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6
梵恩的身體彷彿到達極限，飛揚看著她壓抑嘔吐，逼吞下食物的艱辛感，他不知道該開口。
現階段少女已經對一切感到淡然，因為她開始不抱持希望。
好幾次的嘔吐讓她意識到生命將至盡頭，這種錯覺實實在在反應在身體上，除此之外自己能做的也不多，除了嚥食和忍痛治療外也莫可奈何。
聽天由命，少女想著自己也盡全力活下去了，可是若結局是死去也沒什麼可怕。
男人看見她雙眼透露出深深疲倦，只能從冰冷手腕感覺她還活著，彼此面對依舊是一日復一日的處境。
「不管怎樣，飛揚你還活著……就夠了。」梵恩垂下眼睫，道出最後一絲欣慰。
「說什麼傻話呢，妳會好起來的。」
男人雙手緊握住梵恩完好的右手，將掌心溫度傳過去，希望平撫梵恩的內心。只是他也知道，梵恩不是絕望或心死，純粹是隨著時間的折磨感到無力，對未來不再太多假想和希望。
她盡力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少女看著飛揚沈重的臉色，她緩緩開口：「……告訴我現在的病情，我到底還能活多久？」
「梵恩？」
「傷口很痛，身體也使不上什麼力氣，雖然知道燒傷會漸漸好起，但是卻對大多東西都感到噁心，是我身體發生什麼問題了吧？明明想要活下去，卻連吃都覺得痛苦。」
對上梵恩的目光，飛揚內心一緊，他想再多隱瞞只是給梵恩更多猜測，對她來說純粹是自我折磨，面對現實殘酷也許還比較快活點。
就算在這平靜的午後，沒有煩惱和哀愁，也沒有糾結和矛盾，在一切安然的狀況下對梵恩說最多只能活到明天，她也能夠平靜接受吧。
飛揚想也許是時候了，他可以繼續隱瞞下去，不過到頭也沒有任何意義。
身體是梵恩的，她的狀況自己很清楚，其餘讓她獨自面對未知的猜測，不如陪她度過苦難。
「梵恩，妳的身體……不太樂觀。」
她聽著飛揚一言一字，面無表情沒有回應，繼續等待男人說完。
「除了燒傷以外，妳的內臟器官長期服用藥物的關係，所以都老化了，所以妳身體恢復速度比較慢外，也比大多人虛弱。除此之外……」
梵恩並不意外飛揚所說的，她很早就意識到以前身體異常虛弱，連走出屋子外都相當困難；直到離開前才知道陳晉下藥的緣故，停止外表增長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身體硬性衰老。
「繼續說著吧。」
飛揚抿著嘴，他深呼吸一口氣，字字清楚的說出：「除此之外，妳懷孕了。」
他以為這答案會讓眼前的人崩潰，或者是不可置信，甚至帶點玩笑意味的反問。
但是沒有。
梵恩就面無表情維持一樣的姿勢，沒有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就神情平靜的聽完所有的話。
有這麼一刻，飛揚害怕梵恩的崩潰不是在情緒上，是在內心上；但他更恐懼的是這答案會讓梵恩選擇沈默的結束，不願意與自己共同承受痛苦和未來。
可是少女就在眼前，男人也只能夠顫抖著、緊緊握住纖細的小手，不願鬆開。
直到梵恩終於緩緩開口：「……有幾個月了？」
「醫生、醫生說……大概有三個月了。」他緘口結舌的詞窮開口，飛揚軟弱的態度頓時就像傲予希一樣。
只是少女並不意外，依舊詢問著：「確定嗎？」
「是的。」
有這麼一剎那，飛揚不解為何對方能夠沈靜以對，相較之下自己的反應彷彿才是得到答案的人。
直到梵恩無聲的落淚，他才意識到對方的內心不如外表平靜，那衝擊正侵蝕她的精神信念，男人手忙腳亂的伸手擦著眼眶邊的淚水。
「別哭、別哭……梵恩，沒事的。」飛揚伸出雙臂，輕輕環抱住對方，想要給她一點依靠。
少女並沒有全身倚賴在男人身上，只是頭抵著他肩膀，無聲的顫抖。
他馬上開口，將過去所想的、準備好的、下定決心的話全部說出來。
『梵恩，我希望妳活下去，醫生說妳現在無法拿掉孩子，身體太虛弱了。我知道妳不喜歡這孩子，也害怕這孩子的存在，但是我希望妳活著，不管怎樣我都會在妳身邊，所以不要緊的，沒事的。』
『活下去，把孩子……生下來好嗎？生下來以後，妳不用當這孩子的母親也沒關係，送養也可以；如果妳想要這個孩子，那我會一直陪著妳，一起陪妳把孩子帶大。我只希望妳活下去、活下去。』
他細碎低語，飛揚一邊說也一邊感覺到自己的目光逐漸刺痛，他想到未來梵恩將承受沒有結束的苦難，就為她心疼。
