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賽特》
「在油畫的後面,跳動著畫家的脈膊;在塑像之中,呼吸著雕刻家的靈魂。」
一、
我們的畫家叫伊子——誰沒有看過她的畫,誰就感受不到藝術的魅力,沒有人不被她描繪出的美所折服。有人說,那些長於表現技巧的藝術家不能稱作真正的藝術家,倒更像是騙子。他們的目的是在於滿足人的慾望,因此他們將抽象的藝術、寫實的藝術全都變成了無目的的藝術,這類藝術是一種遭閹割的藝術。
我常常思考:那伊子的藝術到底怎麼樣?我們確實不懂畫,那我們怎麼看懂了伊子的畫呢?難道她也是遭到閹割的藝術嗎?或者說我們只是自以為懂了呢?
最後,我所得出的結論是:美本身是無法由任何人定義的,無論你是貴族或我們這般的凡人。
伊子之所以曾經如此知名,是因為她在十年前憑著一幅綿羊油畫獲得加納萊托藝術獎殊榮,當時她才十五歲。可惜的是,雖然那幅美麗的綿羊油畫仍然為世人知曉,「春川伊子」四字卻早已被人們所忘卻。
二、
過去的我還沒有靈魂,不懂想像、不懂感情、不懂痛苦,不真正存在這個世間,只能隱約得知,「她」是一名畫家。
她為我畫出遠山近草和廣闊藍天,畫出我的溫馴和一身米白色捲毛……還有那雙眼睛,那雙含情悠悠、深邃的眼睛,那不像是一頭綿羊的雙眼,更像是人類富有情感的眼眸。
我在畫家一筆筆下的誕生,我為她而活,也深深的留情於她。
這是愛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靈魂如同她的靈魂。
我的存在,存在於她的存在。
後來,我得知這位畫家名為伊子,她完成過去的我時不過才十五歲。
我不知道其中原因,但是在過去的我被完成的十年後,畫家憤怒無比的將我扔進火爐當中。於是,我被熊熊烈焰給吞噬,留下焦黑灰燼。
現在,我以完全不同的形態再次誕生到世上,名字仍然叫作陶賽特。
我隔著熾熱的空氣感受到畫家用盡全部的靈魂、全部的眼淚、全部的精神,將生命烙印在這幅畫中。雖然是一模一樣的構圖、完全相同的細節,但她為畫作賦予的感情不是當初賦予我那純真無瑕的熱情,而是血淋淋的痛苦。
畫家最終完成了畫像,她日夜注視著畫中的眼睛,日夜注視著我。但是我驚訝的發現,比起是以一幅成功的作品看待著我,她更像是在凝視著我的醜陋,她始終痛徹心扉。
她愛的,到底是現在的我、還是曾經的我?
其實我十分瞭解,現在的我不過是個替代品,只是畫家對過去的投射。她將原來的我燒掉,重新作畫,只是想找回初衷、找回十幾歲時單純熱愛繪畫的自己,儘管如此,現在的我是由畫家的苦痛、思念和憂鬱組成的,所散發出來的情感和原來的我絕對不會相同。
畫家日日夜夜注視著畫,眼神望穿了畫像、望穿了我,直直的投射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投射在過去的她身上。
終於,強烈的憂傷、憂鬱、不顧性命的作畫和深深的思念,這些帶走了畫家的性命。在我回神後,她的靈魂早已和我的合而為一,讓我更強大、更多思想、更多情感。
我讓畫家的靈魂永遠保持了自由,但是她的肉身卻消逝了。在愛她與她愛的人眼中,畫家是徹徹底底的死了。
畫家的生命逝去,而我卻活了過來。
我,陶賽特,活了過來。
從此,作為畫中之羊的我,不斷的在人間尋找類似她的身影,如同當年她在我畫像中尋找自己的影子一般。
三、
四年後,陶賽特被擺在美術館中展示,望著每天在館內來來往往的人潮,我始終沒有找到伊子,連她的影子也捉不住。我對愛戀我的人沒有興趣,但他們卻被畫中的我奪去了注意力、或是迷失在我背後的蔚藍天空。我給了人們無數的想像,他們的心則在欣賞我之時變得表露無遺,供我玩弄、舔拭、甚至吞噬殆盡。
我們都不停的在找尋誰的影子。畫家在找尋自己的影子,我在找尋畫家的影子,迷失的人們藉由陶賽特找尋某個他們過去的影子。
這樣的輪迴,誰是對,誰又有錯呢?我們在找尋的過程中總是失去部分的自己。
我,是過去的春川伊子。
畫家完成了當時的我,卻在成長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最後她將自己寄託到現在的我身上。
「在油畫的後面,跳動著畫家的脈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