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特蒙大哥，很久不見啦。」
「原來是妳，嚇死我了。」
確定對方是人，瓦特蒙才從櫃檯後面慢慢站起來。黑暗中的躁動原來是劍羚樂西。樂西後方跟著一個女子，黑髮長辮。沒記錯的話是大象艾瑪底下的偵察兵曉芬。曉芬雖然是狐狸，個性卻非常篤實，不常在酒吧現身。樂西向曉芬說：「妳看，我就說大家都這樣吧，只是小喝幾杯沒問題。」
「您好。」曉芬躲在樂西身後向瓦特蒙打招呼，神情很不情願。看來她們還在任務當中，曉芬拗不過樂西說要偷喝幾口才被拉過來。曉芬看見靠在吧台下的嬌小身影，拉扯樂西的袖口，她悄聲說：「那是碧髮姑娘嗎？她真的好小喔。」
從瓦特蒙的角度沒辦法看見伊芙的表情，他就當作沒有聽見。伊芙從吧台椅子後方探出頭，說：「妳說出來了。」
「矮就不要怕人家說。」樂西把伊芙拉起來，說：「你們怎麼會在這裡？蟻城的事情結束了嗎？」
「對了，子晴。」伊芙想起卡哈拉軍團前線潰散，艾瑪的部隊也投入戰鬥的事情。她說：「子晴還好嗎？」
「那個小鬼有什麼不好的？每天跟在艾瑪後頭打轉，都很有精神啊。」樂西繞過伊芙，攀著吧台掏後台的好東西，三兩下就掏出一瓶墨綠色的四方玻璃瓶。「啵」地一聲咬開軟木塞蓋。瓦特蒙趕緊遞上玻璃杯，怕她直接就口喝了。這種酒是要用抿的，直接喝會倒，大概醉個兩天還爬不起來。
樂西斟滿玻璃杯後推給瓦特蒙，自己抓著酒瓶灌了一口，說：「怎麼大老遠的跑過來？她對什麼過敏妳忘記告訴艾瑪嗎？」
伊芙被樂西的酒氣嗆得咳嗽，瓦特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夢裡，樂西是真的千杯不醉。他說：「我們聽到戰況危急，所以想趕過來支援。沒想到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戰況緊急？都還沒開始打呢。前鋒部隊才拉出去，整個營就開始忙著閃螞蟻。一個弄不好移動要塞弄到螞蟻的路徑上，大夥只好先撤。」
「我們就是來確認螞蟻位置的。」曉芬補充，一邊瞪著樂西，她說：「消息當然是越快回報越好。」
「那卡哈拉的部隊？」
「發現螞蟻之後卡哈拉的部隊和我們的部隊就一起紮營。戰況緊急什麼的，是誤報啦。」
伊芙和瓦特蒙對看一眼，不知道怎麼處理雜亂而矛盾的訊息。樂西放下酒瓶，說：「好，我好了。」
「我跟妳們一起回主營。」
「跟著我們幹嘛？等一下起營，大家手忙腳亂。」
「我也不建議妳過去。」瓦特蒙說：「妳沒有令牌也不知道口令。」
「樂西，妳可以陪我回房間拿東西嗎？」伊芙牽起樂西的手，意味深長地看著瓦特蒙：「你來不來？」
站在木門之外，瓦特蒙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只是這次燈光幽暗，空氣窒塞帶有一絲濕潤的石頭味道。這還不是最糟的，旁邊黑髮長辮大眼圓睜的女子正瞪著他瞧。明明是狐狸，怎麼眼睛這麼大？
「站直，不要靠著牆壁。你想偷聽嗎？」曉芬把瓦特蒙從走道的一邊拉到另一邊，再把他轉過去面向對面房間。曉芬說：「這樣也不對，你不要盯著門看，很不舒服。」
「拜託，我跟伊芙小姐一起出任務這麼久，從來沒有對她有過非分之想。」
「那你剛剛在酒吧眼睛都在看哪裡？難道是伊芙小姐的脖子嗎？」
「她就長這麼高，看臉的角度和看她胸部的角度是一樣的。」
酒吧裡伊芙脫下蟻族宮廷繁重的三重華服，只剩最裡面的白色無袖襯衣。瓦特蒙心想：「剛剛就在想為什麼妳死盯著伊芙瞧，從頭到尾看得最仔細的就是妳！」
「喔，所以你看過了。你怎麼會這麼下流？」
