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 重演 (生命之路篇)
「今天……是我的生日嗎?」瀨澤醫生一臉無法置信的樣子,看來如梢所說的一樣,忙碌的他總是無法記得自己的生日。
所以我們也打算利用這一點,讓他敞開心房。
「是啊,以前小湘都跟我說,這一天是爸爸的生日,所以都會買一個蛋糕,帶著他去日路車站附近,一間名為山雀的家庭餐廳做慶生……」說到這,心情不免沉重了起來。
即便如此,梢仍舊努力地把話說出口,「……所以,這次換我代替小湘,帶瀨澤醫生去山雀慶祝。」
「……沒必要這樣,去做你們的事情吧,蛋糕也不必了。」瀨澤醫生撇開頭,準備將門關上,但梢卻將門推開,並強硬地說,「不行,這也是小湘跟我約好的。」
「……約好的?」
「沒錯,約好的。」
瀨澤醫生一臉疑惑,完全無法理解湘為什麼要跟梢做出這個約定,就連我也是從梢這邊聽到原來兩人曾有這一段事。
而身後的湘也是驚訝地張起嘴來,恐怕就連她也忘記跟梢說過這些話。
梢繼續直視著瀨澤醫生說,「曾經我問過小湘,為什麼偏偏要去那間名叫山雀的家庭餐廳,印象中它的格局並沒有很大,裝潢也相當普通,若做為慶祝地方的話,肯定有更好的選擇……但是小湘說,那是她記憶中,唯一一次雙親以及矢吹小姐,還有瀨澤醫生共同聚餐的地方,所以印象深刻。」
「……是嗎?我完全記不得了。」瀨澤醫生此時將視線撇開,很顯然地在說謊。
明明每一年都會去的地方,況且又曾跟湘的生母去過,怎麼可能忘得了?
「更重要的是,那一天小湘看到了,瀨澤醫生笑得開懷的表情……所以,至從小湘被收養後,唯一能報答你的,就是在你忙碌到忘記生日的這一天,帶你去曾經非常開心的地方,並替你慶生。」
「所以……?既然湘已經不在,你們做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吧。」
說完,瀨澤醫生再一次地想將門關上,但梢卻走向前,將整個身軀擋在門上,要是他想強硬地關上門,勢必就得將她用力推開。
見到梢如此的蠻橫,瀨澤醫生忍不住嘆了口氣,若換作是我,早就被無情地出腳踢開吧。
呵呵,不愧是王牌中的王牌。
但相對的,瀨澤醫生對我使了非常兇狠的眼神,嚇得我寒毛直豎。
「梢,雖然很傷妳的心,但妳的行為讓我很困擾。」
「因為瀨澤醫生還沒有把話聽完。」
明明就連聲音都開始哽咽了起來,但梢還是忍著難過的情緒,繼續把該說的話說完。
「我還記得那一天,是在國中的時候,小湘她發燒病倒在學校……或許是意識不清,又或者以為是糾纏在自己身上的疾病復發了,所以待在保健室的她,對我交待了像是遺言般的話……那就是她不在之後的日子,要帶著他的父親,也就是醫生你去山雀慶生……至少,也不該讓你這一天獨自一人。」
「但追根究柢,那也是湘沒意識的時候……算了,當我沒說。」
瀨澤醫生看著梢那認真的模樣,若還是認為那是湘隨口說說的,也未免太過殘忍。
「……如果,瀨澤醫生認為小湘的要求實在是強人所難,我就……不再打擾你了。」
梢消沈的低下頭來,無論這次行動目的是為了什麼,她最初的想法仍舊是想要實現與湘的約定。
對此,拿她沒轍的瀨澤醫生,只能把怒火轉移到我身上了。
「喂,小鬼,這也是你想出來的伎倆嗎?」
「不,我只是單純地陪著梢同學過來的。」
我的話語並沒有任何地虛假,老實說,我本來就不贊成這種半逼迫,甚至是情感勒索的方式,讓瀨澤醫生步出門外,甚至還要讓他徹底感受這沒有湘的世界,去已經沒有湘在的聚餐,換作是我也會感到痛苦難受。
可是就如梢所言,湘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肯定是清楚明白因自己離去而一蹶不振的醫生,絕對不是他自身所期望的樣子。
