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漫天花飛,彷若重回舊年。相偎院邊,那首《上邪》輕詠,咱倆許諾一生非天崩地裂、非日月相撞,則不得與卿分離。
墨瞳璀璨,妳曾花著臉特意胡鬧逗我歡樂,卻不覺調皮樣惹人特想欺,特想收進懷裡疼愛。
笑靨如火,妳曾勾唇對我回眸莞爾,替我一根根指掌貼緊妳纖細玉手置上青澀胸脯,送上此生唯妳的心跳亂舞。
妳可知我的笑、我的心只需妳的一顰一笑便肆意激盪。
甚連臂也僅能為妳敞開。
搭肩摟腰,咱們可是以這姿態踩遍江土。妳肘抵我肩,朝遙遠灰影一指,涎著臉要我背妳到那。可忘不得妳在背肩的撩弄胡觸,也遺不了真切落地時妳眼中驚艷。
悄聲躲離。半是鬧鬧她,半是想串串花冠討她愉快。
「別鬧!趕緊出來!」聆出憂擔意味,那才含笑出聲。獻寶似跪身,兩手細細捧著花串,「若卿可許臣伴妳一生,臣將至上誠心,此生惟妳一人,向天誓言。」
「卿可好了啊!若本公主不允,你可就拋我而去?」
「若卿不允啊……臣未想過這般可能。」狡黠壞笑。她努努嘴瞇眸半晌,而後撲身而來搔弄。數聲嬉鬧,陡然嬌色晃花眼。止下玩鬧,不禁撫上柔膚,稍按兩掌走前。
三月桃花映紅,如妳眼波卻勝花柔,身姿更比花兒嬌。妳我佇立桃樹蔭,掌與掌相接不願放,忙手忙腳為妳覆上絲綢帕子,蓋上花冠,以花替聘,於樹前跪身拜天,私自結髮為夫妻。
誓約繁多諸如「在天化比翼,在地作連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卻無一能抵句:「我願與君相知。」
還未忘我苦笑妳輕許姻緣、糊塗爾後幸福,妳刻意眉心一凝,慌亂我手腳,登時又噗哧一笑,踮踮腳,摟住我頸脖虔誠似貼上唇瓣,硬是在心口燙上妳唇水映耀嬌媚之姿。
「成親後……該洞房囉。」
故扯一眼往面前人身上掃,見妳浮上一層羞又笑話幾番。嘴上雖狡猾的很,身體倒老實,到底顧忌禮,只低眸吻一口。
花落繽紛,可仍隱不得妳曼妙身段與我相合。
「待我年事稍長,必娶妳為妻!」
「那可好!」歡欣掩不去,卻是話鋒一轉,「但,我倆早非童言,若情意無能擋過似水流年,便是此生世事原就注定永別。若此,無謂,咱們下輩子再相識、相戀。你可別哭皺鼻。」
妳的瀟灑輕笑仍盪在耳際,未忘我曾在心發誓此生不得發生。
翩翩起舞的裙瓣瞬糊,笑顏若桃卻多率。總是折磨,落花紅塵荒唐極多,偏不願將我們歸類謬事,寧可信妳所言,此生是注定,來世再相逢,往後每世,卿,抑是我妻。
「會護妳一生的。」
「怎麼?怕我不信你啊!」
是怕了呀。
見妳只得抬袖掩面潸然淚下,斂眸披上嫁衣轉身留我一身焦燙、與他人共進花燭時,我何嘗不疼心,我如何不怨天地,我何能直視妳我掌心已無法相嵌,卻僅能暗自飲泣。
這般夢魘灼燙熱辣,時刻流逝好若未曾晃動。
「……我願,與君絕。」
塵世更迭。
不願昂首瞧得妳黛眉淡漠之色,曾俏皮啟唇情話的巧嘴此刻可能漠然冷情,曾吻在我心上的朱唇往後也許再不上提。為何一夕世事流轉極快?多麼渴望夢寐一場,回醒我仍枕在妳膝,妳溫和以指尖撫過我哭紅的眼,對我說一句「傻。」啊。
莫怪我只敢回身摸尋過往,曲身拾索妳踏的步伐,好似我倆正相靠,好似我倆始終如一,絕能相陪一生。
心上唇印一辣,刺得眼中氤氳化為晶瑩打落。淚聲抑不止,只求雁能憐我、為我傳音。
干戈敲鳴四起,顧不得兒女私情,邊塞外火光燒燃,從妳嘴中吐出的軟柔春風此時大抵冷冽淡漠。惆悵攀心,我確實偏身負了妳,傾城之色可曾因我輕率之舉染上怒意?
都好,再嗔怨幾聲我都心甜。明面雖為他嬌,暗裡妳已是我生世之妻,生為妳,死也為妳。
彼時,山仍有稜,江水猶流水潺潺。
不過山河劇變罷。
吸吐以鮮紅灑遍的氣息,淌下的淚劃過面上傷,悲切悔意勝過血肉之痛。想喚妳名,卻只得低聲嗚咽。說好一世保護或許已隨泣音飄散,我沒緣與卿相知一生,只求桃樹緊記少時諾言,為我駐留、為我守候。
「別原……咳咳、諒……我了……」
──抱歉,沒能護妳。
晃神之際,倒落地,無力抬眸,那火紅刺眼嫁衣以卸,換上粉桃日服的妳眼中帶笑。
我何以眷戀。倩影一糊消逝得無影無蹤,再次。往事總如過眼雲煙。猶自哀神,情字綿長卻蜿蜒曲折,祈求勾後愛將重獲,而非空。
「上……邪……我、咳咳我欲與……君……咳相、相……知……」
還未誦完的《上邪》為我倆搭上,卻也是分了妳我情分。我怨妳傾盡一生氣力吟哦,也戀妳唱誦時眼裡傾世桃花。若說愛能生世銘記,我來驗吧,屆時我將環住妳纖纖柳腰與妳亡命天涯,取下鐐銬逃遠囹圄,再不顧塵世紛亂。
下世,換我吟詠《上邪》。
逐漸闔眼,無力上爬。
恍惚一瞬,心緒逆流回溯遙迢過往,耳邊那首《上邪》逆水引領,驀然流回當年桃樹下眼神相交、情意相確的兩人。
伊人猶笑顏勝花綻。
「上邪,我已與卿相知,長命絕未衰,只求山真無稜,江水確竭,冬夏顛,天地合之際……」
「仍不與卿絕。」
(完)
歌是靈感,好聽的歌是天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