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沙塵如雨點落下，兩人視線像被一張土色布幕遮蔽。漢姆斯感受到近距離魔力湧動，沙幕之下，敵人第一波攻勢已然發動。漢姆斯大槌連續來回橫掃，鏗鏘聲連串響起，目不視物之情況下，憑藉自身戰鬥經驗，將來犯數人近身攻擊全部彈開。
艾德指尖凝起一顆空氣彈，掀起狂風亂吹，漫天沙土一下子被沖向遠方，月光很快地灑回大地。豈料攻擊未出，邋遢男子鐵撬揮舞，魔彈打出，同時遠方空中躍出人影，一名禮服男子雙臂如雄鷹展翅，空中浮現十餘枝五顏六色的魔力箭矢，兩人的攻擊組合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艾德立即反應，反手一揮，氣流迅速匯聚，一堵無色的風牆擋下了猛烈的攻擊，強烈震波讓他退了半步。
忽然背脊一股寒意掠過，艾德側眼瞥去，一名皮衣男子指尖輕煙環繞，冰寒的魔力筆直衝擊而來，正撲向倒臥地上的瑪莉。
「無恥！」
艾德怒喝。漢姆斯同時察覺，兩人同時襲向皮衣男子，攻擊卻撲了個空，皮衣男子已然向後退卻。「佯攻。」艾德心中立即理解。果不其然，在他們反擊皮衣男子時，工人男子沙球又立刻攻來，艾德反手一揮，風牆阻擋，沙塵又遮蔽了一切。
「嘿，同樣的招式可不管用啊！」漢姆斯大喊，側頭一聲：「艾德！」龐大的身軀一躍而起，艾德捲起風勢，馬上將沙土吹散，同時運使強風貫向他腳下空檔，眼前一票敵人聯合欲近身進擊，全被艾德沖散。
漢姆斯空中落下，一名手持鐵棍的長鬚老者距離較近，正好成為漢姆斯的攻擊目標。「死吧！」眼見巨槌即將砸下，一顆小沙球疾射而來，彈開了漢姆斯兵器。長鬚老者發覺獲救，立即退開。
「兩位實力高超，受我們這麼圍攻還能毫髮無傷，教廷何時出了這麼厲害的角色。」
工人男子語氣輕挑，右手掌心又開始聚沙。艾德注意到他左手垂放，卻不停比劃手勢。此時，圍住他們的無神世界眾人開始移動腳步，維持著包圍圓圈，每個人換上不同的站位。
「哈哈，過獎！」漢姆斯大笑，巨槌拔地而起，瀟灑地扛在肩上，「有種和老子戰上三天三夜，一定讓你們更清楚認識老子的厲害！」
這的確是實話，吃下解藥的他們，體內魔力流轉正逐漸回復。時間拉得越長，就越有一戰的資本。
「可惜啊，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浪費時間。」工人男子搖搖頭。「你們就算口頭逞強，但實際的狀況是，對於我方的圍攻，你們或許能可死守，卻沒有任何勝算。」
「廢話真多。」艾德冷言。
「小猴子脾氣真差。」工人男子單手插腰，右手沙球一下子又有了半個人大。他宣示地說：「投降吧，我們可以考慮給你們一個痛快。如果你們態度良好，甚至可以饒你們一命。無神世界歡迎你們加入。」
「加入……哈。」艾德冷笑。
木屋裡的景色、曾經同樣的邀約，全部在艾德腦中重現。最初起心動念，邀請修特入夥而選擇救助他，與修特在森林中度過了一段短暫又美好的相處時光，雖然目的沒有達成，他本以為至少多交了個知心好友，沒想到卻為自己換來了船艙水牢，為漢姆斯換來了巨石凌遲，為瑪莉換來了此時身受重傷。現下的邀約談話，聽來如此雷同，又是無神世界，又是虛偽的善意，當真噁心！
漢姆斯搶先回話：「他媽囉哩八嗦的做什麼，老子就一句話，你們和那隻臭狐狸，全部該死！」
工人男子閉目輕笑：「既然這樣……那好吧。」
他隨手一揮，將沙球打了出去。
