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竄起之城崩落。那歌舞昇平之時似如昨日。
看那清澈的河流裡,早已受污血玷汙。
掠奪財寶、苟且偷生或是殺戮為樂。
瞧那凋零的萬物的出生地,朝裏頭強迫注入生命。
何用之有?源頭之火熄滅,生命以何為滋養?以何為長?
灌注生命並非灌注生命。撕裂、啃咬,全都只是慾望驅使的發洩。
弱者化作強者的血肉。
弱者死而復生,接受詛咒。
弱者化作血肉,化作銅牆。
化作憎惡本身。
※
穿越長廊,四處都是人們的尖叫聲,惡徒們強押女人,撕開她們的衣物,隨意的蹂躪那些細嫩柔弱的身軀,踐踏著她們身為人的尊嚴,貪婪的眼眸裡盡是慾望,關押在牢房裡多年不見女人的胴體,飢渴的野獸按耐不住心中的色慾,全數發洩在這些無辜女孩上。
其中一名女孩貌似剛成年,望向她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女兒一般,她無助的眼神與男子對上,滿臉淚水、雙眼充血,恐懼的情緒一覽無遺,她不斷大喊嘶吼並往男子看,期望男子能夠給予她一丁點的幫助,絲織的淡藍色華服被撕扯開來,裸露出白皙的肌膚,一群失去理智的人魔給拖進房間內。
「救命啊!救救我!」女孩的哭聲響徹長廊,通常貴族為了安靜都會在走廊上作些特別的設計來防止回音產生,不過此刻那股悲鳴卻不絕於男人的耳中,腦袋中不斷的聽到女孩哭喊求救的聲音。
男人的心中一陣鬱悶,或許是因為沒辦法幫上女孩的忙,心中所感到的愧疚。
「不要啊!不要碰我!」
「閉嘴,你這個賤貨!」其中一個男人大聲的朝著女孩喊道,隨後從房間又傳來撞擊地板的聲音,接著女孩更加急促的哭喊聲。
男子愛莫能助,雖然想幫助她,但自己也得先活下去,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他還要回家,再去見妻小,回歸正常的生活,這都是王子親口允諾的。
另外一間房間中傳來的是爭吵聲,這些人不一樣,他們並不是強姦犯。這些人被押在男人對面的牢房,看來他們是在爭奪房間裡的財寶而吵架,男人同樣打算忽略掉他們,現在必須要趕緊趁亂先逃脫這棟建築物再說。
「喂!那個小偷。」房間停止爭吵,裏頭有三個人,其中兩個是詐欺犯,開口的那名是殺人犯,他手上拿著一把短刀指著男子。
「我是石匠,不是小偷。」男子駁斥道,當初女兒生了重病,情急之下闖入貴族的藥園裡去摘藥草,結果當場被巡邏的侍衛逮的正著,審罪院宣判終身監禁。
「不過你確實是因為小偷的罪名才鋃鐺入獄的,不是嗎?」殺人犯滿臉微笑地回應著,他把手舉起,手上的刀抵住男人的脖子,輕微的滲出些血來。
殺人犯依舊保持著滿臉笑容,像是好朋友般幫男人拍拍肩膀上的灰塵,不用猜想也能知道,雖然他身高比男子矮了半截,但卻充滿威脅性,男人在獄中待了八年,這段期間下來,那個殺人犯換了不下三次的獄友,而刑囚院的官員怕自己被冠上管理不當之名,不敢向上呈報此危險人物,所以多以染上疾患等名義通報犯人死亡,只有被關在對面的男子看著這人是如何手段兇殘地虐殺每一個獄友。
「我一直都想殺掉你這傢伙,你看起來肌肉這麼發達,想必手感一定很棒。現在我們之間沒有柵欄的隔閡,而在這裡發生的事,國家也不會多加過問。」殺人犯的微笑越發燦爛,如同幼兒天真。
「何必找我下手,你不都是專殺獄友的嗎?」男子的言語中雖然充滿挑釁,但事實上他內心的空隙完全都被焦慮所占滿,但他努力讓自己可以保持鎮定,相較那個殺人犯,他又高又壯,只要找到可以奪刀的機會。
「所以我就說過了,就是因為一直殺不到你,現在才會想殺殺看啊!」他的動作極為迅速,來不及抓住他的手臂,刀刃前端輕輕掠過衣服碰觸到皮膚,男子的肚子留下了些微的血液,殺人犯露出滿臉失望的樣子,但隨後又擺出即將進攻的姿態。
咻!
