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間普通到極點的咖啡廳。深色原木裝潢的空間有著一種沉穩的氛圍,角落擺著一台復古風的唱機,正撥放著則奏緩慢的古典樂。天花板上頭用線條吊著玻璃裝飾,幾隻五彩斑斕的透明仙子,拿著不同的樂器,帶著專注的表情,正在天花板下緩緩的旋轉著。
空氣中瀰漫著咖啡香以及短暫的靜謐。有客人推開大門走了進來,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櫃檯後方傳來了一聲歡迎光臨,隨著打開的門扉流瀉進來的,除了蒸騰的熱氣之外,還有熱鬧的蟬鳴。
店裡靠著街道的那一側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從店裡往窗外看出去,有一顆蓊鬱的大樹。樹上一隻獨角仙緩緩地爬著。一名孩子站在樹下,興奮地對著身旁的母親指著這隻獨角仙,然後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轉移了孩子的注意力,孩子又呵呵地笑著離開落地窗的視野之中。母親露出不知道是懊惱還是是好笑的神情,追在了孩子的身後。
藍天下,陽光灑落,映照在大樹隨風搖曳的葉片上。些許陽光逃過了葉子的捕捉,穿過樹葉的縫隙,從透明的落地窗安靜的溜進了店裡,打在了玻璃仙子的身上,在店裡折射出斑斕的光彩。
落地窗前面,放著一張桌子,桌子旁坐著一組客人。
一名男孩,以及一名女孩。
男孩穿著短袖t-shirt跟短褲,他的皮膚黝黑,不過短袖上衣袖子裡面的皮膚卻是白皙的,像是黎明與黑夜的差別。只見他坐在椅子上,看起來有些侷促不安。他看起來好像對「咖啡廳」這種地方感到陌生,不過,也許就只是單純地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會感到緊張而已。他正帶著慌張的表情,跟女孩子解釋著什麼。
跟男孩不同,女孩皮膚白皙,好像陽光下的白雲;一頭漂亮的長髮,頭髮上綁著一條漂亮的緞帶。她的眼神看起來十分機敏,但是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跟男孩截然不同的冷靜氣質。女孩點了一杯奶茶,嘴巴湊上了吸管,不疾不徐地喝著奶茶。臉上一副饒富興味的神情。
兩人對話的聲音打破了店裡的靜謐。他們正在爭論著些什麼,奇怪的是,他們的爭論並不會令人帶來任何的不愉快,反而會讓人轉頭偷偷的觀察的兩人——這就是青春啊——並且帶著微笑如此感慨。
櫃檯後方站著咖啡廳的老闆。他穿著燙得筆挺的制服,留著翹起來的小鬍子。只見他正瞇著眼睛,悠閒的擦著杯子。他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個場景。他的確已經習慣了。他習慣了這兩人聊天的聲音點綴著店裡的氛圍,也習慣這兩個人對坐的剪影,讓落地窗前的風景增添活力。
專業的咖啡廳老闆,總是能夠在心中默默地計算熟客什麼時候會到來,並做好準備。每次只要老闆覺得這兩個人今天下午差不多會來喝咖啡,便會提前在桌子上放上一張「已預定」的牌子。然後又在兩人到來的前三分鐘,默默的將這張牌子給移走。
每次門口的風鈴聲隨著開門的動作響起,熟悉的兩道身影走進店裡,然後在一如往常的位置坐下,他總是會偷偷的露出「猜中了」的微笑。
咖啡廳的老闆並不知道這兩人的名字,可是他都這麼偷偷的在心中稱呼著這兩個人:
小小的少年,以及小小的少女。
*
這時,可以聽見小小的少年,正帶著焦急的表情,對著小小的少女說著:「我發誓,我真的去過那裏!」
少女用略帶興味的眼神望著少年,她用吸管攪動著飲料裏的冰塊。
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幽幽說道:「可是你卻不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少年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對。」