第三波攻勢，作戰模式看來與先前無異。艾德率先鼓起狂風，將炸開的沙塵全數吹開。不料敵人未如先前近身殺來。聽得空氣呼嘯聲響，兩人環視一圈，周圍光線同時閃爍，工人男子的沙球、邋遢男子半月形魔彈，以及禮服男子魔力箭矢自三方同時打出，攻擊方向竟瞄向兩人中間的瑪莉。
「當真卑鄙至極！」艾德怒極。但敵人策略確實有效，徹底箝制兩人只能死守著她。漢姆斯能力不利抵禦遠程魔力轟炸，只能藉由艾德張起風牆對抗。
連續的轟隆聲不停響起，中央三人的地面周圍形成無數坑洞，瀰漫的沙塵被吹飛又重新壟罩。魔彈不停由各個角度衝擊，風牆擋下了幾乎全部，偶爾漢姆斯大槌掃下漏網攻擊。
敵人未再發動近身圍攻，連續打擊持續得彷彿永恆，艾德額間汗珠一粒一粒冒出，只守而不能攻的情勢讓他感力不從心。忽然，轟炸的目標驟變，全數襲向漢姆斯。
「換！」
敵人變招，漢姆斯當機立斷。兩人默契十足，同時躍起，瞬間變換了站位。
然而，趁此空檔，敵人已圍攻而上。
婦人女子雙刀幻化八刃，迅速如蜻蜓般飛向漢姆斯。漢姆斯空中反手持槌，以柄桿連續招架，速度絲毫不落下風。當他落地時，長鬚老者已然欺近身來，手中鐵棍猛力橫掃下盤，漢姆斯腿部一軟，登時單膝跪下。婦人女子雙刀朝面門斬下，漢姆斯大槌舉起，鏗鏘一聲，星火四濺。
與此同時，漢姆斯左右兩側浮出一男一女長袍人影。「哈哈哈，刺激啦！」漢姆斯戰得興起，左右兩側寒光閃過，刺劍一齊刺出。漢姆斯推開婦人女子刀刃，左臂反手揮出，以受傷的代價架開左側刺擊。當他正欲低身避過右側襲擊時，發現刺劍竟朝艾德攻去。
「小心！」
聽得喊聲，艾德大吃一驚，長袍男子刺劍已然逼近，迴身欲避，已是不及。艾德勉力側身，胸口被劃上長長的傷痕，空中血沫飛灑。這一受傷，正抵禦轟炸的風牆登時消散，遠程魔彈攻擊勢如破竹地飛來。
漢姆斯大槌用力砸下，逼開纏鬥敵人，轉身飛撲，從背後一把抓住艾德衣服，將他向旁扔出。
漢姆斯以一己肉身，將攻擊全數扛下。
＊
魔力侵入修特腦中，既痛又麻，猶如成千上萬隻小蟲啃食頭皮。他望向天空，甫才恢復白皙圓潤的月亮又支離破碎，七彩斑斕的色彩染回了整個風景。聽覺又變得詭異，雜音在腦內凌亂地演奏。
「……這……這就是你的……算計嗎……」
修特彎下腰，單手撐著額頭，內心混亂不堪。不久前失去的全部，那最熱情、溫暖、摯愛、疼惜的面容、聲音、觸感、溫度……一切都突然重現了。所有的情緒散成絲線，雀躍與憤怒交織，情愛與憎恨交織，熱情與冷酷交織，黑與白交織，一切的一切，通通都在心中奔馳纏繞。
太多的情緒的混雜，非黑亦非白，最後景象編織成整片的灰，如同一灘汙濁的爛泥，凝固了心，容不下思緒。
「在下相信人性，尤其是『憎恨』。」
麥奇的聲音轟隆刺耳，他沙沙的腳步聲緩慢繞至修特身側。即便魔力控制著修特的感官，修特看來他本身就是個汙濁的染劑，再多的絢爛畫面都遮掩不了他醜陋的本質。他的言語是疾病，身影就是感染源，應當被狠狠焚燒。
「所以，在下能夠預知您的反應。」
「我的妻女……她們在你手上。」
「喔，不愧是老師，思緒總是如此敏銳。」麥奇走回修特面前，雙手放在後腰，堅挺地站著。
箝制修特的魔力又開始消散，麥奇的發音字正腔圓、清晰無比，此時聽起來卻更是刺耳。修特寧願聽原先干擾下的詭異聲線，這份過度正確的真實感，讓他感到虛偽得想吐。
麥奇親切地笑說：「辛蒂．韓森，黑髮的美麗女人，個性真誠不做作，當在下抓住她時，無論如何壓迫她、利誘她，她都不為所動，意志堅定無比，那模樣真是耀眼又充滿魅力，在下完全能夠理解為何您會對她如此傾心。還有您的女兒，她叫露比對吧，名字取得真好，她跟她母親長的可真像，一樣美麗又率性，兩顆眼珠子總是轉呀轉，臉頰紅通通像顆蘋果，非常可愛。當初在下抱著她到街上逛街，這女孩兒活潑又好動，不緊緊看著她很容易就走失了，可是費了在下不少心力去照顧她呢。」