「饒了我吧。伊芙小姐妳快一點。」
「瓦特蒙，快來看。他們回來了！」在瓦特蒙發出悲鳴的時候，伊芙從房間衝出來將瓦特蒙拉到窗戶旁。伊芙說：「裡面有你們的人嗎？」
移動要塞旁的軍帳已經有人在活動，森林的枝蓋下也有點點火光閃爍。軍隊正在聚集，但是都是艾瑪的人。瓦特蒙說：「沒有，我還沒有看到。」
「好像很多人都受傷了。」
「那我先和曉芬去找跳蛛嬤嬤。」
「瓦特蒙，我們去找艾瑪。」
三人匆匆離開，跟在後頭的瓦特蒙臨走前環視室內一周。原本憧憬的房間裡空無一物。有的只是寒摻而已。
樹海的英雄在這裡也只能過上淒涼的生活。
「子晴！」伊芙將子晴擁入懷中。軍帳裡圓桌坐著五、六個策士和高級戰鬥員，主位上艾瑪心事重重。伊芙說：「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卡哈拉倒戈了。」
伊芙看向瓦特蒙，抱著子晴退後一步。即使對方一臉驚恐，伊芙還是忍不住這麼做。艾瑪說：「這裡怎麼會有卡哈拉的人？」
「艾瑪，瓦特蒙跟這件事無關。從前往蟻城的那一天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你不知道這件事。對吧？瓦特蒙？你說話啊。」
「他現在知道了，不能讓他洩漏我們的情報。先押下去，不要讓他跑了。」
整個過程瓦特蒙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掙扎，只是睜著眼睛。看來還不能接受他主子叛變的消息。過程裡伊芙發現艾瑪盯著她瞧，神情可怖，伊芙把子晴抱緊了一點。
「坐下吧。」艾瑪終於說道：「我們來看看要怎麼辦。頭哥，人員清點狀況怎麼樣？」
「我們部隊的人沒有損失很多，但是負責要塞運作的人員都散掉了，短期內要塞無法移動。」
壯碩的光頭男子報告還沒結束，一個戰鬥員粗魯地插話：「說什麼屁話？卡哈拉的軍隊開過來需要多少時間，要塞移動需要多少時間？這本來就沒辦法動。」
「我們不能丟失要塞。」艾瑪說：「要擊退他們，或等待援軍。」
「傳令兵已經派出去了。」接話的女人額頭上有兩顆圓黑眼睛，看來就是樂西說的跳蛛嬤嬤了。女人繼續說：「但是不保證傳得到。先前派出去探螞蟻的偵察兵有幾組沒有回來。我們可能會被舊帝國和卡哈拉他們包抄。」
「我們兵分兩路？」
「不行，沒這麼多人。應該繞著要塞佈陣，諒他們一時也進不來。」一個長相斯文的策士否定艾瑪提案。講話粗魯的戰鬥員扯著喉嚨大叫：「人這麼這麼少，打個屁消耗戰？」
坐在斯文策士旁的女子翹著嘴唇反駁，她說：「有什麼關係？要塞裡面存糧這麼多。」
「沒有大軍支持，移動要塞就只是個顯眼的靶子。我想如果卡哈拉想把移動要塞當作投誠的大禮送給帝國，我們就不用太過擔心帝國軍。」坐在伊芙腿上的子晴突然加入對話。伊芙嚇了一跳，艾瑪卻習以為常，她說：「子晴妹妹，這話怎麼說？」
「禮物只有雙手奉上才是禮物。如果帝國軍插手，他們之間就會出現矛盾。再者，即使投誠，卡哈拉部隊的實力也會讓帝國忌諱。他們不會放過能削弱卡哈拉戰力的機會。帝國軍對這次戰鬥無疑抱持著消極態度。」子晴用食指點了點桌面，她說：「問題在於我們能不能擊退卡哈拉的部隊。」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等所有人都安定下來，子晴繼續說：「急於功名便會躁進。況且卡哈拉料想我軍突遇叛變軍心不穩，會趨於守勢。我們應該主動出擊，攻其不備。兵分三路：兩路正面衝鋒和攻擊側翼；一路繞道騷擾後勤，由根源重創對方。」
「我們人就已經比較少了，你還要分三路？」說話的粗魯戰鬥員雙手抱胸，語氣卻沒有剛剛這麼嗆辣。
