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忽然停下來,將義愕然。
他們現在還在森林裡頭,也尚未確定是否擺脫敵人,停下腳步難道就不怕被追上嗎?
前面出現騷動,將義穿開人群看過去,依德蘭正在和先前沒看見身影的史丹利說話。
將義沒聽見史丹利說了什麼,只見依德蘭點頭。
「附近沒有追兵,應該是擺脫他們了,現在停下來治療傷者。」依德蘭宣布,將染血大槌收在背後,頓了頓又補充道:「別放鬆警戒。」
反抗軍玩家默默收起武器,各自照料傷勢,也有有經驗的醫療者在人群中奔跑進行檢查。
「將義。」禾魚握住他的手臂,有條長長的劃口,些許血絲從染紅的破布滲出。
「我沒事。」將義感覺傷口正在癒合,他從禾魚的眼中看見擔憂情緒,心有觸動。
將義趕到羅莎莉雅身旁,傑克躺在臨時鋪設的毛皮上,臉色極其蒼白,他的肚子有塊大洞,隱約能見到器官,將義雖然見慣了血腥場面,但還是覺得不太舒服。
在傑克身旁有支沾了血的銀色錐子,將義拿起來看,上面有串他看不懂的文字,是用通用語以外的語言寫成的。
一個醫者蹲在傑克身旁檢查傷勢,他朝羅莎莉雅搖頭。
「我知道了,謝謝。」羅莎莉雅的語氣十分平穩,但正是因為如此才讓將義更發憂心。
將義蹲在傑克身旁,他的嘴唇發紫,氣若游絲,胸口微弱的上下起伏。他就要死了,這種傷勢除非有強大的魔術師施展魔術,否則沒有任何辦法能救他。
傑克勉強睜開雙眼,喉結鼓動,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拚命想要傳達些什麼,然而當將義意識到時,他已經雙目空洞,胸口的起伏停止,不再呼吸。
失血過多,死了。
羅莎莉雅溫柔的蓋上他的眼皮,把傑克脖子上的項鍊拿下來,紅色的項鍊浸泡在傑克的血裡,這是要交給茉莉的。
他們沒能保護他,將義想到茉莉聽見傑克死訊會有什麼表情,就全身無力。
羅莎莉雅低著頭,緊緊握住傑克的項鍊,手套底下的手指節肯定正發白著。
將義說不出話安慰羅莎莉雅,他認為這時候羅莎莉雅更要獨處,所以站起來走遠。
「你的傷口還好嗎?」剛才的醫者來問。
「沒事,已經癒合了。」
「那就好。」醫者點點頭,照料其他人去。
史丹利走過來,看見了傑克的情況。
「我很抱歉。」史丹利望著漸寒的屍體說道。
「為什麼要道歉?」將義不解的問。
「身為探子我早該注意到……」史丹利懊惱的嘆了口氣,「我早該知道他們連骯髒老鼠都請來了。」
「那是什麼?」
「一個npc組織,專門做各種大家明面上不敢做的事情,包括暗殺。」
「這個東西你認得嗎?」將義把銀錐交給史丹利。
「……是饗宴。」史丹利轉了錐子一圈,看見上頭的文字。
「饗宴?」
「嗯,一個伽莉精靈,饗宴是她的代號,在骯髒老鼠是很有名的刺客。這是因為她的老師,賊人的關係。」史丹利非常清楚。
「賊人又是誰?」
「傳奇等級的刺客,傳說只要能夠支付讓她滿意的傭金,她連潛入觀測環刺殺某個觀測者都做得到。」史丹利頓了頓又說:「饗宴的實力雖然沒有到賊人那麼厲害,但是掛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刺殺天才這種名號也是不容小覷。」
隊伍稍歇一會即刻出發,休息的時間非常短,畢竟誰也不知道敵人還有沒有在後面追趕。
將義和羅莎莉雅打算將傑克的屍體就地掩埋,卻遭史丹利制止。
「埋在這邊會留下痕跡。」史丹利說:「我們要往安塔克山脈,將屍體埋在那邊,安塔克山民會祝福每個因為勇氣而亡的人。」
羅莎莉雅點點頭,同意史丹利的提議。
將義抱住傑克僵硬的屍體,任由血流在自己身上。隊伍在史丹利引導下仔細的清除了痕跡以後繼續出發。
安塔克山脈高聳的主峰近在眼前,在茂密的樹葉之間忽隱忽現,地勢開始有所變化,慢慢轉成上坡地,他們走進了光禿禿的峽谷之間,視野越發遼闊,視界將周圍所見的粗壯手臂般的山脈與挾雜期間的森林納入眼底,隱約能看見一條河流貫穿其中。
