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業日常
[總院門診]
我在醫院裡面,主要是在兒童發展中心以及急性後期醫療的語言治療這兩邊執業。兒童發展中心主要是針對發展遲緩或各種溝通障礙的孩童做評估以及治療,其中會遇到自閉症類群障礙、語言發展遲緩、構音音韻障礙、學習障礙、智能障礙、社交障礙、情緒障礙、家庭支持度薄弱的孩童。急性後期醫療,主要是服務成人的失語症(aphasia)、吞嚥障礙、吶語症(dysarthria)的患者。此外,還有少數嗓音異常(voice disorder)以及口吃的個案。八月起,我又要多加聯合評估的事務,主要是針對懷疑有障礙的孩童進行遲緩或異常的鑑定並撰寫正式的報告。
[分院支援]
由於語言治療師人數少的關係,所以我一週未必全時段會待在總院,其中有兩天的時間要支援分院。在過去一年的時間裡面,我週一到周三是在總院服務,週四、週五則分別支援另外兩間分院。週四支援的地方,我需要從總院的宿舍搭公車到火車站,再搭台鐵到另一個市區。週五則是搭最早班的公車到另一個鄉鎮,不過後來人力補足,所以週五就改支援離總院比較近的分院。八月後開始,全時段都在總院服務,因此不用再舟車勞頓去其他地區服務。
自我調適
我算是個非常敏感又玻璃心的人,可是我的工作卻需要不斷需要接觸負面的性格與環境,更需要隨時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因此,在工作的這一年,我找出了許多方法,來調適自己的身心、不讓自己陷入情緒的漩渦。我會和個案建立默契,例如治療結束時用手比小愛心道別、用鋼筆手抄一些詩文、寫寫文章、假日盡可能多出門散散心、治療時與家屬們交流、在醫院大廳彈琴給來來去去的人們……。拯救自己的方法很多,隨時告訴玻璃心的自己要堅強、不能輕易被擊垮。
其實仔細想想,我還滿M的。我適應力一向都不太好,但我逼自己加快適應的方式,是把自己丟到自己最恐懼的環境裡面,用洪水法(flooding)提升自己面對恐懼與焦慮的能力,算是治療自己吧(苦笑)。其實會用這個方法,另一方面是早晚都要面對,不容一次來、提早來痛快,提早經歷就可以減少陌生的恐懼。
那些我所聽見的故事
我常常說故事,也常常是聽故事的人,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也都是故事。這些故事有些人心境一樣,卻有著不同的結局;有些人態度不同,卻步入同樣的結果。只能說,世事難料阿。我下面只提供患者或家屬與我的對話,請各位細細品味每句話背後的故事。這些都是真實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無法接受孩子極重度聽損的母親]
「我不想讓他裝人工電子耳,我怕他被貼標籤,說他是聾啞的孩子。」
「可是依照他現在的狀況,裝人工電子耳會有比較好的復健成效。」
「但是他被貼標籤怎麼辦?我不希望他不開心,那東西一定要裝嗎?」
「通常那是極重度聽損的孩童較建議也最有效果的醫療處置,可是如果再拖下去,孩子的語言發展會被拖延,但我理解你對社會觀感的疑慮。」
冒著孩子語言發展遲緩的風險vs冒著孩子被社會貼上聾啞標籤的風險。你會如何選擇?還是有更好的選項?
[過度保護孩子的家長]
「不要給他這麼難的任務,我怕他承受不住。」
「我們先嘗試看看,畢竟這是依照他目前能力訂下的目標。他若無法達成這項目標,只會有更高難度的任務在等著他。」
「他開心就好了啦!為什麼要這麼嚴格?」
「我不是嚴格,只是你既然帶小孩來了,就是希望他好。治療的過程,會需要他面對挫折感,這是每個孩子都要學習的。」
遲緩的孩子選擇順其自然之路,開開心心放著就好vs孩子選擇復原之路,但會面對許多挫折。你會如何選擇?還是有更好的選項?