「我們少的不是兵，是將領。森林之中空間狹小，兩軍衝突必定是小單位接觸。只要囑咐士兵三人一組共同戰鬥，諒敵方大將也施展不開手腳。艾瑪姐姐平時治軍嚴謹，各個陣式操作熟練，我想這不是問題。只是還有一件事。」子晴話說一半，環顧在場眾人。跳蛛嬤嬤說：「小妹都說這麼多了，有話就說吧。」
「我軍傾巢而出，難免帝國軍心生貪念。需要一人假扮艾瑪，主動叫陣擾亂視聽。隊伍就由食物補給隊和後勤人員裝扮。真正接戰前一刻往西南方撤退，引誘帝國軍遠離移動要塞，拖延時間。有誰願意嗎？」子晴對艾瑪說：「或者艾瑪姐姐有什麼人選？」
艾瑪不答話，在場也沒有一個人應聲。所謂真正接戰前一刻，就是叫陣的將領被殺的瞬間。沈默了好一陣子，原本主張保守防禦的策士說：「不如讓伊芙小姐來吧？伊芙小姐在補給隊和後勤人員間有很高的聲望，再適合不過。」
「這種時候信任是最重要的，這樣想來伊芙小姐確實是不二人選。」坐在保守策士旁的應聲蟲也隨聲附和。
「我嗎？如果你們不介意。」伊芙很訝異怎麼會在作戰的會議裡面聽到自己的名字。身為非戰鬥人員，最多作為使節傳遞和談的條件。現在居然要出陣？突然子晴用力的捏了伊芙的大腿。伊芙不解其意，只是輕輕的握住子晴的手。伊芙說：「我沒問題。」
「姐姐！」子晴轉過頭用一臉：「妳這個笨蛋！」的表情責罵伊芙。伊芙用口型說了：「怎麼了？」
「那就這樣吧。」艾瑪趕緊轉換話題，她說：「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大家心裡惴惴不安，需要修整，黎明前出發較好。」
「不。」子晴說：「軍勢不斷改變，時不我待。現在就必須出發，午夜時三路同時發動突襲。」
艾瑪點點頭，她說：「比利，你的兵腳程快，你和瑪莎前往敵軍後方。」
粗魯的戰鬥員還有保守策士的應聲蟲同時應聲。
「懿君，妳往繞道攻擊卡哈拉側翼。」
跳蛛嬤嬤點點頭。
「我和頭哥領軍衝鋒。兩刻鐘之後全軍出擊。」最後艾瑪看著保守的策士，說：「福特，你輔助伊芙集結人力。」
「艾瑪姐姐等等。」子晴攔下正要起身的艾瑪，她說：「妳必須留在這裡。」
「我不上陣，誰對付卡哈拉？」
「這次戰鬥的目的在於重創卡哈拉接管移動要塞的實力，而不是勝利。戰鬥結束之後還需要姐姐集結殘餘的部隊，繼續牽制帝國軍的行動。所以姐姐不能出差錯，應該待在移動要塞坐鎮指揮。」
「放著卡哈拉不管會死多少人我心裡有數。」艾瑪取下眼鏡挺身站起，伸出右手號召眾人，她說：「不用說了。全員動起來！」
他似乎見到了那個瞬間。洶湧的蟻群與聯軍相接、擴散、混合，然後淹沒一切。恐怖的是蟻群幾乎沒有減慢速度。沂祐脫離氣旋，低空飛行，進行最後衝刺。希望蟻城裡還有活著的人。
蟻城的廣場上排滿屍體。屍體蓋上麻布，分不清是螞蟻抑或聯軍士兵。現在這些也不重要了，沂祐祈禱上升的氣流能夠引領他們魂歸天際。
沂祐快步走向帕斯卡，他說：「帕卡先生，蟻群目前距離這裡大約三十里，行進快速，目的地恐怕是這裡。」
「你怎麼知道的？」
「我剛剛在空中盤旋偵察。」
「光天化日之下你招搖現身，只會為我們招來禍害！」
一旁的切塔斥喝沂祐。帝國中飛禽族裔受到嚴格管控，只為皇室所用。如果有人舉報，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在空中盤旋更透露了軍隊的位置與行徑方向。對現在的反抗軍來說在空中飛行只有害處，這也是為什麼帕斯卡要沂祐學會箭術。
帕斯卡舉起手制止切塔，他說：「暴政之下人民只能低頭隱忍，沒有人會抬頭仰望天空。你做得很好。奧特蘭將軍首當其衝，你有看見什麼嗎？」
