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8月20日,下午一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經過不到一半的車程,李晴煬總算抵達目的地──沉璧園。李晴煬以為他會看到紅色柱子、有獸頭的那種浮誇大門,結果不然,沉璧園的入口意外低調,就是兩扇木門,上面有鳳凰的雕花,兩側各有一隻石獅子及對聯。附近的街道、房屋都走傳統風格,整個城鎮古色古香,好像經歷時光旅行,李晴煬覺得很有趣。
「這是沉璧園,謝氏的其中一個園林。相較於本家,這裡比較涼爽,我們全家夏天都會來這裡小住。」
下車後,謝喬和李晴煬這麼介紹。沒戴耳機的李晴煬一邊聽謝喬講話,一邊聽他的心聲──
「真是的,為什麼偏偏挑夏天呢?如果是其他日子,小鬼看到本家的大門,一定會當場嚇傻吧,哈!」
李晴煬笑了笑,假裝什麼也沒聽見,問謝喬:「其中一個園林?還有其他的?」
「沒錯,在全世界,謝氏總共有132個園林,位於A區的有56個。」
才剛說完,李晴煬又聽到了──
「怎麼樣?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還有131個,李門的別墅也沒這麼多吧!」
「竟然有這麼多呀?」李晴煬的手放在下巴上,假裝天真地說:「不過,謝氏人又不多,有必要蓋這麼多園林嗎?」
謝喬愣了愣,不知道李晴煬這話是無心,還是有意。聽見謝喬內心不太高興,李晴煬接著說:「不過,李門人更少,十一塔卻有一百多層,我們真是半斤八兩呢,哈哈。」
李晴煬笑著揮揮手。謝喬只能跟著笑、附和幾句,心裡還是很不爽──
「臭小鬼,有夠不會看場合說話,枉費你還政治世家出生的!」
「我們進去吧,晴煬少爺。」
謝喬怕再繼續下去,他會被李晴煬氣死,邀請李晴煬入內。沉璧園大門開啟,一入內,便是連綿翠嶂、白石峻嶒,沿著大路走一會兒,青色的大湖出現在眾人面前,湖面倒映出整個園林的佳木、繁花,同時,也倒映出左右兩側的長廊。長廊白色的牆壁,在湖面的倒映下,猶如兩尾白色的龍,在左右兩側守護整個沉璧園。湖面用上下倒映的方式,將園林雅緻的景色呈現出來,連李晴煬都忍不住「哇!」一聲,讚嘆:「好漂亮!顧爾你看,是龍耶!龍耶!」
反應雖然誇大,但李晴煬真心感到驚豔。他較常接觸西式建築,這次有幸近距離觀賞中式園林,他真心感到新奇,情緒很激動。
「此湖名為『沉璧湖』,典故來自范仲淹《岳陽樓記》『浮光躍金,靜影沉璧』。如晴煬少爺所見,此湖水色青碧,猶如玉石;隨著四季風景變化,湖水的倒影會有不同的視覺效果。」
謝喬耐心地和李晴煬解說,也告訴他:「沉璧園最美的時節是冬天。當整個園林被白色覆蓋、沉璧湖結冰、白雪點綴瓊樓玉宇,整個園林將猶如畫中世界般空靈,也美得讓人忘記呼吸。」
「二公子,我住的地方能看到湖嗎?」李晴煬興奮地問。
謝喬得意地說:「當然。這段時間,會安排晴煬少爺住在我的宅院,景色極好,晴煬少爺不會失望的。」
「謝謝,好期待呢!」
免費入住高級宅院當然高興。深入敵營雖有風險,但吃喝玩樂全由謝氏包辦,李晴煬覺得好爽,相較之下,那群領低薪的同事朋友真可憐。
「晴──煬──!」
就在這時,遠方有誰在叫自己。李晴煬一回頭,人就被從腋下抱起、雙腳懸空。他驚呼一聲,下意識抓住對方的肩膀,看清楚抱他的人是誰。
「好久不見啦!晴煬!」
謝氏大公子──謝賢一邊把他舉高,一邊轉圈圈。李晴煬嚇得大叫,因為謝賢的身高將近一米九,舉起來的高度是兩米!
