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那道光。(02)

      微微的涼意捎過我的頭髮。

      我睜開眼睛，我好像沉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痛!」

      只是輕輕動了一下，右手就痛得不得了，額頭和背都冒出大量的冷汗。

      我試用左手摸索著右手的位置，似乎是被壓住了。

      「爸~媽~純聖~」

      我試著大聲呼喚家人。

      「爸~媽~純聖~」

      我的聲音傳不出去，似乎被周圍的牆壁擋了下來，再喊或許只是白費力氣。

      希望他們都平安無事。

       

      除了右手以外，身體其它地方並沒有出現異狀。

      經過摸索，有一道牆在我面前不到15公分的位置，我沒被壓成肉餅真是萬幸。下半身被瓦礫堆埋住，完全動彈不得。唯一能自由活動的就只有左手，左手邊也全是瓦礫堆，無法得到最大限度的伸展。

       

      我完全的被困在黑暗之中，一絲光線都沒有的黑暗。

       

      涼爽的秋天夜晚，天色甫從藍紫色變換成黑色。

      繁星在夜空閃爍，月光在地面結霜。

      「哈哈哈……今天我真的是太開心了!來!喝……」

      「李先生的兩位兒子真的都是人才啊……」

      「恭喜你啊，李先生。」

      「啊哈哈哈……還差地遠呢……」

      受到來自鄰居的稱讚，爸爸開懷大笑，臉頰被酒精薰得紅通通的。

      「你今天給我適可而止喔──」

      媽媽坐在他的左邊不斷提醒，畢竟爸爸只要一酒醉就很難搞。

      弟弟則是在一旁默默的喝著可樂。

      幾乎所有住戶全都聚集在公寓的中庭接受爸爸的款待，平常見到面都不太會聊天鄰居們，現在卻天南地北的聊得興致勃勃。

      我喜歡這樣的景色，大家聚集在一起開心交流的時刻，只是遠遠看著就能感受到溫度──

      「喂~快來啊毅凱~主角不再怎麼行呢?」

      ──不過我只喜歡遠遠的看。

      「快點快點……你還在那邊蘑菇甚麼?」

      「好~」

      走吧!不要破壞這麼好的氣氛!

      我從一旁的椅子起身，用力的伸展身體，向前踏出第一步……

      腳尖感到違和。

      我移起腳，低頭一看，剛剛腳尖碰觸到的地方產生裂縫，而且正向外擴散。

      裂縫中心處變成了一個坑洞，碎片全都掉進洞裡。

      地面開始震動。

      我向後退了兩步，往前看，爸爸依然笑著對我招手，彷彿不知道這裡出現了一個大洞。

      這時，爸爸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巨大的裂痕，正快速的經過爸爸身後的建築物，直向天上的星月。其它細小的裂縫正往旁邊快速擴散，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全部成了碎片。

      「不……不要……」

      我伸出手，那怕是一小片也好，我好想緊緊抓住眼前美好。

      「不──」

      我跌入洞裡，不斷向下墜落。

       

      一片漆黑，我已經分不清楚現在是張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了，唯一確定的是臉頰上向下滑落的觸感，這是現實。

      如果剛剛的不是夢就好了。

      如果能重回那個時候就好了。

      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為什麼……

      為什麼……

      我不禁放聲大哭，伴隨著來自右手的痛處，盡情地哭。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了?

      既然都睡了一覺，或許已經過了一天也說不定。

      嘴裡幾乎沒了水分，肚子裡也只剩胃液，空氣瀰漫著腐臭味。

      好難受……

      這麼難受，這應該是第一次體會。

       

      不過往好處想，此時此刻，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有人比我更難受也說不定。

      爸媽和純聖或許已經脫困了，他們一定平安無事，在外面擔心我的安危

      我想，只要在一下子就會被救難隊發現了，出去之後肯定會先住院個一陣子。復健期可能會很漫長，但是只要熬過這道難關，就能繼續挑戰大聯盟了!

      一定是這樣子!

      一定是的!

      一定……

      一定是的……吧?