這裡就是安塔克山脈,安塔克山民的住所,他們不信仰創造神也不信仰北方神,而是相信安塔克主山有聖靈。
安塔克山民普遍善使弓,最厲害的弓箭手都出自山民,這跟制度也有關係,族群的首領有兩位,主祭聖靈的祭司跟率領獵人的獵首,只有弓箭用得最厲害的人有資格擔任獵首,所以安塔克山民從小學弓。
他們走到一個隘口前方,這片隘口十分窄長,兩側山壁亂石遍布。
史丹利示意眾人停下腳步,嘴裡發出奇怪的聲響,有點像是某種動物的叫聲。
在亂石間浮現出人影,慢慢的,圍在他們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穿著獸皮衣服,背弓,腰間掛刀,清一色黑髮棕眸,有男有女。
將義感到緊張,安塔克山民十分排外,不知道他們對這群擅入自己領地的人有什麼反應。
史丹利上前和山民之中最為高大強壯的男人說話,兩人用安塔克土話交談著,將義聽了委實訝異。
很少有玩家願意花時間去學通用語以外的語言,因為光是通用語就已經夠好用了,更何況學語言這件事情極其浪費時間。
就算是安塔克山民這群偏遠的存在,之中也一定有人會用通用語。
兩人不知提到了什麼,男人的目光在這批反抗軍的玩家之間掃視,在傑克的屍體稍作停留。史丹利轉而和依德蘭說了些話,依德蘭點頭,然後走向羅莎莉雅。
「安塔克山民願意協助安葬證人。」依德蘭說道。
「謝謝。」羅莎莉雅道謝,聲音像是力氣已經被取盡般微弱。
「不用客氣,安塔克山民尊敬有勇氣的人,像是他這樣的人本來就有資格葬在他們的聖山。」
安塔克山民的領頭和史丹利帶著兩個人穿過人群走到依德蘭身旁,其中一個人抱著一卷捆起來的寬大獸皮。
領頭人用安塔克土話朝他們說了些話。
「安塔克山民要用剛剛狩獵到的熊皮包裹傑克的屍體。」史丹利翻譯,「這代表在通往死境的路上不會寒冷。」
羅莎莉雅放下傑克的屍體,她的一襲衣甲上全是鮮血,染得嫣紅。安塔克山民將傑克的屍體小心翼翼包裹起來,兩個山民抱著傑克的屍體。
「現在他們的領頭人,戶塔要帶我們進入安塔克山民的領域。」史丹利說,然後以安塔克土語朝戶塔喊了一些話。
被稱作戶塔的點頭,走到隊伍最前面,舉起右手的同時高聲呼喊,安塔克山民沉默地跟隨著戶塔前進,再來是反抗軍一行人。
將義望向禾魚,她站得離他很近,安靜的看著他。禾魚對他的行程從來沒有表示意見,只會跟著他走。
他們進入了隘口,一條極其漫長的彎曲上坡路,兩側山壁極其靠近,又高又直,頭上只剩一絲彎彎曲曲的光線,充滿沉悶壓迫的氣息。
路實在太長了,彷彿永無止盡,前面只有安塔克山民和反抗軍玩家的身影,看不見出口。
通過這裡大概就真正抵達安塔克山民的土地了。將義心想。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安安靜靜的,走過這條漫長山路,偶爾只有鞋子摩擦砂石、盔甲和武器搖晃的聲音,或者某人的咳嗽聲響起。
將義走得昏昏沉沉得,卻感覺到呼嘯的山風擠過狹窄通道吹過他們,頓時精神為之振奮。
前面越來越來,前面就是出口,他們已經快要抵達出口。
他們抵達出口了。
視野豁然開朗,漫雪的蜿蜒群山與密布森林盡收眼底,安塔克區域之外是廣大的雪原,在雪原之上隱約能看見城鎮的影子。
強烈山風搖撼著過山人的身體。
隘口的出口連通一條山脊,兩側都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極目看去都是茂密樹林,碎石從腳邊落到懸崖底下。
如果腳步不穩可就完了,將義有過這麼幾次高處摔落的經驗,每一次都非常可怕。
他們小心的走在細長的山脊之上,慢慢地,前面的道路越發寬敞,又入兩片高牆之間。