在得不到任何與湘求證的方法前,只能用這種極端的手段了,那怕只有一點點,也希望瀨澤醫生能感受到湘最後的心意。
眼見瀨澤醫生也說不上任何推辭的話,只能夠仰天嘆氣,像是在嘆息著為什麼自己的養女要跟別人做出這樣的約定,然後再三地打擾自己。
「……好吧,既然她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做吧。」總算妥協的瀨澤醫生轉過了身,看樣子是打算為了出門而先去準備。
「謝謝你……瀨澤醫生。」梢一邊用手擦著眼淚,一邊點頭道謝。
不知為何,這一刻讓我想起了朝倉,為了要讓找不到人生方向的我得到救贖,毅然決然不顧我任何意見及推辭,堅持要把我送來日路市的底田就讀。
或許這種偏激的作法,多少還是能夠派上用場。
此時,湘走向前,用著非常懷念的眼神看著我,並微微地開了口。
「好久不見了,淳也。」
因為梢在旁邊的關係,我也不好與湘對話,也只能忍住思念的情緒,用唇語的方式回說好久不見。
而讀懂的湘,向著我微笑著。
要是可以,現在的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妳說。
但是,得先完成與妳的約定才行。
*
待瀨澤醫生準備好後,我與梢走在他的身後,而湘也慢慢地在後頭跟著,大家以步行的方式一起前往日路車站旁的山雀餐廳。
然而一開始的路上,瀨澤醫生總是嘆著氣,並不時地搖頭,讓我跟梢有些尷尬,更不知道該怎麼與他對話,只能互相以眼神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無助。
「──唉,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湘要跟妳這樣約定呢?」
總算開了口的瀨澤醫生,第一件句話竟然是在煩惱這種事,害得我差一點就重心不穩。
「因、因為為小湘擔心醫生你……在這麼重要的節日,還獨自一人待在家……」梢支支吾吾地回答。
「唉……一個人又如何……」瀨澤醫生不耐煩地碎念著,腳步也越走越快,讓梢趕得連汗都冒出來了。
看不下去的我,只好快步走到他身邊。
「醫生,你果然……很生氣吧?」
「當然。明明已經帶你去過湘的墓前,讓你深刻地感受到真正失去身邊的人的痛苦,也清楚的告訴你,我已經沒有任何理由跟力氣去面對自己的人生了……到底為什麼還要煩我啊?」
瀨澤醫生斜著眼瞪向我,毫不意外地責難了我一頓。看來就算有足夠的理由讓他步出門外,也只會徒增他的怒火而已。
「今天就算了,之後……就不要再打擾我了!」
若是上個禮拜的我,聽到這些話的當下,肯定會立即罷手放棄吧。
覺得人生已經夠累了,覺得做什麼都很痛苦,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吧,不要再讓我期待明天了……這樣的想法,我也有過。
承受童年陰影的我,仍舊為了我那不健全的家庭,努力地活了下來,只要絲毫不考慮自己的事情,就會覺得輕鬆了不少。
但很顯然的,這只是在逃避自身的痛楚,並藉此來麻痺自己。
直到父親自殺離世的那一刻,我深深地體會到,我從未真正的瞭解過他。說什麼為了幫助他而活,仔細一想。只是單純地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就連他真正自殺的理由,至今我依然無法理解。
不,或者說我早就隱約感覺到了,只是害怕去承認罷了。
而瀨澤醫生呢?他過於深愛矢吹惠麻,以至於失去這一切的他,開始自暴自棄……但是,他有真正瞭解過,他愛的人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呢?
