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8
『書言世界』
陰影。
鏡子留下龐大的死亡在侵蝕世界，神明再度回歸雪白之地時，只見鏡子殘骸。
破碎的玻璃鏡面上，微微反光出另個隱藏訊息，是神祇真正的名。
SeymouR
就算烙印上自己名字，也擁有最渴望的秘密，鏡子終究是背棄神祇選擇死亡；墮入深層不見底湖面，彷彿透過二次翻轉的倒映就能得到自己所求，少年殘忍不留下退路。
這不是第一次打擊，卻是漫長萬年歲月中遭受到最痛的撕裂。
神祇將自己的名字毀壞，扯去臉上最單純的面具，緊握住冰冷的玻璃碎片，又撕毀象徵希望的翅膀（Hymma），不顧手上的痛……她發瘋地哀嚎。
神明承受的打擊太深，重到將自己內心和慾望開始分裂，極想要留下什麼卻無計可施，失控尖叫的求救也沒有人聽見。
若此時，他所最愛的鏡子應該可以照射出自己無助的臉龐，可是神明失去心臟後，扭曲痛苦的臉根本是神之國度中最醜陋的怪物。
「……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我？」不知道是控訴拋棄愛情的男人，還是捨棄自我的鏡子，神祇無休無盡恨起一切。
若不是自己過於脆弱，那就不用非得依賴著鏡面；若不是可笑天真的相信愛情，又何必再被摧殘扔下；若不是自身的不完美，那應該可以支撐起對方的愛情。
不管多少的恨，神祇最終恨的是自己。
他恨著自己，痛恨自怨自哀的性格、痛恨非得誰來垂憐的懦弱、痛恨以為愛情可以拯救了自己的無知、痛恨被建立起的神之國度、憎恨著鏡子與鳥兒……和面具的遊戲規則。
所以，全部都消失吧。
神明不需要自以為是的世界，他要的東西都是笑話，而擁有的一切只是建築於夢境中的妄想。
於是，他先殺死自己，並且是選擇最殘忍的方式開始扼殺。
神祇將鏡子的碎片撿起，然後一次次不留情扎入心臟，擊破最易碎的傷口。一直想要保留最純淨的心靈，他不留情讓世界惡意沾染上黑色；最想要留下的無瑕身軀，就讓世界的塵埃玷污成紅。
一切不過就是痛，這麼骯髒的凡塵世俗，神明選擇用這種方式死去。
但是他不會手下留情的，要死，就拉著最痛苦人格回來承受，畢竟這是鏡子所選擇的死亡之一，不是嗎？
也沒什麼好猶豫的，就將黑色釘子鑿入他的四肢，拉扯著鏡面深藏的影子，狠狠留住殘光。然後用盡力氣去握住利搥，將鋼釘鑽入掌心，瘋狂蹂躪硬鑿，不給任何空間和喘息，為了讓影子生不如死。
只要死了，那麼活過來就好；而若活下來，那就求死的苟延殘喘活著。
神明不會允許影子隨著光期結束而消失，他要將流逝的影面釘在十字架上，然後笑弄自己的愚蠢，照映出最悲哀的笑話。
相信愛情又如何？世界上沒有能拯救得了鏡子，意味沒有人可以拯救了神最深處的渴望，也沒有人可以拯救了逐漸失去神格的『』。
沒有人能夠聽見神明的求救聲。
為了得到宣洩出口，他拿起一塊布遮蓋在鏡子眼上，然後拿出鐵鍊用力囚禁住手腕，接著吃力緩慢拖著鏡子的屍體回歸廢墟裡（神之國度）。
走著一段相當漫長的路程，地上的碎石就像荊棘道路，尖銳劃過鏡子的肌膚像一場酷刑在折磨早已死去的鏡子。
直到神明耗盡力氣，他拿出滿載液體的容器，倒入鏡子嘴內。
那是稍微濃稠且富有含意的東西，彷彿吞下……就可以更達成目的，儘管身為死人也必須在剎那間活過來。
然後神祇一吋吋將自身重量施壓在鏡子身上，冷酷不留情踩著。將鏡子的骨頭踩碎、肌肉擠壓、逼著凝結的血液在不平穩流動。
直到鏡子的身軀逐漸變形，被破壞到病態扭曲，神祇才停下腳步對他咬牙的說……
『看見了嗎？沒有人能夠救得了你。就算你拼命對誰喊叫，也沒有人能拯救你！因為你是個失敗品，你是個不完全的殘渣，是個毫無用處的死人！』
