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約（2）

　　「等下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line裡傳來翠杉發的訊息。
　　「不用替明天保留體力嗎？」我回覆她。
　　「不是說越是近在身邊的人事物，越容易讓人忽略嗎？」
　　「所以？」
　　「出發前我想先把家鄉的風景牢記在心。」
　　「別說得好像明天就不在台灣一樣。」
　　「趁日落前去吧！見面再談，十五分鐘後你家巷口的便利商店見。」她原來是這種想到什麼就付諸行動的人嗎？
　　「嗯。」這時候好像沒有我說不的餘地，另外也好奇她想帶我去哪裡。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約會吧！這點對明天就要和女生單獨出遊的我來說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但無論如何對現在的我來說都是初體驗啊！
　　由於時間緊迫，我也無暇顧及穿著了，倒是她家離我家似乎近在咫尺，因為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就能在距我家最近的超商碰面。現在才意識到這點令我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不用怕碰到她家人找我算帳，雖然如此卻還是令人忐忑不安，要是被她父母認為是我拐走他們的女兒那就糟了，可以的話還真希望她能對家人保密我的事。這麼一想我們上下學似乎是同一部專車，不過因為上站地點不同，我也沒怎麼留意。而且她可能是跟我同個學區，小學、國中我卻沒印象和她同班過，不會是後來才搬過來的吧！要不然憑她現在的樣子，小時候應該很可愛才對，哪會沒有印象呢？在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時，我已經抵達目的地，把單車停妥，過不多時，就看見翠杉踩著單車前來。
　　「久等了，聽你line裡說的似乎成功說服你爸媽了，因為成行了才有保留體力的必要吧！」
　　「但我沒說是要和女生出去，這不論是對我和我家的人來說衝擊性都太大了，我現在還不敢相信是真的，擔心妳明天會放我鴿子。」這句話千真萬確，一點都不誇張。而且要對任何一個人說出和女生遠遊這件事太羞恥了，實在很難開口，只好假託是國小同學，這也是翠杉想的點子。
　　「你到現在還認為我在和你玩真心話大冒險啊？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了。」她睜著無辜的大眼問道。
　　「嘎？」我沒聽錯吧？她把我當朋友，還是向來孤僻成性的我，真叫人難以置信。
　　「別一副聽妳在騙的臉嘛！總之先上路。」她說著便騎向前頭。
　　我們一人一車朝著看慣的街景騎行，從下班時分川流不息、擠得水洩不通的市區馬路一路來到工業區的巷道內，形同經過換場布幕般，坪數較廣的工廠並排著，看著下班後低頭滑著手機，信步走向機車棚的員工，大概在想著下班後要吃什麼吧！穿梭於巷內的推高機仍忙碌的搬運貨物，工業區半邊的馬路正巧進行修築工事，所以貫穿於此的主要幹道頓時變窄了。駛離工業區後變成了多線道，上方則是高速公路，為騎士提供了遮蔭的避所，這裡路寬且好走，騎了一會，轉個彎便進入蜿蜒的產業道路，行不多時，海岸線就出現在我們眼前。
　　我們爬上濱海路，海面波光瀲灩、熠熠生輝，海水呈現的不是碧藍，反而帶點灰，卻也別有一番風情。因鄰近出海口，另一側還有紅樹林自然保留區，可走入鋪設其中的木棧道就近觀察沼澤生態。遠處還有幾座風力發電機，給略顯荒涼的景色增添了些許生氣。前來看海的人稀稀落落的散見於道旁，有架設攝影機準備拍攝日落的人、有從事資源回收的拾荒者，更有藉著空曠地形之便練習薩克斯風的人。
　　有一處風沙甚強，強到會刮人臉的地步，只得賣力駛離。片刻，我們來到一座有木長凳的平台。「你來過這看海嗎？」她問向我。
　　「沒耶，雖然不遠，但一個人絕不會想來。」
　　「是吧，海很遼闊吧！是不是有種心中的煩惱都不值一提的感覺。」
　　「話雖如此，離開這裡我應就會故態復萌了吧！」
　　「旅行就是為了脫離塵囂，所以我才找你同行的嘛！把不快的事都擺一邊吧！」
　　我點點頭。「倒是我沒想過我們住的那麼近。」我把出發前縈繞心頭的疑問向她提出。
　　「還說呢，我們國小、國中都念同校吧！」
　　「我不知道有這一回事，那還真是相見恨晚。」我感嘆的說。