       

      但是那也只是想像罷了……

       

      現實還是殘酷的。

      不知道是不是身處黑暗的時間太久的關係。

      明明這麼久沒吃東西，肚子卻不餓。

      明明這麼久沒喝水，卻不會覺得渴。

      想要流淚，卻流不出來。

      想要大喊，也喊不出聲。

      身體漸漸的使不出力氣，腦袋開始混沌。

      現在我只覺得……冰冷、孤單、孤獨、寂寞、空虛、難過、心痛、沉悶、心痛、冰冷、惆悵、悽慘、悲痛、徬徨、哀傷、恐懼、害怕、難過、心痛、沉悶、惆悵、悽慘、悲痛、徬徨、孤獨、寂寞、空虛、難過、心痛、沉悶、心痛、冰冷、惆悵、悽慘、悲痛、徬徨、哀傷、恐懼、孤單、孤獨、寂寞、空虛、難過、心痛、沉悶、心痛、冰冷、惆悵、悽慘、悲痛、徬徨、哀傷、恐懼、害怕、難過、心痛、沉悶、惆悵、悽慘、悲痛、徬徨、孤獨、孤單、孤獨、寂寞、空虛、難過、心痛、沉悶、心痛、冰冷、惆悵、悽慘、悲痛、徬徨、哀傷、恐懼、害怕、不安……

       

      我……

       

      好難過、好心痛、好沉悶、好心痛、好冰冷、好惆悵、好悽慘、好悲痛、好徬徨、好哀傷、好恐懼、好害怕、好難過、好心痛、好沉悶、好惆悵、好悽慘、好悲痛、好徬徨、好孤獨、好孤單、好孤獨、寂寞、好空虛、好難過、好心痛、好悽慘、好悲痛、好徬徨、好哀傷、好恐懼、好害怕、好難過、好心痛、好沉悶、好惆悵、好悽慘、好悲痛、好徬徨、好孤獨、好孤單、好孤獨、好寂寞、好空虛、好難過、好心痛、好沉悶、好心痛、好冰冷、好惆悵、好悽慘、好悲痛、好悲憤……

       

      我……是不是被世界遺忘了?

       

      極度惆悵、極度悽慘、極度悲痛、極度徬徨、極度孤獨、極度寂寞、極度空虛、極度難過、極度心痛、極度沉悶、極度心痛、極度冰冷、極度惆悵、極度悽慘、極度悲痛、極度徬徨、極度哀傷、極度恐懼、極度孤單、極度孤獨、極度寂寞、極度空虛、極度難過、極度心痛、極度沉悶、極度心痛、極度冰冷、極度惆悵、極度悽慘、極度悲痛、極度徬徨、極度哀傷、極度恐懼、極度害怕、極度難過、極度心痛、極度沉悶、極度惆悵、極度悽慘、極度悲痛、極度徬徨、極度孤獨、極度孤單、極度孤獨、極度寂寞、極度空虛、極度難過、極度心痛、極度沉悶、極度心痛、極度冰冷、極度惆悵、極度悽慘、極度悲痛、極度徬徨、極度哀傷、極度害怕、極度恐懼……

       

      我……是不是快死了?

       

      身體逐漸和空氣合而為一，輕飄飄的，好舒服。

      好像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睡好久好久。

      如果，這就是死亡的感覺，或許也不錯。

       

      雖然時間很短暫，雖然很還多事情沒有完成，有很多想感謝的、有很多想道歉的，看來是無法說出口了。

       

      沉重的眼皮不再頑強抵抗，慢慢的、緩緩的……

       

      『汪汪!汪汪汪!』

      我隱約聽到了狗叫聲。

      錯不了!這是!

      「喂~有人嗎?有的話回應一下~」

      真是……太好了，我──

      「救……」

      ──我還想活下去!

      「救……我……」

      盡全力喊出的聲音瞬間消散在空氣中……

      「有人嗎?」

      無法傳達到救難隊耳裡。

      怎麼辦?有什麼辦法?