『可是偏偏你早就死了，啊……不過沒關係，死去的你是不會有眼淚。因為你只是屍體啊！是個玩具，誰都可以利用的東西。而現在，你是為了證實我的過錯存在，是為了對我贖罪留下來。』
忽然，他看見被踩碎的心臟，想到過去另個自己過去作的事情。
『……你還記得嗎？你將心臟齒輪留給黑貓，可是那隻黑貓怎對待你？看看他多殘忍，他怎能狠心傷害你！所以……不管你過去作了什麼，多溫柔也好，那根本沒有任何用處！不會有人因為你而手下留情！』
神祇一邊說著，一邊將指尖壓在鏡子的眼珠上。
那雙眼美麗的如黑耀石般璀璨，彷彿可以看透人心，得知人類最脆弱的渴望。可是那雙眼睛卻變成他最痛恨的東西，因為擁有鏡子擁有最美麗的眼睛，卻又無法看穿人類自私無情的一面。
下一秒，神明用指尖硬生生摳住瞳孔，不顧鏡子撕心裂肺的哭嚎，他無論如何也想要親手毀壞掉過去自恃的驕傲。
直到淒厲尖叫只剩下乾啞哭聲，尖銳如刺的凌虐也持續好一陣子後，神明覺得已經夠了才下停手。
看著殘留下鮮血不停的黑洞，連眼淚也流不出來的悲哀，神祇忽然發瘋笑了起來，然後開始挖下另一隻眼睛，告訴鏡子為什麼非得承受這些痛苦。
因為那個男人背棄他、離開了他、扔下了他、遺棄了他。 就算鏡子現在承受難以想像的痛苦，用最絕望的方式誕生，用骯髒的方式活回來，他的愛人也不會出現，更不會拯救一直等待美好結局的自己。
如同沒有人會對逐漸停止心跳的神祇伸出援手，獨留他們在黑濘裡沈淪。
神祇面無表情，聽著鏡子啞聲求救……
「拜託……饒過我，我不想要活著，我不要用這種方式誕生。求求你，不要拉我出來，我不要出來。我不想要被生下來……拜託，我不要踏出世界後，只為了背負著你們不想要承受的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非得有人得承受著，而那個人為什麼是我？你們恨他就算了，卻又依然堅持著完美，就讓缺失由我背負嗎？我不要只是因為〝恨〞這個契機而活著……我不要。」
「放過我、拜託……放過我……。」
不管等多久，理所當然是不會得到一絲回應。
男人早就扔下愛情，那曾經愛過神祇的少年也毀壞一切，過去信任的黑貓不見蹤影。
神看著如破布般骯髒娃娃，白的、黑的、紅的……各種不一的沾污落在鏡子身上，他不覺得心疼，只意識到自己也快差不多死去了。
在死之前，他打算對鏡面下一個書言……
『你已經徹底死了，不會感到一絲疼痛的你……是個死物，是個娃娃而已，所以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你盡可的詛咒我，憎恨我，甚至想殺死我，但是別忘了……你永遠也無法活在光之下，廢物如殘渣的你是個失敗品，沒有人會因為你的愛情做什麼。而你還留在這世界上的意義，只不過證明你是我的過錯、我的罪、我的污點、我那貪婪不堪的慾望、那可笑天真的希冀。』
『放心，再怎樣我都會陪著你，因為我是不幸的啊，帶給愛人不幸的神祇，所以我們不會寂寞的。永遠、永遠、無止盡的……我會陪你死去。』
再多傷害或悲傷也無所謂，只要選擇最糟的方式就能不再害怕，也能才能繼續堅持一份愛戀。
為了愛，他受太多傷了，可是不要緊的，他不是一個人，剩下的鏡子再也不是鏡子，黑色片面變成陰影，支撐精神基底是神明的影子。
腳踏之上，立足罪孽，無法存在就壓抑在底層，然後逼自己活下去。
他慈悲的留下一個發條，放在影子身上。
這是一線生機，卻也是最殘忍的選擇：只要那個男人再度回到影子/鏡子身邊，它可以擁有一份機會，將發條交還給男人。
發條，意味著一把銳利的劍從背後刺穿心臟，選擇了結最不堪的一生，終於結束無止盡的苦難，得到永生永世的安眠。
神祇僅剩的慈悲是賜予死亡，在結束動作後……他逐漸消失殆盡，只殘留下如鏡子碎片的愛戀，為誰去祈求奇蹟。