一把弓箭卡在土石牆間的縫隙內,若非菁英的射手不可能具有如此實力,陷入纏鬥的兩人轉頭一看,站在陰影處的,竟然是男子的獄友,前任帝國首席獵手。
「刀子放下。」他拉緊巨弓,手臂的青筋浮起來,全身的肌肉十足出力,閉上單隻眼瞄準著殺人犯。
殺人犯見局勢不對,放下刀刃,退回房間內,他那兩名朋友也抬頭望向男子與其獄友,停下撈著金銀珠寶的雙手。
男子的獄友唯一射出的那把箭矢,不差分毫的射中方才那名殺人犯的頭頂,接著突然像是有了自我意識,原本卡在頭部的箭矢開始左右搖晃,跟蟲或像蛇一樣扭動著,從頭部竄出,頓時頭上的傷口大開,血流滿地,另外兩人無一不受驚嚇,各向兩旁跳開。
箭矢如同長著雙眼,開始持續追蹤兩人的位置,他們不斷閃躲,一下撞到櫃子又或是被滿地的血絆倒,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箭矢始終沒有停下但也沒能殺掉他們。
男子看著兩人驚恐的模樣看得出神,直到後腦勺突然被用力重擊,回過神才發現是獄友。
「拉托涼,你剛才不是說要走了嗎?」男子問道,原本他殺了一個國家的侍衛之後便打算從密道離開,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又回過頭來。
拉托涼一陣狂笑,他用手指了指早已被箭矢貫穿至面目全非的兩人之後點點頭,似乎對自己的處理感到得意,彈了個彈指,扭動的箭矢失去活動能力,回歸最正常的狀態。
「所有人都瘋了,我總不可能放著自己的朋友不管吧。而且那個朋友還是一個白癡。你是石匠當太久,連腦袋都變成石頭了?」
男人聽到了好氣又好笑,不過這股平和的氣氛瞬間就消失殆盡,外頭傳來巨大的聲響,可能是有甚麼東西爆炸了,他們倆個必須趕緊逃離。
「是什麼東西被引爆了嗎?」
「不知道,我剛才經過市集廣場的時候都是一片火海,或許那裡的油桶燃燒起來了。」
「走這裡。」男人對這個地方有印象,五年前他跟著年邁的父親一起在城堡這處的迴旋階梯修繕過,如果記憶沒錯的話,往下走到底可以通到城堡底下的地下水道。
「咿呀!!!」
「操!這整個國家,那是什麼鬼聲音啊。」拉托涼使盡的罵出汙言穢語,男人看得出他的恐懼。
兩人都無法定位聲音的來源,但男人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女孩無助的神情仍然清晰可見,但正常人類有能耐發出如此宏亮之聲響嗎?男子不禁懷疑,是否只是某種會模仿人類聲音的野獸。
「牆壁。」拉托涼的自言自語拉回男子的注意。
牆縫滲出紅色的黏稠液體,並不是黏著劑或是施工會用到的材料,在修繕宮廷的時候為了保持高貴,幾乎不會使用白色以外的顏色,所以不可能用如此鮮紅的黏著劑當成建材,更何況前幾年的工程他也參與其中,絕不應該發生這種事才對。男子難以置信,他把手指伸到牆上,輕輕刮了點液體來聞,有一股腥臭的鐵銹味。
是人血。
牆壁上滲出人血已經是相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但抬頭一望,天花板上居然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植物,牆縫中也長出雜草。
「這裡有門,快點。」拉托涼打開鐵門,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長條的臟器,一條碩大如千年神樹的直腸堵住了門後的一切。
「試著把它挖開來吧。」拉托涼拿出腰間的短刃,準備刺向那詭異的器官,但男人在刀刃即將刺入的那一瞬間將他的手拉住,並將刀子給拍開。
「我有預感,刺下去我們準不會有好事。」男人指了指上方的通道,「往這裡走,應該可以通向大門,趕緊往那裏去。」
「你、你背後,快跑!」
只見拉托涼拿起背後箭筒中僅存的兩支箭,對準後方一射,連男子都不管,自顧自地往最後一個出口跑,但是口中不斷叮嚀道叫男子千萬別回頭。
※
「搞什麼。。。」
廣場上的罪犯皆做鳥獸散,往各地逃竄毫無秩序可言,這群見過世面的惡人們應該不大可能是因為他們看到剛才親自虐殺的市民而過度驚嚇,究竟是有何古怪,才能讓一群嗜血的大男人恐慌至此?