「大哥,快把人放下來!太失禮了!」一旁的謝喬開口。
謝賢反駁:「才不會!你看,晴煬明明就很高興!」
「一點也不!快住手,晴煬少爺要被你弄死了!」
在謝喬的一番阻止下,謝賢總算把李晴煬放下來。因為很暈,李晴煬有點站不穩,幸虧有顧爾攙扶,人才沒跌到地上。
「大哥,你在幹什麼?」謝喬有些生氣,「這位是來自李門的晴煬少爺,豈容你無理!」
「哈哈哈!抱歉抱歉,太久沒見到晴煬了,忍不住想抱抱嘛!」
謝賢笑嘻嘻地說。藍色的江湖俠客和紫色的貴族王爺,從外觀來看,誰會想到他們是兄弟?
「『晴煬』?」聽到謝賢對李晴煬的稱呼,謝喬一臉不可置信,「你們認識?」
「嗯!去年十大家族的聖誕晚宴,晴煬有來,我們是在那時認識的!」
說完,謝賢跑到李晴煬旁邊,手搭在他的肩膀,感情似乎很好;謝喬看向李晴煬,眼神吃驚,似乎很希望李晴煬否認,但李晴煬沒有。
「真的好久不見了,謝賢哥哥!」
李晴煬笑著說。那一瞬間,他聽見謝喬心裡罵了一串超難聽的古人髒話。
「果然顧爾也在!看來今年冬天會很熱鬧!」
謝賢和顧爾寒暄幾句,並問李晴煬:「你們這段時間住哪?阿喬那裡嗎?」
「對。」謝喬聲明:「他們是我的客人,自然由我招待。」
「咦?真可惜。」謝賢說:「我的宅院最適合觀賞沉璧湖,晴煬,你如果想來,隨時歡迎喔!」
李晴煬和顧爾尷尬一笑。這話完全打臉謝喬,他倆在心裡替謝賢捏把冷汗。後面的謝喬臉色超差,恨不得把謝賢推到湖裡去。
「天殺的業障跟我的客人裝熟就算了還當面給我難堪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吧不要以為你是嫡長子就能這樣羞辱我……!」
李晴煬以為他在聽赫密士的心聲,語速快到都沒停頓。表面上,謝喬像一個對哥哥無奈的弟弟,但看眼神、表情,及緊握的拳頭,就知道謝喬是發自內心厭惡謝賢,恨不得哥哥去死。
「大哥。」謝喬藏起他的不滿,笑著告訴謝賢:「我要帶晴煬少爺回宅院。大哥要敘舊,之後有的是時間,不要耽誤晴煬少爺休息。」
「噢,當然沒問題!」謝賢搔頭,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啦,阿喬,打擾到你了。」
「別這麼說,看到大哥和晴煬少爺認識,我很高興。」
說完,謝喬就帶李晴煬離開,同時心裡想著:
「開玩笑這可是我奪嫡的籌碼你這笨蛋滾回去當你的藝術家……!」
李晴煬在心裡竊笑。謝氏重男輕女,只有兒子能繼承家主之位,偏偏有能力的謝喬排行第二,每天風花雪月、玩世不恭的謝賢才是嫡長子。謝喬心裡有多不平衡,膝蓋想也知道。
「非常抱歉,晴煬少爺。」
遠離謝賢後,謝喬慎重地向李晴煬道歉:「愚兄不懂拿捏分寸,如有冒犯,謝喬代他給您賠罪。」
「沒事沒事,謝賢哥哥很好玩。去年聖誕晚宴,也是他拉著我到處跑,當時很開心呢。」李晴煬故意不提謝綠,補了句:「而且,他的年紀和小叔差不多,我覺得很親切。」
「……!」
李晴煬知道,謝喬一直想聊李央的事,但礙於李央的死,他擔心這個話題會讓李晴煬不舒服;如今主動提起,應該是無妨。
「另外,還有件事,也想向您致歉。」
謝喬不打算現在聊李央,他要等時機成熟,所以接續剛才的話:「家父正在本家處理事情;家母因為舊疾發作,今天不方便見客。沒能為晴煬少爺舉辦正式的迎賓宴,是謝喬招待不週,還請見諒。」
李晴煬打算一個個拜訪謝氏成員,一群人的場合反而不方便,他拼命說沒關係。
走著走著,來到謝喬的府邸。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佈滿,中間一條石子鋪成的路。竹子與竹子相互遮映,陽光灑在地上,一點一點亮晶晶的;房舍隱身在竹林中,又有一脈清泉圍繞。李晴煬以為謝喬會住在富麗堂皇的宮殿,沒想到是清幽的氛圍。
「我以為二公子喜歡熱鬧的地方。」李晴煬說。