      這時腦中突然一個閃現。

      我撿起一顆瓦礫碎片，盡全力不斷的敲擊著地上……

       

      「這裡還有生還者!」

      這聲音讓我重新燃起希望，將我從飄渺之中拉回來。

      「快!快多找一些人來!我來救你了!要撐下去啊!」

      『隆隆隆』的機具聲越來越近，我身體附近的牆壁震動的越來越厲害。

      在我頭的左上方，有光線照了進來。隨著洞口逐漸擴大，光線變得強烈。

      燈光刺痛著我的眼睛，我下意識地用左手去擋著。

      「現在還能說話嗎小弟弟?」

      救難隊員趴著探頭進來，輕聲問。

      「可……以……」

      「嘴巴張開。」

      我張開嘴，甘甜的味道，涼涼的，在嘴裡擴散。

      好好喝，原來白開水是這麼好喝的東西。

      「有沒有哪裡被壓住或動彈的?」

      「腳……右手……」

      他用手電筒四處照了一下。

      「我知道了。你從那個方向挖。你去拿千斤頂過來。」

       

      救難隊用千斤頂將地面和眼前的天花板撐開，為了不讓它坍下來。

      在救難隊的努力下，腳趾開始有接觸到空氣的感覺，接著是小腿、膝蓋、大腿，現在下半身都有空間能活動了只是太久沒動變得十分僵硬。

      「隊長……請過來一下。」

      眼角餘光可以透過左邊的洞口向外看，只能看到隊員們的鞋子，但是從聲音來判斷，肯定事發生了一些狀況。

      「快去找醫護人員過來!」

      醫護人員?為什麼要找醫護人員

       

      過沒多久，醫護人員來了。

      上半身鑽了進來，手裡拿著金屬製的手電筒。

      打開手電筒，亮著冷冰冰的白色燈光，直接照射在我右手被壓住的位置……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

      整隻右手是暗紫色的，越接近被壓住的部分越黑。

      「現在有感覺嗎?」

      醫生拿筆戳了戳。

      「沒有……」

      原本只要稍微動到就會劇烈疼痛，現在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樣啊……」

      醫生垂下眼簾嘆了口氣，沉重的表情加深我的不安。

      他把抽離了身子。

      「怎麼樣啊?」

      「不行……全部都要切掉。」

      全──部──?

      「全部嗎……」

      「是的，要快點做準備，不然他的小命就會不保。」

      「我知道了。」

      為什麼?

      「弟弟，你冷靜聽我說……」

      為什麼?

      「你的右手……」

      為什麼?

      「必須全部切除。」

      為──什──麼──?

      我默默地聽著，心裡不斷的吶喊。

      「剛剛有挖到你手掌的部分，幾乎已經被壓爛了……對不起，讓你小小年紀就遇到這種事……」

      「我知道了……」

      我不要!我不接受!

      明明就只差一步而已，差一步就能達成我的夢想。僅在一夜之間，全部都毀滅了。

       

      「忍耐一下，很快就會好了……」

      醫生先是在我右肩膀上榜緊繩子，再把線鋸繞在右肩上。

      救難隊也準備了背板，在一旁待命。

      雖然說這是不得以的，我還是好不甘心。

      「我要開始了。」

      我點點頭，因為嘴裡咬著毛巾，不能說話。

      能微微的感覺到線鋸從我的皮膚開始來回穿梭，接著向內切割。

      「唔~」

      「再忍一下。」

      皮肉已經完全被鋸開，現在鋸到骨頭的部分，我的心好痛。臉上滿是血水、汗水還有淚水。

      「好了，快幫他做緊急處理，送到醫院去。」

      我被拉出那個狹窄的地方，在燈光的照射下，我隱約的看到已經離開我身體的那隻右手，在那邊默默的流著血。

       

      永別了，我的夢想。

       

      為了適應光線，我的臉上綁著一條毛巾，身體被固定在背板上。

      「我們要出去囉。」

      「嗯……」

      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感覺到路途上上下下的。

       

      「救出來了!」

      有人大聲喊道，鼓掌和歡呼的聲音伴隨其後。

      接著是響不停的快門聲，和吵雜的說話聲。

      「小心一點喔。」

      我似乎已經被推進救護車。

      『喀』的一聲關上車門。

      隨著救護車的笛聲，被載離原本是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