「恐怕全軍覆沒了。」
「傳令，所有人員列隊，出城往西北方行進！」聽到消息的帕斯卡立刻做出決斷。現在是他能否東山再起的關鍵時刻。比起冒險與親信帶領的菁英部隊會合，他選擇和雜牌軍一起撤退、重新積蓄實力。要做出如此決定並不容易，為了紓解心中壓力，帕斯卡低聲、語氣近乎自言自語地對沂祐說道：「移動要塞是回不去了。走吧。」
然而沂祐並不理解帕斯卡命令背後所需要的決心。他看著帕斯卡的背影，不敢置信。沂祐感到他對帕斯卡的仰慕之心受到踐踏。他帶著極度的憤怒跟著人群離開蟻城，悄悄潛入森林之中。
「魯伯伯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
看著因為撤退而感到驚慌及困惑的忙亂士兵，坐在火堆前的兩人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情反倒有些期待。
帕卡醒來之後，魯伯向他講述了自己和法蒂瑪女王過往的淵源，以及讓帕卡作為他的養女的提議。奔馳沙場數十載，魯伯看盡強權緣起覆滅。人們可笑地投入野心和性命，然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像從蹈覆轍的車輪那般捲入無止境的輪迴。原本魯伯決定脫離聯軍，偕同帕卡隱居山林。但蟻巢主力部隊回歸的現在，帕卡在群體中又有了存在的意義，有了不同於自己的責任與任務，有了歸處。
罪孽深重的人終究會迎來眾叛親離的一天嗎？抱持著這個想法的魯伯轉頭詢問帕卡：「結果妳的姐妹們都要回來了。妳們要去找妳們的公主嗎？」
帕卡低著頭，手中擺弄著蟻城的香包──黑紫色的，女皇的香包。她說：「不，布爾公主生性懦弱，姐妹們值得更好的生活。」
城門口傳來窸窣的腳步聲，瞬間蟻城空氣升高了幾度。姐妹們回來了。
螞蟻們圍著輕晃的營火，眼神黯淡，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帕卡終於抬起頭，她說：「女皇已死，但精神流傳不滅。我們將會承載她的名聲，威震天下。」
竊竊私語在蟻群中傳播開來，但是帕卡沒有理會。她高舉黑紫色的香包，女王的號令，高聲說道：「吾乃蟻王法蒂瑪，隨我者跪下領禮。」
看見帕卡手中的號令，螞蟻們並不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但全不由自主的低頭展現臣服。
「我們走吧，此地已無留戀。」
帕卡將身前的姐妹扶起，語調平靜卻帶著深遠悠長的悲慟之情。她默默地朝大門的方向走去。沒有任何指示，螞蟻們開始迅速動作。原本人聲沸騰的蟻城只剩腳步聲與器材搬運聲。
沒有人交談也沒有人討論，長久以來法蒂瑪建立的議事文化一夕之間消失不見。應是令人唏噓的時刻，蟻群們協作的景象在魯伯的信仰之心看來卻有一種奇異的神聖美感。
「萬物沒有界線，生靈全為一體。」
當魯伯沉浸在預言詩歌的韻律之中，帕卡轉過身來看向他。最後她說：「我們走吧。」
如果大家覺得喜歡，還請多多給予GP和留言──！
滅亡象徵著新生的到來，相較於已經對世事起落放開胸懷的魯伯先生，帕斯卡為了自己的野心做最後一搏，終歸無用。
而帕卡，歷史將如何評價這個毀棄虛位君主制度，執掌大權之人？不管最終是窮凶極惡，還是開放賢明，帕卡將永遠背負毀棄民主的罪業。而其家族從此埋下後世爭權奪利的隱患。
蟻城篇於此結束，下回──帝國篇──皇子洛君登場。
創作內容
《黃衣魔術師》 (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