或許,現在就是一個機會,點醒我與醫生了。
原本這些話是打算等氣氛好一點才說的,但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我不知道瀨澤同學……不,湘有沒有跟醫生說過,我實際上是底田高中的轉學生。」
眼見我轉了新的話題,瀨澤醫生撇開了頭,嘖了一聲說,「開始說起自己的事情嗎……也罷,至少不是盡說些讓我不爽的事。」
看樣子是能接受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而眼睛的餘光更是發現了身後的梢以及湘紛紛靠向前,好奇我到底想說些什麼。
也是,本來總有一天,我也該跟他們坦承自己的過去。
我直視著前方,將自己不堪的過去娓娓道來。
「來到底田高中之前,我是一位不斷輟學翹課去打工的人,最主要的原因則在於母親在自己小時候就離開家裡,父親則是不斷地酗酒,家暴,身體更差的連工作都沒辦法。在沒有任何親戚的幫助下,我只能想辦法去打零工,來養活自己以及那糟到不能再糟的爸爸。」
聽到這,梢突然間倒抽一口氣,大概是無法料想到我曾經有過那麼漆黑的童年。
「哼,難怪你的手粗糙的可以,氣質也完全不像是能讀底田的高材生。」瀨澤醫生撇了我一眼後說道。
我也注意起自己那雙長滿厚繭的手,原來早就被他發現了。
或許對一位醫生來說,觀察每一個人身上的細節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就這樣,直到我上高中後不久,我的情況被一位老師給發現了。為了挽救我的人生,他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人脈及關係將我轉進底田就讀,並且支援我在這裡讀書的一切支出。」
「聽起來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啊,呵呵 。」
瀨澤醫生發出陣陣的冷笑聲。確實,對大部份的人來說,這樣的事情就好比一直處在貧困的家庭,突然間中了彩卷的頭獎般令人欣喜──
──然而,若是如此的話就太好了。
「但是,得知這個消息的父親並沒有為此感到開心,反而在不久後就自殺了。」
「……什麼?」
對於這樣的結局,任誰都會錯愕,就連瀨澤醫生都不解地歪起頭來,而身後的梢更是驚愕地摀起了嘴巴。
至於湘,則早已用著不捨的眼神看向我。
發現我的視線時,還說了句只有我能聽見的笨蛋。大概是在說,這種事情我怎麼不早點跟她說吧。
但我要的並不是他們的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在這齣屬於我的悲劇中,找到能夠說服瀨澤醫生的可能。
我沉著氣,將必須要對他說的話,一口氣說出口。
「瀨澤醫生,雖然這個年紀的我,對你說這些話很沒有禮貌,但我必須要說,聽完你的過去之後,我發現我們是同樣的人……那就是為了某個人而活在這世界上,我為了父親,而你為了湘的母親。老實說,我實在無法要你放棄悲傷,另尋意義來振作,因為就連我,也不清楚在完成與湘的約定後……再度失去意義的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完成學業來迎合老師的期待?那總有一天,會跟醫生一樣心疲力盡的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就是,既然你認為湘的媽媽是你活下來的意義,那你是否曾想過……對她來說,你的存在是否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呢?」
「……這種事情!人都死了,誰會知道啊!混帳!」
醫生氣得大吼,使得場面變得更加地緊張,但我仍舊直盯著他那漲紅的臉孔,再次試圖讓他理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我找到新的希望時,我的爸爸竟然選擇自殺……但仔細想想,從他的角度來思考,或許是開始認為他是我往後道路的累贅,所以才……才決定離開我的……生命……」
即便是最糟糕的父親,終究也還是我的父親,一提到他往後對我的態度,以及自殺的真正原因,我還是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其實,他是明白的。明白自己是多麼失格的父親,要不是因為他的魯莽,或許母親不會離開,更不會因為酒而敗壞自己的身體。
簡單來說,是遲來的愧疚導致他走上了絕路,抹殺了我最後的親人……
頓時,梢緊緊抓起我的衣袖,彷彿想抓住我那搖搖欲墜的自我,將我的理智拉了回來。
也是,現在不是哭哭啼啼,對過往耿耿於懷的時候。
「醫生,這樣一想,即使我一度失去活在這世界的意義,但爸爸的死卻也賦予起新的意義。同樣的,我也不認為……湘的媽媽,也就是矢吹惠麻,就這樣只因為愛上別的男人而果斷地跟你毀約,背後肯定有著你所不知道的理由──」
「──夠了!真的是夠了!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覺得自己必須振作?你不是我,你也不懂我的感受,別一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
這下子情況不但沒有好轉,醫生的火氣反而更是大的再也聽不進任何話,就算想解釋也只是徒勞,我與梢這下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不,我也真是傻了,再怎麼說醫生也活了我兩倍的歲數,這點道理他不可能不懂,試著說教也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我果然還是太自以為是了。
「對、對不起,好像不小心講了太多讓醫生你不開心的話……」我立即停下腳步,低著頭向醫生道歉,而梢也跟著我低頭,實在是對她非常不好意思。
「哼……算了吧,我會當作自己什麼都沒聽見,就這樣。」瀨澤醫生頭也不回地筆直向前,現在的他只想把我們精心籌備的計劃趕緊結束,然後回到那黑暗的日子。
就這樣,我們保持著如此尷尬的情況,來到了日路車站的山雀家庭餐廳,也面臨了最為糟糕的窘境。
「……不會吧?」
一看到餐廳門口外掛著「裝潢中」的牌子,我與梢只能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明明昨天經過時還在正常營業的,為何偏偏選擇在休假日這天,選擇裝潢改建呢?