「你……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事，只是想告訴您，她們過得很好。」麥奇說：「只是她們現在的模樣，可能會跟您以前的印象不太一樣。」
修特怒目：「我警告你，最好別給我動她們！」
麥奇收起笑容，眉間和嘴角慢慢下垂，誇張地故作憂愁模樣。「誤會啊。您這話可真傷透了在下的心。在下確實改變了她們，但那只是為了更美好的未來，所進行的一點小『試驗』，您並不需要擔心。」
「試驗？」
「沒錯，試驗。」麥奇頓了一下，緩緩地說：「您是否相信，『異能』可以被人為創造呢？」
修特聽罷，驚訝之餘，內心彷彿敲響了警鐘。「異能」的產生是從古至今一直無解的謎團，眼前此人卻聲稱能夠創造異能？這言論簡直荒誕至極，聞所未聞。
「您沒有聽錯，」麥奇看透了修特心中所想，「在下做的，就是無中生有，在她們身上賦予了一些特殊現象。當然，過程中有些風險，也有不少的痛苦。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麥奇雙手外攤，仰頭望著天上的月，彷彿是傳教士佈道。
「重點是，在下成功了。在下親手讓一個人從無到有成為了異能者，這可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偉大創舉啊，您懂這個心情嗎？您的女兒，露比，為這個世界貢獻了偉大的一步！」
修特抓起一把小樹枝扔了過去，打在麥奇的衣物上後隨風飄去。修特恨恨地說：「你這混蛋……囚禁我妻女，還對她們進行試驗！我告訴你，若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會！」
「您別激動，在下只是單純告知事實罷了，這是在下的誠意，她們非常安全，在下可以保證。其實呢，還有個更令在下欣喜無比的時刻，想要與您分享，那就是現在。來聊聊吧。」
麥奇眼神回到修特身上，面對修特恫嚇，臉上笑容反而還要更顯真誠。
「在下曾經猜想，這個在下精心策畫的追捕行動中，您是否有與異端討伐隊員化敵為友的可能性，在下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多想了。然而，在下最後還是決定預防萬一，從您的妻女身上拿取了衣物和戒指，用真實之物堆積成謊言陷阱。只是想不到，情勢竟然真的朝向最不可能的方向發展。哈，在下這份直覺，可說是準確到自己都感到訝異，這感覺太棒了，不是嗎？喔，附帶說明一下，那些衣物破損及染血之類的加工，稍微花點心力即可完成，並不難。」
小兔子圖案的破損衣料，上頭乾枯的血跡，黏在其上的鮮紅髮絲，以及代表堅貞誓約的銀戒指，這些收在修特懷中的真實回憶象徵，全都是眼前的瘋子策畫的傑作，此生的摯愛還正在他手裡。修特心中一股痛楚蔓延，隨之而來的，是極端灼熱的憤怒。
「老師您可知道，構成欺騙的要素很多，信任是基本，語言是柴火，而最重要的，卻是真相。人們往往只知假象會騙人，卻不知真相才是最強而有力的謊言。」
修特可以感受到麥奇此時是真的自豪，甚至有某種無底限的自傲。他認為自己正從高處俯瞰著世界，認為自己是神。而神，無所不能，永世長存，沒有道德，不懂悲憫。
這傢伙太可惡、太危險。他必須死。
修特冷冷地說：「所以，你知道我必會復仇，而且是以最嚴厲且殘忍的手段復仇。」