「熱鬧比較適合大哥。我的話,還是安靜一點好,有地方讀書就行了。」
謝喬這麼說,同時,一名女子從院內走出。她穿著一襲青色衣裳,灰藍色的頭髮用簡單的髮髻簪了起來。她氣質出眾,李晴煬以為是謝喬的妻子,結果謝喬介紹:
「這位是掌管我院內大小事的管家,叫作幽蘭。今後任何事,晴煬少爺儘管問她。幽蘭服侍謝氏已經十年,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李晴煬打量著幽蘭。面對主人謝喬,或李晴煬這樣的貴客,幽蘭不像一般的丫環唯唯諾諾,她連笑容都沒有,搭配髮色和氣質,整個人就像仙女。要是精心裝扮,姿色不會輸給十大家族的千金。
「晴煬少爺的房間,我打理好了。」幽蘭連聲音都很像仙女,輕聲細語的,卻沒什麼精神,「需要我帶過去嗎?」
「麻煩妳了,幽蘭。」謝喬看向李晴煬,「晴煬少爺,今天這樣奔波,想必您也累了。先讓幽蘭帶您去休息,晚點我再帶您逛園子。」
李晴煬接受謝喬的提議。簡單道別後,李晴煬和顧爾跟著幽蘭離開,同時,謝喬離開他的宅院,沿著沉璧湖走了段路,獨自一人進入另一座宅院。
這棟宅院比他的更大、更宏偉。他穿過迴廊、走過石橋,無暇欣賞池中的荷花,飛快朝池邊的樓閣走去。樓閣最上層,一名留著鬍子、白髮蒼蒼、神色凜然、道貌岸然的老人穿著黑藍色的古裝、凝視窗外。謝喬一看到他,立刻跪下來行禮。
「爹,人我帶來了。」
沒錯,此人正是謝喬的父親、謝氏現任家主──謝照顏。謝喬剛才說謊,謝照顏人其實在沉璧園。按照常理,他應該要見見李晴煬,但謝照顏沒有。
「如何?」
謝照顏用他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說。他沒有回頭,始終背對著謝喬。
「讓人失望,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謝喬回答。
「哼,李央那種人教出來的,資質能好到哪去。」
謝照顏輕蔑地說。他告訴謝喬:「我早就提醒你,喜歡政治可以,少和親高派接觸;你這回讓李門的少爺進家門,到底在盤算什麼?」
「爹爹息怒。孩兒認為:李晴煬是改善我們與李門關係的契機,畢竟他自幼受教於李央,更重要的──」
謝喬抬頭,雙目堅定地說:「毫無疑問,他是李門的唯一繼承人。和李晴煬建立良好的關係,孩兒認為並非壞事。」
謝喬說的不是沒道理。全世界都知道,大少爺李博洋已經不屬於李門,要是現任家主──李昂有個三長兩短,下任家主就是李晴煬,到時,高宇維會明目張膽地把手伸入李門。早點拉攏李晴煬,對謝氏而言不是壞事。
「去試探他。」謝照顏命令謝喬:「務必弄清楚他對高宇維的態度。」
「是!」
「還有什麼?」
謝照顏一問,謝喬想起他前陣子收到的東西,稟報:「小綠考試成績出來了。毫不意外,文科全部滿分,但她的數學……」
「數學怎麼了?」
謝照顏轉身。相較於李晴煬,他更關心謝綠的事。謝喬停頓幾秒,尷尬地說:「她的數學不及格。小綠說自己真的學不來,我打算請幽蘭教她。」
「這樣也好,小綠對幽蘭的戒心不強。你去辦吧,務必把她的分數拉起來。」
「是!」
說完,謝喬告退。回自己宅院的路上,忍不住思索謝綠的事。
他那個妹妹,個性不討喜、不會撒嬌,但父親不知為何,總把她擺在第一順位,什麼都給她最好的。其他小孩要得到這種待遇,必須付出多少心力;相較之下,謝綠什麼也沒做,就已經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到底為什麼?謝喬百思不得其解。
他會羨慕,但不會忌妒。謝喬從以前,就拒絕和謝綠扯上關係;況且,謝綠是女孩,與家主的位子絕緣,謝喬用不著把她當敵人。
「彼此尊重、互不干涉」──這是他和謝綠的約定。
也是兄妹間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