陰影成為神祇的影子，從此注定被人踐踏在腳底之下。他是個死物，是用鏡子屍體，塞入骯髒棉絮的娃娃，並不會感到痛，也不會落淚。
在只要有書言的故事裡，他什麼也不是，無權得到幸福，也不會擁有真心愛情。
這只是神祇死前的呢喃。
＊＊
「這就是最後了。」
佚緋冷漠看著男人，只見男人紅了眼眶，彷彿一同承受死而復生的痛苦。
許久陳晉咬牙開口：「妳真是殘忍，明明不是沒有退路，卻固執的把後路給斬斷。」
女人緩緩閉上眼睛，輕笑一聲回答：「因為我太痛苦無助，就算我是神也無法獨自一個人承受龐大的寂寞，所以我用殘忍的方式托著屍體回來，逼他跟我承受痛苦……不、是他必須要承受更多絕望。這樣我才能安然立處於結局上，迎接死亡。」
聽著佚緋輕描淡寫的描述，喪失書言能力的她不再是神祇，純粹是個回憶悲傷過往的普通女人。
陳晉內心相當複雜，他懂這道理，可是又痛恨女人的偏執本性。
經歷萬年歲月累積下來的執著，如果不是相當份量的絕望，那根本無法承受塵埃侵蝕；若影子不夠悲痛，就無法支撐起和死亡同份量的痛苦。
但是對人類來說，神明比人類還擁有更多可能性，這份可能是包含著千變萬化的機會，只要她換個方式，鏡子、影子、楓樹、少年、少女、孩子……哪個誰也好，都可以減少承受苦難。
「可是說到頭，妳非得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妳很享受，妳享受痛苦交加的掩飾，享受自虐、享受對他人的變相譴責。」
陳晉尖銳的話語並沒有刺傷女人，佚緋只是冷聲回應：「是，那又如何？」
「我喜歡這一切傷害，我喜歡看別人因為我的痛苦再承受雙倍苦難，這些我都不可否認，就算會傷害到我愛的人又如何？」
「呵……正因為愛我，所以對方非得承受醜陋的我啊，不是嗎？如同我就算被刺傷，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深愛對方，這是同等的。我這麼做……和我被拯救無關，純粹是原則，是我想要堅持的浪漫。所以我比誰都期待歷劫之後的美好結局。」
看見佚緋不迴避的態度，男人知道神祇的瘋狂並非完全來自塵埃，更多是她自身墮落。
因為經歷漫長的寂寞，又再度被愛情傷害，精神崩潰無數次重建後的本質變得銳利，自私且自戀的一廂情願，才造成悲劇不斷發生。
染染塵埃飄散在她髮間，她的每句回答並沒有書言能力，純粹是以普通人類在訴說，可是每句話就像在敲響死亡鐘聲，讓人感到心寒且可笑。
「妳知道嗎？妳永遠都等不到誰來救你，因為只有多愛自己的人就有多恨自己。妳的恨意是愛情也無法改變，那是對妳自己，唯有放過自身、原諒、寬容，妳才有機會等到之後的救贖。」
陳晉不等佚緋回嘴，他認真嚴肅的注目女人，慎重的一字字清楚道出。
『妳所求的東西對他人而言，都只是自以為是的援助，根本毫無意義。而妳所求的死亡根本就是逃避，逃離自身懦弱的笑話。』
並沒有書言的能力，卻讓佚緋臉上的冷靜崩裂。
女人身上濃厚的塵埃氣息，龐大的惡意彷彿感應到什麼，加重氛圍波動，一次次對陳晉施壓著不滿。
她沒想到陳晉竟然道出真實，戳破她最後一個美化結局。
佚緋咬牙切齒、流露著難堪、極力想反駁卻無話可說、欲哭欲笑的扭曲神情。
就像傷痕累累的怪物，被逼迫到窘境時無計可施，想要求救卻又不願示弱，只能帶著恨意和求饒的表情，赤裸裸呈現在對方眼中。
「嗚……」佚緋聲音細弱，發出動物受傷的哀鳴，她吃力的往陳晉走去，每走一步就像踏足在銳石之上，彷彿腳邊的影子再度體驗到邊臨死亡的絕望。
直到她崩潰壓抑的臉正對著陳晉，佚緋憤恨抓住男人衣領，憤恨開口：「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啊！！！」