[性別偏見的家屬]
「我可以換女生來幫我小孩嗎?男生我不放心。」
「目前都是滿的,如果您特別要求,可能還要再列入待排一次。現在很多家庭的小孩都在後面排隊等治療。」
「這樣哦?男生真的行嗎?」
「每位治療師都有受過專業訓練,我們都是通過國家高考才出來執業的。」
相信各職業不分性別都是專業的vs相信性別的既定印象與保守的社會觀念。你會如何選擇?還是有更好的選項?
[誠實卻需要付上可能傷害人的代價之一]
「我的小孩的評估結果如何?」
「我說明今天的評估狀況,我發現他的社交能力非常受限,無法與人產生眼神交集,而且…(略)…」
你心裡有底這孩子極有可能是自閉症,你要直接說出病名vs只講症狀而不講病名。你會如何選擇?還是有更好的選項?
[誠實卻需要付上可能傷害人的代價之二]
「我會好起來嗎?」(他是帕金森氏症的病人)
「不管如何,我們就好好練習。未來會怎麼樣,我不敢保證。但你有權利好好過日子,我們要一起完成的就是這件事情。」
帕金森氏症是一種神經性退化疾病,現今醫學只能延緩惡化速度,無法根治或痊癒。你要怎麼將這些學理上的事實告訴病人?特別是當他露出滿懷希望的表情看著你?
[發大財的失語症個案]
「請問你喜歡吃什麼食物?」
「我喜歡吃的是蔬菜類。」
「可以舉例有哪些蔬菜嗎?」
「就是蔬菜類,我最喜歡吃蔬菜類!」
「你是喜歡高麗菜、空心菜還是白菜?還是別的?請把蔬菜的名字說出來。」
「呃...就是蔬菜嘛!蔬菜類裡面的蔬菜!」
有沒有覺得這在新聞上似曾相識?
活著,未曾停下的腳步
這一年好像過上了十年的時間。是因為,我聽了好多家庭、患者自身的經歷。我常常會投射自己,假設我是病人、我是他的家屬,我會怎麼面對?每當我投射自己到他們的故事上,我就會很敬畏他們。我也能理解他們情緒化的反應,必然事出有因(雖然我還是會不爽啦)。
有一回我回屏東老家,跟國中時的摯友出去玩。那天是摯友的媽媽載我們去車站的。在車上,摯友的媽媽和我們聊起天來。
「啊你在那樣的環境工作,會不會愈來愈消沉?」
「會耶,但是還是要調適。」我說。
「在那種環境下,就算很能忍耐,你的心還是會像被刀子一樣,一刀一刀的被割傷。真的很需要做好心理調適。」伯母回。
「目前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啦,希望熱情不要那麼快消退。」我笑著說。
或許,這就是我選擇這份職業的原因吧。倒底來說,縱使某個職業再怎麼適合一個人,他都有需要磨合的地方,也就是說,沒有一個職業是不需要付上代價的。我突然能夠理解經典名著《小王子》裡面狐狸說的那句:「如果被馴養,就要冒著流淚的風險。」我們攻讀任何一門學問、走入什麼樣的行業,都需要冒險的,這過程中必然需要血淚相隨,才能促成專業人士的誕生,去走入社會、走入每個有需要的地方。
我喜歡與人接觸(儘管我以前不是哦)、我喜歡與人分享想法、我固執玻璃心又容易過熱、我希望有天我做的事情能夠幫助到人……我身上累積這諸般特質。所以,到最後,我走上了語言治療師這條路。
祝自己工作一周年快樂,以後有更多的M事等著我。
祝福螢幕前的你,能夠走踏在自己所鍾愛的路上,跌倒也不放棄。
願上帝祝福我們。
對於溝通障礙或吞嚥障礙方面有興趣的,歡迎追蹤我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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