而這時候自己軟弱的並不像飛揚，反而是傲予希，他又莫可奈何。可是梵恩並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對他提出各種尖銳的質問，就只是倚靠在自己肩膀上哭泣。
少女比男人想像的還要堅強，卻又過度脆弱的無法承受真相。
「……自從陳晉說，他叫萱草對我下藥有整整七年的時候，我當下就猜到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有另種機會和他在一起，可能藥裡也有讓我無法懷孕的成分。」
飛揚相當有耐心的拍著她的背安撫，他聽著梵恩陸續說著。
「但是，我卻懷了他的孩子有三個月了，是萱草吧？……萱草她、她比誰都還清楚我生理狀況，她也一直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就是和所愛的人結婚生子、相守一生，過著普通生活。而萱草賭著那一半的成真，停止對我下藥……。所以那時候她才義無反顧的把我從大火中拉走，她也許已經猜到我有了孩子。」
男人沒想到原來那個偏執又膽小如鼠的少女，會私下反抗陳晉的命令，就為了梵恩的一半願望。
可能萱草那時候也猜想到最糟糕的情況，當自己出現在梵恩世界的時候，一切都不可能如往常平靜進行，事情也許會往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
所以她料到了。
將事情的底線壓到最糟的狀況，依舊把梵恩當作優先基準，她偷偷留了一手，在梵恩面對最後結局時，有面對生與死的一半抉擇。
不是生就是死，愛人和孩子，都是一半的對應。
梵恩就算絕望去選擇死亡，那孩子的存在可能就是拉扯她最後活下去的意願，儘管是一半的機率，萱草也想在梵恩失去陳晉的後果下留一點東西給她。
賭著、反抗著、引領著。
男人幾乎可以想像那位軟弱又怕事的少女，跟自己一樣在大火中拉著梵恩，她腳下所踩的一步，都是包含梵恩活下去的願望。
也許，梵恩會因為孩子在死亡前活下來。
這種假設是飛揚連想都沒想過的，他只意識到梵恩的脆弱、倚賴、和渴求；相較萱草和亞桀都比自己看得還透徹、看得更遠，甚至是更相信她身上的意念。
明明是雙方的Losts，卻只在乎傷害與被傷害的痛處，不知覺已經忽略雙方的本質和信任。
少女沈著口氣，她斷斷續續說著：「萱草、她是用什麼心情對我做這些事情呢？希望我得到幸福，卻聽著陳晉的話給我下藥……。七年，在她之前的人也是做著同樣的工作吧？可是到最後，她又賭一絲機會讓我懷上孩子。」
飛揚紅著眼眶，感覺到梵恩的顫抖情緒，連自己的聲音都有些許梗噎：「她只是想要讓事情變得更糟的時候，為妳賭一把意願。……妳、妳想要把孩子生下來嗎？」
「活下來、活著……不就是活著嗎？」少女輕聲回應。
「梵恩？」
聽見男人試著喚喊自己，她頓了頓，努力表達出自己想法。
「我、我沒辦法承受誰陪我一起死去，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做一個好母親，你知道的。很多事情、太多了，飛揚……。他是我的孩子也是陳晉的孩子，雖然我愛著陳晉卻也恨著他。這麼多情緒和傷痛，我沒辦法單純去面對孩子，我做不到寬心接納。」
「我連自己情緒都沒辦法控制了，我連自己、自己的精神，自己身上的病……」
感受到梵恩的脆弱，她無助抓住自己，如同緊抓住浮木般掙扎，求救的信號如此明顯，但是男人卻無法如願開口。
飛揚無法說出好聽話，也做不到承諾，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擁有相當的堅強。
可是、可是……
唯一在精神上、心靈上、靈魂上的聯繫，就是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情，既然是彼此的Losts，梵恩承受的苦難亦同自己的苦難，她所面對的一切，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逃避願意陪她去面對。
『梵恩，不用勉強自己做什麼，我會陪著妳。你有我、我有你，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孩子，那就學著、摸索著，有一天我們會找到和孩子適合相處的模式，有一天我們會知道該怎做。』
短短幾句，飛揚到底也不過是重複同樣的話，相當可笑的意識到自己詞窮，可是說到底……他能做的也只能如此。