陳晉聽見她的控訴之詞只覺得可笑，可是他又笑不出來，反倒覺得可悲。
可悲的是自己從頭到尾並沒有做什麼，卻得背負起世界仇恨；悲哀的是就算到此……他卻無法傷害早已失去一切的神祇。
因為他愛她。
不管佚緋多麼冷血殘酷，不管她所說的話多麼刺耳尖銳，不管她有想要摧毀人心的執念，這一刻陳晉意識到自己義無反顧在深愛她。
男人抓住佚緋的手，不顧對方抗拒，他認真盯著對方說：「現在我就在你面前，不是嗎？既然如此，你恨我也好、是憎恨著過去、還是恨所有一切，現在所有憎恨出口就是我，那妳大可殺了我，這也是我能為妳做的。」
不等佚緋反應過來，他握住纖細的手腕，讓女人的指尖握住自身咽喉。
儘管脆弱無力，陳晉很清楚知道佚緋是有能力殺死他。
神的殘骸之力留到這一刻，也許就是為了讓一切終結，如果神祇死亡不再是唯一選擇，那陳晉不怕自己成為死亡宣洩的出口。
因為他愛她。
若死去能讓世界的怨恨變得簡單，不管生生世世的輪迴，他也不怕背起所有報應。
龐大塵埃催促著死局，佚緋動彈不得，她能輕易感受到對方體溫、脖子上的動脈、血液的細微流動。殺死一個人類並不是難事，可是選擇這種結局並不是她假想內的。
更重要的是……
「呵，這算什麼？殺死你、殺死你嗎？鏡子他會難過的啊……。」
「鏡子比誰都希望你好好的，他希望你能夠超越生死，希望你獨立堅強活下去，不受任何事物的羈絆，不是誰的附屬品，不要像他那樣……只能用鏡面（鏡湖）的投射，只能等他死了才終於獲得想要的。」
「所以，我怎能殺了你呢，遠楓。」
熱淚滴在臉頰上，比起塵埃的世俗傷害，男人活生生感受到神祇殞落前的哀傷。
那份愛情的哀傷正落在自己唇上，雙目投注的情感正席捲而來，扼殺他腦海中所有理智。
陳晉接受佚緋的吻，細細的吻，輕柔不帶有任何含意的吻，她肩上背負著世界憎恨，壓抑塵埃侵蝕，贈與身為人類的自己一個親吻。
下一秒，佚緋用力推開男人，她表情猙獰的退了一步，咬緊下唇看著陳晉。
接著，佚緋不忍咽喉微甜，一擁而上的鮮血從嘴巴噴出來，大片血花落在地上。
她撐著虛弱的身子，搖搖欲墜站著，直到看見男人驚恐的表情，佚緋忍不住笑起來。
她知道自己選擇的結局是最好的，唯有自己死亡才能不放過任何人，才能讓遠楓繼續活在痛苦中。
畢竟，最大的殘忍是對愛人的最大慈悲。
她害怕漫長時間會沖刷掉愛情，她害怕自己會被遺忘，害怕自己不再被愛著。
儘管她很清楚，律者、陳晉、飛揚都深愛著她，可是他們終究也離開她。只剩下天父留下無盡時間，讓她孤獨等待下去，但是隨著時間累積，自身再堅強的內心卻也逐漸崩潰。
再更久就不行了。
她沒有勇氣孤獨承受更多，就算能夠瞭解自身憎恨，她還是想對自己殘忍，將慈悲留給活下來的人，讓活著的人繼續惦記她吧。
佚緋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是遠楓、也是陳晉、更是曾經那位不論身份、不論地位、不論任何一切，自始自終的他。
因為他愛她。
所以佚緋才選擇死亡。
唯有死亡是最大的救贖和解脫。
……最後，她支撐不住片刻意識，直接倒地。
＊＊
男人用盡所有的愛戀去愛著那個人，但是她對將消逝的生命卻如此淡然。
因為比任何人都還清楚著死去不過是種昇華，她將結束人生的煩塵世俗、結束人生苦難。
而自己面對這男人的愛猶如煙花般，剎那永恆早已烙落在靈魂內。
閉上眼的瞬間也將帶走、一點也不留。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48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