私的希望在沒有我們的未來，你能做出你認為有意義的事……那怕只是對我們有意義，對固執的你來說，同時也可以具有意義的吧？就如同因我而誕生的生命，你也賦予其意義，並守護了她到現在，不是嗎？」
猛然地想起了與湘生活這十年的歲月，儘管她只是我深愛的人跟別的男人所生下的孩子，但我還是盡心盡力地去照顧她，把她當成自己的骨肉看待。
這段時間，也確實地彌補了惠麻不在的痛楚……
「還有啊，小湘曾經在墓前跟我說過，說你在醫院的時候，即便再怎麼忙碌，總是會偷跑來兒童病房來看自己，並逗著其他病童大聲歡笑，而你也會露出比往常還要開心的笑容。她說這樣的你非常地偉大，如同光芒一樣，要是生命還得以延續的話，一定要成為跟你一樣的人喔。」
「跟……跟我一樣的人……」
我愣了愣，難以想像在湘的眼中，是想成為跟我一樣的人……要是她能夠看得到現在的我，如同現在的惠麻一樣……我豈不是傷了她的心了嗎……？
不對……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我……
「需要思考的東西，待回再想吧，笨蛋。」惠麻的語氣帶著些微的淚聲，我還來不及反應，她立即收起了手，並從我的背後用力地推了一下，像是把我推入別的世界般。
向前踉蹌的我，想要回過頭看著她的面容，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脖子跟身軀，只能用力地從口中擠出聲音來，對她說出最後的告別。
「惠麻！我──」
「──要好好加油喔！惠美，就麻煩你照顧了。」
＊
「糟糕！那傢伙要逃了！」像是驚醒般，瀨澤醫生指的車輛突然間說道，我也被他的轉變給嚇了一跳。。
但現在不是關心他的時候，我衝向前，試著想要阻止駕駛逃逸，但仔細想想，我不可能把車拖住，也不可能一拳打破車窗，將裡面的人拖出來。
這下子……恐怕也只能記住他的車牌，告知警方追捕了吧？
霎那間，車前有一道人影嚇人地站了起來，並高舉手來用力地向車頭砸了一拳。
──砰！
板金瞬間凹了好大一塊，裏頭更冒出陣陣煙來，讓路人看傻了眼，連駕駛都怕得要提高轉速想要逃跑，但僅僅只是在眨眼間，那個人快速地踏上車頭，壓低著身姿對著車窗再度出拳，更無視著四處飛濺的玻璃，從中精準地抓住了駕駛的脖子。
「你這個全身充滿酒臭味的混蛋！撞了我還想跑啊！」
「嗚啊！怪物啊！」
此時，我才發現站在車上的那個人，不僅僅是剛剛被撞到的路人，還是這座日路市中號稱最強的少女，草間咲。
簡單來說，這位肇事的駕駛抽到了下下籤，撞到了最不該撞到的人。
但僅僅抓住他還是不夠，駕駛的腳仍踩在加速踏板上，車輛還是毫無控制地倒退著。
眼見又要撞上對向的人行道，草間抓著駕駛往右用力一甩，將他丟到副座上，再飛快地跳進了駕駛座，打起方向盤控制起方向，讓車停在路中央才讓路人幸免於難。
如此高超的技巧更得到路人們的掌聲，我也忍不住想要伸出手鼓掌──但不對！另外一位少女還在重傷當中啊！
「啊，醫生──咦，瀨澤醫生？」
一回過頭，才發現原本待在自己身後的醫生早已跑到重傷的少女旁，對她實施檢查。
「糟糕……已經沒有心跳了！」
發現事態嚴重的醫生，立即將雙手壓在少女的胸骨上，並對其使用心肺復甦，好讓她恢復心跳。
不知為何，看到醫生從原本憔悴落寞的模樣，到變成認真且正拯救一個人的性命時，心中盡是滿滿地感動，而我也忍不住將視線瞄向待在一旁的湘，發現她早已熱淚盈眶，嘴角更是微微地上揚著。
現在想想，湘的目的是希望醫生能回歸醫職，大概是明白到他只能在這份工作中，找到屬於自己存在的意義，又或者是延續當初與惠麻的約定。
雖然不清楚其中發生了什麼轉變，但看來從剛剛的出神中，他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了。
再按壓的過程中，救護車也同時趕了過來，下車的救護人員一看到瀨澤醫生，不禁嚇傻了一眼。
「咦？這不是瀨、瀨澤醫生嗎？」
「別多話了，她現在還處於昏迷的狀態，但已經恢復了心跳，現在必須趕往醫院才行！」
「啊，是！」
聽完醫生的診斷後，救護人員也趕緊拿出了擔架將少女抬上車，而醫生也打算準備上車。
然而此時，醫生卻轉過頭看向我與梢。
「……喂，我要回去醫院忙了，所以不必慶生了。」
「……咦？」
不理會我與梢錯愕的神情，他哼了一聲後就進去了車內。
看著鳴笛的救護車駛離了現場，而警車也在另外一個方向趕了過來，草間也把駕駛拖出車外並制伏在地，等著警察把酒後肇事的駕駛抓個正著，這下子車禍也算是落了幕。
梢撿起因驚嚇而掉在路邊的蛋糕盒，雖然外盒上沒有什麼問題，但裏頭應該早已糊成一團。
「淳也……這個蛋糕恐怕也不能拿給醫生了吧？」
「嗯，但是我想，醫生在今天找到比蛋糕更重要的事物了。」
雖然這一次我們沒辦法為醫生做些什麼，更或者要不是發生這起突發事件，醫生恐怕還處在迷惘當中，躊躇不前。
而現在，也只能祈禱出事的少女能早日康復了。
＊
救護車在日路醫院門口前停了下來，一群護理師早已在這待命，等著把受傷的病人推進急診室。
而矢吹也正在裏頭等待著，但一看到下車的人竟然是瀨澤醫生，所有人瞬間看傻了眼。
「不會吧，城？發生了什麼事啊？」矢吹誇張地揉著自己的雙眼，無法想像總是在客廳酗酒的他，現在人竟在救護車裏頭。
還是說，他喝酒喝到被救護車送過來了？
「喂，矢吹護理師，幫我把我的白袍拿過來！」
顧不著其他人的眼光，瀨澤醫生跟救護人員將少女抬了下來，與其他護理師一起將她輕放到已經準備好的病床上。
但搞不清楚狀況的矢吹仍舊繼續追問道，「咦？等一下，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啊！城！」
「……我正在急救這位因車禍而重傷的少女，所以，妳願意一直跟上來嗎？矢吹護理師。」瀨澤醫生回了頭，用著堅定的眼神望著矢吹一眼後，就埋頭推著病床前往急診室。
而在這一瞬間，矢吹總算明白了瀨澤醫生的話，畢竟這十幾年來，都跟他朝夕相處，自然而然也瞭解他的眼神中所表達的含意。
同時，矢吹眼眸中含著淚水，並露出開懷的笑顏。
「遵命，瀨澤醫生！」
生命之路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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