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站在家門口，看著那站在曬衣架旁邊忙著家事的母親。「我是撿來的嗎？」
母親手一怔，愣愣地回過頭來望著我。眼眸中透露出來的不是憤怒，而是滿滿的震驚。
其實，對於「父親」這個存在我已經學會不再多想。用少一個人來管自己這個理由去搪塞。原以為只要堅持這樣想，我就不會難過。
但這也不是不開心。我覺得不是。可是……我不懂。當同學們跑向那笑開懷的男生，或是放學跟在父母身後上車的場景，我都覺得自己像是異類。
我問過那些跟我一樣的人，他們都笑笑地表示不在意，覺得現在的生活很開心、很自由。只是我卻沒有辦法這樣想，每每看見那些被稱做爸爸的人，我都覺得自己好奇怪。
不僅僅是面對有爸爸媽媽的朋友面前是異類，就連面對同樣是單親家庭的朋友時，我也覺得我好像哪裡不一樣。
──因為我是孤兒嗎？
這個想法油然而生，如果說這種異常的感覺是因為我是孤兒，那也許就說得通了吧？爸爸不在，媽媽也不是媽媽，我生活的地方也不是我原本應該在的地方，所以我才會覺得奇怪。
「我是撿來的嗎？」所以，那天我這樣問了。
母親放下衣架，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問道：「為什麼這麼想？」
我不敢直視媽媽的眼睛，所以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因為我沒有爸爸。」
「妳有媽媽呀？」
「我會想爸爸。」
「……妳想他嗎？」
我點點頭。「我有跟其他同學說過，他們說他們不會想不在的爸爸或媽媽。可是我會。」我吸了吸鼻子，本以為不會想哭，但──「我會想他。我以為我不會、不會再想了。我長大了。但他為什麼都不在？為什麼其他人不會想，我會想？為什麼？」
「傻孩子。」媽媽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後很大力地摸著我的頭。「首先妳不是孤兒，我就是妳陳奕晴的媽媽。」她戳了我的額頭。「而這個陳奕晴呢，是我跟妳爸的愛情結晶。懂嗎？」
「那為什麼他不來看我？是不是因為他不在了？」
「不是。妳記得自己國小的時候問過一樣的問題嗎？」
我搖頭。
「嗯，奕晴也快國中畢業了啊。」媽媽走到我身旁，然後一屁股坐在家門口的腳踏墊上，她招了招手，示意我一起坐著。等我坐好以後，她說：「妳很想見爸爸嗎？」
「想。」我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可是爸爸工作比較忙，我記得這幾個月都不在這裡，我們得約一個時間才行。」
「媽媽知道爸爸在哪嗎？」我訝異地問道。
「知道啊，他都有偷偷去看妳哦。」
「真的嗎？」我又更驚訝了。
「真的。妳國小畢業典禮他有去啊。」媽媽笑著揉了揉我的頭。「奕晴，爸爸他很愛妳，但因為有些原因，所以他不能常常露面。」
我嘟起嘴。「不懂。」
「這個嘛……」媽媽望著外面那熱辣的太陽，過了好一會才說：「爸爸他很努力在工作。早上做一份工作，下班以後會再去做另一份。就像妳放學完還要去補習班一樣。」
我啊了聲。「這樣好累哦，爸爸好辛苦。」
媽媽笑了，這次更燦爛了幾分。「妳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他給的呀。」
「我寧願他來看我。」
聞言，媽媽只是伸手把我的頭拉去靠在她肩膀上。「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媽媽身上有一些原因，所以爸爸不能來看妳。」
「為什麼？」我好奇地問道。媽媽可從來沒說過這些。
可是當我問出口時，我發現媽媽臉上的表情變了。看上去很難過，雖然嘴巴還是在笑著，但我覺得那不是真正開心的笑。
「因為我們不被承認。」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不被接受。」
我嚇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媽媽掉眼淚。雖然她都會把眼淚抹掉，但我看得出來媽媽是真的很難過。
我想爸爸。
即使我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了，但我還是好想好想他。
我想知道被一個父親抱起來的感覺是什麼。
我想知道被一個父親責難的感覺是什麼。
我想知道被一個父親保護的感覺是什麼。
只要是關於爸爸的事，對我來說都很陌生，卻又新鮮。
「妳想爸爸嗎？」我問道。
媽媽點頭。「我比妳更想他哦。」
「才怪。」
「嗯？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媽媽都有跟爸爸聊天，可是我沒有啊。一定是我更想爸爸。」
聞言，媽媽先是錯愕，然後笑著捏了我的臉。
「啊、啊啊，幹嘛啦！」
「人小鬼大。」她笑著說。
「很痛啦！」
「哎呦，你們母女坐在門前幹嘛？」奶奶拉開門看著我們坐在那邊，嚇得大喊：「吳小姐，妳不要把妳女兒教得跟妳小時候一樣好嗎？」
「這樣才是我女兒啊，吳太太。」媽媽跳了起來，對著奶奶皺鼻。
「噢，都幾歲的人了，快去曬衣服啦。」奶奶無奈地說道。
「我也要幫忙。」我跳到媽媽旁邊，笑著抓起她的衣領。
那天，是我國中畢業典禮的幾個禮拜前而已。
我很思念他。
即使這個人的身影依然模糊，可在我心裡卻又意外的很重要。
我以為我放下了。
但也許這從來都不是能輕易放下的事。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