　　「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討喜的話耶！」她竊笑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們竟然錯過了那麼久。」我趕忙辯解，她看著我的窘態抿嘴一笑。
　　「說錯過也不對，我都在偷偷看著你。或者說在觀察你的舉動會更好些。」聽她這麼一說真讓我晴天霹靂，這不可能是對我有好感什麼的吧！想太多了，誰會對不曾說過話的普通人有多餘的好感。
　　「騙人的吧！」她可能是想拿我尋開心才這麼說，畢竟我的舉動在她看來應該很挫，沒有朋友的人想要像個正常人般和同學互動，多少還是又點困難。
　　「怎麼說呢！你總能保持著自己的步調獨處，即使是在七嘴八舌、亂成一團的教室，你周遭空氣卻不會和他們同流合乎，那種自在的氛圍我很羨慕呢！」她面帶神往的說著，才沒妳想像的那麼美好，只是妳沒看出我心中的焦慮，我也想開學的時候和同學討論寒暑假都做了什麼，看了哪部作品，嘻嘻哈哈的表達彼此的看法。別說了，就是沒辦法，我才只能看自己的書。
　　「我就是沒有能討論的對象，才自己待著。保持著自己的步調、自在的獨處什麼的，我才沒超凡入聖到這種程度。」我自我厭惡的說著。
　　「我為曾用這麼膚淺的想法打量你感到抱歉。果然不談談永遠不會知道對方真正的想法，只用一己之見想著對方是怎樣的人，是既偷懶又不負責任的做法。」她慎重的對我說道。
　　「我很開心妳能了解，但是用不著對我道歉啦！畢竟我也把你們想像成除了成群結黨之外不做他想的現充，那我也該道歉。」
　　「如果只是為了驅散無聊才成群解黨，那大可不用和這種人結交，人與人之間應該為了更深遠偉大的目的合作交流。」她脫口說出了如此豪語，完全不像平時在班上看似圓融的她。
　　「比如說呢？」
　　「為了找尋答案，至於是什麼問題的什麼答案，可能到旅行結束才知道吧！但也可能要花更久的時間才能找到解答。」
　　「什麼跟什麼啊？」
　　「對了，我們也來埋時空膠囊吧！但不是等十年後或二十年後再挖出來，而是在旅程結束後，留話給那時的自己吧！看旅程結束後是不是改變了什麼。」
　　「為什麼不乾脆記在手機的記事本裡就好。」
　　「氛圍不一樣的嘛！這就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來到初次的應許之地的感覺。」她堅持的說。
　　「初次的應許之地是在早上那間教室吧！」
　　「升高二會換教室。」
　　「也對。」
　　「來，我有準備紙筆。」
　　「原來妳有事先計畫啊？」
　　「只是靈光一閃而已啦！」她說。我現在已經清楚她是那種有想法就會想辦法執行的類型。
　　「寫好了。」我把紙條摺起交給她。
　　「這麼快。」
　　「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讓妳知道也無妨。」
　　「那我打開囉！」她說完便打開紙條，信口唸道：「我希望能有好朋友，只有一個也無妨。」
　　「這邊不就有一個嗎？」說著她向我遞出了手。
　　剎那間，我禁不住鼻酸了一下，趕緊用手背抹去雙目那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別誤會，剛那只是風沙跑進眼裡……」
　　「我知道的，你其實比其他人都來得敏感、容易受傷，也很在意他人的目光，如果我隨意背叛了你，應該會被你詛咒千萬變吧！」
　　「我只是不擅長交朋友而已，朋友合則留，不合則去，我也不會強求。」我替自己辯解，我才不是妳說的那種會記仇的人。
　　「確實年齡漸增，越不易交到知心朋友。那也無妨，也不用那麼急著想了解對方，事實上有不同的見解才有趣，有互相包容彼此意見的雅量才重要。」她曉以大義一番。
　　「呃……謝謝妳找我來，還有和我說那麼多開導人的話。」我握住她伸過來的友誼之手，滑膩而小巧，我因太過害羞而不敢握得太緊。
　　「我才不是為了開導你才和你說這些的，我又不是心理醫生。」
　　「但不得不說，妳有潛力。」我語氣肯定的說。。
　　「謝謝你的建議，或許我未來可以考慮讀心理系。太陽要下山了，走吧！」她把我們的紙條一起塞進玻璃瓶，埋入長凳後方兩步之遙的土中，沒想到連鏟子都自備了，太周到了。只是不知她寫給自己留了什麼話，反正等到挖出來時就知道了吧！
　　我們沿著與來時不同的路回去，經過產業道路再順著高架橋騎行，該處有效的利用高架橋下方的空地，有籃球場和兒童遊樂設施，傍晚時分仍有打球的學生，這裡還展示著老舊的戰車與戰鬥機。接著騎過水溝灌溉的田野，道旁有一畝畝結穗的金黃稻田，偶爾也會有未開花的蓮花池，不過綠意盎然煞是好看，這裡住家反而沒這麼密集，給人返璞歸真的感覺。隨著房舍漸增，市區也近了，又回到熟悉的街景，我們重回了日常，而方才歷經的一切仍點滴在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