難道就一定要捉弄人嗎?
「看樣子,你們不能夠慶祝了。」瀨澤醫生冷冷地說,而我們也說不上什麼慰留的話。
畢竟這終究是湘與醫生兩人約定用餐的地方,換作其他地方也失去其中的意義。
我忍不住回過頭看著湘,她也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心中恐怕也是浸滿著無奈。
因為這也是最後一次,能夠為醫生慶生的機會了。
一想到這,我就為湘感到不捨,雙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握緊,恨不得想要用更激烈的方式打醒他,並大聲地告訴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都被湘看在眼裡。
理智來到極限的我,掙扎地問向醫生。
「瀨澤醫生……你難道都沒有一絲的……難過嗎?」
「你這個問題很奇怪,從他們離開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有什麼可以難過的了。」
「你都沒有想過……若要是他們看到現在的你……會感到開心嗎……?」
「我不相信那種事情,所以別拿那種理由來說嘴。」
「……可惡!」
我氣得跺腳,恨著自己在他們面前什麼也做不到。好不容易提起勇氣面對自己的心魔,以及梢的計劃與幫忙,卻終究也是徒勞無功,而現在也只能兩眼無力地看著醫生離去。
「那麼,沒事的話我走了,蛋糕你們自己拿去吃吧。」瀨澤醫生踏了幾步後停了一下,向著我們繼續說道,「忘了説,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為什麼會這樣。」梢難過地蹲下身,開始哭了起來,誰也沒料到我們與湘的約定就這樣輕易地被瓦解,無論怎麼努力都一樣。
難道這是註定的嗎?
難道真的無法改變醫生的想法嗎?
難道就只能束手無策,看著湘持著遺憾逝去嗎?
「──小心!」
一陣尖叫聲劃入我的耳內,還沒弄清楚狀況的我下意識地抱起梢,往街道內側躲了過去,同時嚇人的車影就這樣僅僅只差一公尺的距離與我們擦身而過,伴隨著刺耳的尖叫聲,車總算在人行道上停了下來。
而梢手提的蛋糕更是在天空轉了好幾圈,接著硬生生地掉落在地上。
「……糟糕,為什麼車子會這樣冷不防地開上人行道上?」梢嚇得雙腿不停地發抖,要不是我們沒有反應過來,下場簡直難以想像。
但是不是剛好只有我們倖免於難……?
「喂喂,撞到兩個女生了啊!」
「完了,好像都昏迷了!而且其中一人出血還很嚴重啊!」
眼前的路人緊張地大叫著,狀況貌似非常嚴重,按照道理現在應該要急忙通知救護車支援,然而現在恰好有一位能夠救護的人在這。
「瀨澤……醫生?」我回過頭看著醫生,但他的狀況比起差一點出事的我們還要更加的不對勁。
……該不會?
呆若木雞的瀨澤醫生,嘴裡更是念念有詞,「怎麼又……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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