地面開始變得柔軟,就像踩在流沙上頭,卻還不至於會下陷,不過在腳下的早已不是原本的泥土地,而是像方才牆縫中滲出的紅色液體,仔細觀察,紅色液體底下還是泥土地,男子懷疑液體究竟是從何處來的。
廣場上的罪犯有的逃到民宅的屋頂上,幾棟茅草屋建築因為躲在上面的人數過多承受不住重量而整片屋頂崩倒,其他屋子上的見狀開始推擠試圖把在一旁的人給擠下去,或多或少的有人跌落至地面倒在村民的屍體堆中。
拉托涼跟男人光注意犯人動向,沒有注意到毫無動靜的逝者,死人的身體開始融解,從皮膚開始腐爛,七孔流出腦漿、體液,最後流出血液,皮膚化為黏液像極了泥水,骨骼也隨之分崩離析,與地面合為一體,而土地有如嘔吐一般,開始滲出紅色的液體,跌落在地的犯人們身軀逐漸下陷,任憑男人們再怎麼猛力掙扎,他們顫抖的求救聲終究是被這片土地所吞噬。
「往左走,城門在那裏。」拉托涼的視力果真不同凡響,即便樹叢跟建築擋住兩人的視野,他也能輕易找出目前的所在位置,不愧是首席獵手。
兩人竭盡所能地向前奔馳,所見之處無不是相同的情形,蔓生的植物,吞噬人的街道。
「我都還沒問過你,為甚麼一個堂堂首席獵手會淪落到全國最惡名昭彰的監獄裡來。」今天逃離這國家後,兩人勢必一輩子都見不到面,長久以來,男子一直想問他,到底是為什麼,卻苦無機會。
原本因為跑步而不斷喘息的拉托涼臉色一沉,氣息變得平順,但表情充斥著難以形容的憤怒。
「我就是為此才活到今天的。」拉托涼說,「為了把他給殺掉。」
「咿呀!!!嗚!!!」
聲音再次出現,原來那東西至始至終都跟在他們的後面,拉托涼停止逃跑轉過身,再度面對男人後方,他拿著短刀擺出作戰姿態,眼神銳利如猛禽。
「繼續直線跑,要不了多久就會看到大門了。」拉托涼說,「無論如何,不要回頭。」
「一起跑啊,就快到了不是嗎?」男子沒有停止奔跑,與拉托涼的距離越來越遠,他沙啞的聲音傳遍四周,男子卻不確定他是否有聽見。
「我看復仇早已是不可能的。我呢,作為首席獵手,還是認為人民的安全是第一優先的,活下去,看來我的腦袋才是石頭,哈!你的家人還在等著你啊。」拉托涼說完之後,便再也沒有出聲,只是不斷聽見少女的哀號哭泣聲。
少女驚恐的臉還有她那被摔在地上後發出的尖叫恍惚間浮現在腦海。
越接近大門,民宅就越稀疏,到最後只剩下站哨口,可惜裏頭的士兵也在入侵行動的一開始便早早身亡,奇怪的是,這裡的士兵沒有迅速腐爛,土地也都還是正常的,似乎還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其中一個士兵的眼窩插著一把長刀,男人也把它拔出來拿在手上以免遇到其他人的襲擊。
宏亮的命令劃破周圍凝結的空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逐漸響亮,地面輕微震動,男子躲在一旁的民宅後觀察,帝國的軍隊也進入國家裡了。
民宅後面是一片小樹叢,男子認為蹲在這或許不容易被發現,軍隊的行軍速度緩慢,但是等到他們離開,便可以直衝大門,離開這鬼地方。
待最後一名士兵消失在餘光,男子便起身,頭往地面上看,自己握著長刀的手竟然與軀幹分離開來,一點感覺都沒有,正當他這麼想的同時,痛楚開始由傷口擴散開來,奇怪的是卻沒有留下任何一滴血液,但是男子已經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跪倒在地連要撐起身子都有困難。
「奉王子之命,吾於此處宣判汝之死。」
渾厚而莊嚴的聲音,那是帝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皇衛長。
「奉王子之命,取我性命?」疼痛感持續影響著男人的思考,王子的命令是只要犯人們能夠協助佔領國家,帝國就會無條件釋放所有囚犯,無一例外,如今,居然食言反過來要宣判所有人死亡。
「王子承諾過,我們已經自由了!」男子向皇衛長嘶吼道。
「萬陽經第三節,拋棄誠信之人則不需以誠信相待。何況,我並不具有決定權,只是執行王子的命令而已。」厚重的冑甲包覆住他的全身,沒有絲毫的縫隙,密不通風,甚至連頭盔都沒有氣孔,除了露出兩隻眼睛以外,身體由上至下都由精良的金屬保護住,卻半點也不影響他的移動。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皇衛長抽出他的長刀,上頭刻畫著精緻的紋路,刀身即便在夜黑風高的夜晚還是美麗的炫麗奪目令人屏息。
「我去你的旭日教跟那個該死的王子,我詛咒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最後男子吐了口口水在他的軍鞋上,不過皇衛長毫不在乎,甚至頭也不低下去瞧一眼。
皇衛長的頭盔中傳來陣陣低語,好似在吟唱經文,但男子明白,那不是對於他僅存的慈悲,只是他信仰的習慣罷了。
「燃軀焚靈,賜予亡人安息。」
在刀身插入身體的前一刻,時間彷彿靜止,男子試圖回顧他這一生,卻無法回憶起父母的臉龐、妻子的溫柔或是女兒的微笑,唯一映照在記憶的,只有少女流淚不止充滿恐懼的面容以及那可怕的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