「明明是騎著腳踏車去的?」
「是騎著腳踏車去的。」
「可是卻忘記走哪條路去的。」
少年點點頭。
「也忘記那個地方在哪裏。」
少年又點點頭。
「也想不起那座城市的風景。」
少年搖搖頭,「完全想不起來。」
少女嘆了一口氣。「只知道那裡是一座城市?」
「是一座城市沒錯。」
「雖然知道是一座城市,卻不曉得城市的名字。」少女說:「除了記得自己去過那個地方之外,什麼都沒印象,什麼都不記得。」
「嗯……好像不對。」聽到少年的話,少女揚起眉毛。只見少年雙手抱胸,歪著頭思索著,「好像還有一種感覺。」
「你還記得感覺。」少女複述著,然後又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少年想了一下,「奇妙的感覺。」
這樣的回答讓少女哈哈大笑。
少年露出不服氣的神情,他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等到少女笑夠了之後,他才又諾諾的繼續補充著:「除了這個之外,還有顏色。」
「顏色?」
少年雙手扶在桌子上,傾身探向少女,像是說著秘密一般小小聲的說:「是黑色的。」
「黑色?」這次輪到少女皺起眉頭了,「城市是黑色的嗎?」
「不是,不是黑色的,但是給我一種黑色的印象,那種感覺有一點像……」少年亂抓著頭髮,「啊啊啊,我不會講啦!」
明明去過,卻不曉得那個地方在哪裡。明明聽過,卻忘記了那座城市的名字;明明看過,卻無法說出那座城市的風景。留在心中的,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以及一種顏色。
「我去一下廁所。」
少女推開椅子,蹦蹦跳跳的走往廁所的方向。
趁著少女不在的這個時候,少年拿起放在桌上的砂糖罐,拼命的在自己為了裝大人點的那杯黑咖啡裏頭加砂糖。過了一會兒,少女回來了。少年慌張的將砂糖罐的蓋子蓋上,放回原位。雖然他想要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卻反而正襟危坐了起來。
好像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少女一回來,少年立刻說:
「相信我啦,我真的去過這樣子的地方。」
少女點點頭,說:「我沒說我不相信你啊。」少年一臉訝異。少女接著說:「其實啊,我好像也知道那座城市。」
「真的?」少年眨眨眼睛,「妳去過?」
少女搖搖頭,「不,我沒去過。雖然沒有去過,但是從你的形容裏面聽來,我覺得你去的,差不多就是那個地方。」少女頓了一下,「我知道城市的名字。」
「妳是怎麼……?」
少女露出「這是秘密」的表情,她勾起嘴角的微笑著,眼睛向上鉤成了新月狀。
她舉起食指,放在嘴唇前方,然後輕輕地說:
「想知道嗎?那個名字。」
少年點點頭。少女勾起嘴角,稍稍的仰起頭,露出「求我就告訴你」的表情。
少年雙手合十,對少女低著頭,說:「求求你告訴我!」
少女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少年期待著,可是少女只是拿起飲料,將吸管放進嘴裡,悠悠哉哉地喝著杯子裡的飲料。
少年仍然在等著。
少女飲料喝完了,然後忽然又對杯子裡的冰塊產生了興趣,她用吸管攪動著裏頭的冰塊,然後將杯子湊到了陽光下,觀察著冰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樣子。少女旋轉著杯子,冰塊折射出來的光線,靜悄悄的滑過臉頰。
少年等不及了,但是又不想惹少女不開心,於是便小心翼翼的催促著:「那座城市的名字是……?」
少女露出微笑,只聽見她緩緩的說道:「那座城市的名字啊……」
接著她用鈴鐺一般的嗓音,輕輕的在靜謐的空氣中寫出那個名字的聲音。
那座城市,便是空氣城市。
在那座城市所發生的事情,輕輕的,就像空氣。
下周起,新連載,空氣城市系列短篇集——
第一篇:那個人唱著我不知道的歌
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