「因為那是人性，您也不例外。」
「然後，在我執行復仇行動時，你便偷偷跟隨著我，趁機將他們一個一個救下，是嗎？」
「正是。」
「然後，你的拯救行動成功後，又回過頭來將我困住。你之所以不親手殺我，目的是想要借異端討伐隊之手殺人，以創造教廷成功的表象。我的猜測沒錯吧？」
「正是。」
「然後，你讓艾德與漢姆斯前去救援瑪莉，一旦他們成功，他們便會挾著仇恨回頭殺向我，你的計畫就此圓滿達成。」
「在下的確如此打算。」
「感謝你的坦白。最後，也就是最關鍵的一點，」修特眼神下沉，伸手指著前方地面上的鴿笛，「你要求我吹響鴿笛，展開最終計畫。你表面明示著，你預期我將在最後面臨死亡時，將不顧一切地發動革命。但實質上並非如此。」
麥奇的眼神閃爍，月光好似從他的眸中反射出光芒。有那麼一瞬間，他虛偽的模樣好像突然消失了。
「其實，你真正的目的只是要讓教廷毀滅我，但──也僅此而已。」修特說：「什麼吹響鴿笛，發動計畫，對我拷打逼迫，甚至與我辯論帝國社會的善惡。這些行為，對於一個曾與我共事，知曉整個計畫的人士來說，真的必要嗎？不，通通都不重要！那些對話全都毫無意義。你從抓住我開始，方才至今的所有談話，都只是基於你的樂趣所為罷了。你一開始的目的，就只有抓住我，不讓我跑掉，然後『等待』，等待憤恨的異端討伐隊員將將我了結。」
「呵。」麥奇輕笑。這次的聲音顯得格外真實。「您的推論正確無比。既已被透析至此，在下……無話可說。」
他的笑容依舊，此時卻是真正發自內心。
「這就是你的狂妄與自大，你自大到以為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所以你才有餘裕與我耗費唇舌，享受你那所謂的『愉悅』。真是悲哀啊，在你浪費時間的同時，你並不知道，你的計劃正出現意外。」
「意外？」麥奇聞言，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他箭步踏向前，與修特的距離近到伸手就能觸及。「那是不可能的，在下的安排完美無比。在下很好奇，您所說的意外究竟是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修特放聲狂笑，將自己笑彎了腰，笑得氣喘吁吁。麥奇靜靜地等著，直到修特終於停下。
「哈哈……哈……麥奇的冒牌貨啊，你如此聰明，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修特輕挑地說：「你可知道，組織駐紮在里穆勒斯河畔的成員，可是號稱『魔沙』的游擊隊啊。這隊伍的成員平均能力並不算太出色，但最著名的，可是組織戰呢。」
「魔……沙……」
「你不知道對吧？沒錯，你當然不知道，畢竟組織人員及架構並不是你會接觸到的資訊。我就告訴你好了，四年前在瑞格領地發生的數十名討伐隊員離奇死亡事件，就是『魔沙』的傑作！」
麥奇的笑容不只消失了，此時更罕有地皺眉。
修特聲說話聲量越拉越高：「你怎麼會天真地認為，憑著兩個中毒已深，還必須顧及傷者的兩個異能者，能夠以少打多，完美照著你的劇本演出呢？承認吧，你失算了，你最好趁現在殺了我，因為迎接我的將是我親愛的無神世界，而不是那幾個異端討伐隊的瘋子，哈哈哈哈哈哈呃呃──」
喉嚨突然一緊。
麥奇伸出手，一把掐住修特脖子。
創作內容
【廢人小說】《放逐》序篇-巨變前夕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