裡面是個寬闊的空間,分為兩條路往左右,中間有棵高大枯樹。幾個安塔克山民站在樹底下,他們的穿著跟第一批遇見的安塔克山民完全不一樣,是不方便行動的長袍,腰間配刀,手上持杖,頭戴動物頭骨。
安塔克山民有兩大組織,獵手團跟巫團,這批人想必就是巫團的巫師,他們掌握了另一種系統的魔術,跟法羅普遍使用的魔術不一樣。
戶塔接過傑克的屍體,走向那群巫師,戶塔向巫師喊了些話,其中一個巫師回應,就將義聽來那種語氣像是充滿憤怒的質問。
他有些愣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兩人貌似在激烈的爭辯著,最後似乎是巫師讓步,他揮了揮手,其他巫師讓開了一個空間。
戶塔回頭向自己帶的人說話,幾個獵人跑過去跪在枯樹底下,開始挖洞,旁邊有個人從將義身邊跑過去。
將義愣了幾秒,跟上羅莎莉雅,他看見史丹利臉上明顯有驚訝的表情,但是並未阻止。
戶塔也沒有,任由羅莎莉雅走過他身邊,跟著那群獵人用手挖洞,將義也蹲在羅莎莉雅身旁慢慢刨土。
禾魚跟著蹲在將義旁邊,倒是沒對他們的行為提出問題。
過了一下子,終於挖出一個足夠容納人的大洞,眾人讓開空間,給戶塔走過去。
然而戶塔忽然向羅莎莉雅喊了一些話,羅莎莉雅呆了呆,不能會意。
「他要妳負責下葬傑克的屍體。」史丹利走過來沉聲說道。
羅莎莉雅接過傑克的屍體,戶塔做了手勢,要羅莎莉雅將屍體置於洞中。
羅莎莉雅把屍體放進去之後離開洞穴,獵人又開始將土推回去,以其中一個巫師為首,眾巫師個個接上,開始唸起了將義聽不懂的字語,既像唱歌又像是禱頌。
洞穴被填滿,傑克的屍體已經被埋在土之下。將義望向羅莎莉雅,她面無表情。
然而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讓將義擔心。
戶塔跟史丹利開始交談,史丹利接著將交談的內容報告給依德蘭,然後依德蘭又和羅南度講了些話,羅南度點頭答應。
羅南度朝羅莎莉雅走過來。
「接下來我們將會進入安塔克山民的居住區。」羅南度說,臉上毫無表情,眼神陰騖:「依德蘭想知道妳們是要跟著我們進去稍作休息,還是離開。」
「我們必須回去向會長通報這件事情。」羅莎莉雅回答,停了停又說:「關於這件事情,我很抱歉。」
「道歉於事無補,不過我們還是感謝漫遊者的努力。」羅南度語氣跟表情毫無變化。
羅莎莉雅挺了挺腰脊問道:「那麼你們之後打算怎麼做?」
在將義看來那姿態就像是要凜然承受一切風雪般,他不免有些心痛,無法理解羅莎莉雅是否在故作堅強?
「既然和平是不可能,那麼肯定會開啟戰爭吧!」羅南度回答:「北境巡者已經打破了底線,所以我們也不會留情。」他的眼睛彷彿燃燒著熊熊火焰,語氣中有狂熱,似乎是非常期待即將到來的戰爭一樣。
「好。」羅莎莉雅點頭,「我會回去通報,之後進行討論決定要怎麼做。」
「我們不會拒絕任何和漫遊者的合作機會。」羅南度難得擠出的笑容有些扭曲勉強。
安塔克山民安排了一個嚮導帶領他們離開安塔克山脈,漫遊者一行人和反抗軍就此分道揚鑣,走向不同的叉道。
將義望了一眼傑克葬在樹下的墳,心中不忍,他忽然發覺在日光照耀下有什麼東西在閃耀,仔細一看才發現是羅莎莉雅手中傑克的項鍊,上面的血跡仍未擦拭,彷彿跟羅莎莉雅半身血紅的衣甲互相照映。
視野遼闊,所有山外遠景可說是一清二楚,雲彷彿伸手可觸,天方地圓,狂風的呼號在耳邊迴盪。
雖然事情到此算做是告一段落,然而接下來要如何他卻是完全沒有把握,禾魚就站在身邊不遠處,那麼他之後要幹嘛呢?帶著禾魚離開北境,留下這一片即將戰爭的北地?
將義此刻心中面對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們跟隨著安塔克山民嚮導,走向離開群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