或許同樣的說詞會讓梵恩對自己失望，讓少女感覺到自己的不可信，但是男人無論活成傲飛揚，終究的本質是傲予希，反倒是每當少女崩潰時，他擔心無故自己才是被放棄的那位。
「……飛揚、飛揚、飛揚，對的，你會在我身邊，所以不要緊。我願意活下去，我願意去接受孩子的存在，我願意……。」
梵恩掙扎許久最後吞吞吐吐說出來，她內心感到煎熬，對孩子也是太多未知數，她沒辦法給予孩子想要的，如同她母親那樣只是形式，不完全是愛情的存在。
少女內心不安幾乎要吞噬自己，孩子的負擔太大了，不管是對精神還是對肉體。
但是，Clare、萱草、飛揚，他們都希望自己活著，給予另一種選擇，所有人都希望她活下去。
若自己放棄活下去的意願，亦同連帶放棄飛揚，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這麼做的，因為她愛著啊……梵恩比誰都深愛著向上天求來的奇蹟。
付出活下去的代價，她願意用生命打賭生下孩子，甚至是付出後半輩子的生命，為孩子照顧著。
甚至她的內心有些許期待，想到今後能和飛揚活下去，如果能夠熬過這個關卡，也許一切都不再感到難過悲傷，她與飛揚就是人生中的圓滿。
少女想要和飛揚在一起，為了與他活著，攜手度過餘生，她願意反抗世界就求一次如願。
所以，梵恩才鼓起剩餘的勇氣，告訴自己、試著堅信雙方能構築的美好未來，她對飛揚允諾。
聽見後的飛揚感受到她的決心，內心一緊將臉深埋梵恩的髮絲內，深呼吸一口氣，抱著感激心情接受她願意面對現實的堅強。
＊＊
幾天後，亞桀帶一樣東西出現在飛揚面前，那是一本老舊的筆記本。
飛揚看見的第一眼就覺得相當熟悉，其餘說是筆記本，不如說是跟自己和流影、梵恩款式相似度極高的日記，只是它的封皮外觀看起來非常老舊。
「這是……？」飛揚接手過來，同時詢問亞桀。
只見男人冷淡回應：「這是陳晉留下來的東西。是去年二月中左右他帶梵恩、不，他帶流影過來傲家所遺忘下來的東西。」
二月中？飛揚聽見這答案後楞了一會，他想到是自己被當成生日禮物出現在梵恩面前，以及陳晉帶著巨大黑色箱子離開別墅的時間。
拿著日記本，他內心帶有一絲弔詭的感覺。
對上時間、對上流影、對上傲家，男人覺得日記是被刻意留下的，並不是被忘記的。
「那時候陳晉和我談一份生意，正是這棟醫院販售給傲家的交易；而流影……不過是遵守我和那女孩所的約定，陳晉找個時間刻意帶過來讓我看看。」
亞桀依舊面無表情的解釋，短短一句話將所有前因後果給交代清楚，看著對方面有難色，他皺起眉頭關心：「少爺？怎麼了嗎？」
「不，沒有。只是這東西你看了嗎？」飛揚搖搖頭回答，儘管是錯覺，但是他覺得手掌心的本子重量沉了許多。
亞桀低頭看著飛揚拿在手上的東西，他直接回答：「若覺得少爺感到困擾，我直接幫你燒掉吧。」
「不，只是……我在想陳晉那男人到底可以做到哪種程度。就算現在他死了，一堆事情也沒完沒了，每當一點苗頭出現，我就會覺得他根本早就猜到，也都先安排好了。」
聽著飛揚沒有頭緒說著，亞桀更是皺緊眉頭，對口中所說的陳晉感到反感。
看著對方難看臉色，飛揚揮揮手，簡單交談幾句，順道問候一下流影便結束對話。
亞桀依舊有忙不完的要事，自從飛揚回來開始，他對於傲家的產業經營更為謹慎，同時他也在為飛揚和梵恩安排後續的生活。
而飛揚轉身走進休息室，坐在床邊凝視日記。
這房間是亞桀特地安排出來的，主要是給飛揚有個休息起居，讓他方便陪在梵恩身邊，直到梵恩可以轉移休養中心為止。
日記並沒有上鎖的設計，純粹封皮的花紋設計相似之前的每一本日記。
他緩緩翻閱，陳晉的日記非常簡單，一些瑣碎的記載和心情，卻沒有一篇是有備註日期。
直到男人翻到某一頁，那頁的邊角被折了三角印痕，整篇日記因為這折痕顯得突出，而那天的記載則寫上年份……
一九九八年，距離現在十一年前。
飛揚慢慢閱讀起來，很快他沈溺於另一個文字世界，畢竟陳晉所寫的文字跟自己那段遺失的過往有相當聯繫，更有著熟悉感覺。
那是一段不久遠的故事，和壽命長久的神祇一段相遇的故事。
書言、文字、交流、被記載的、傳遞下去的、被塵埃扭曲的、實際上是一份祝福。
陳晉獻給梵恩最極致的溫柔，和神祇贈與世界上最後一份愛情的書言。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36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